“金簡神官?”
董大愣了數息,才猛地認出少女的身份,下意識想起身:
“您怎么……呃,您也是趙兄的客人?”
他這才想起,傳言中,趙都安的確與張天師的小徒弟相識,且關系匪淺。
只是,對金簡的到來,仍難掩驚愕。
至于這么大反應么……好似比遇到朝堂大人物還緊張……趙都安心中吐槽,繼而后知后覺。
似乎,自己低估了呆萌少女的咖位……
許是接觸的多了,便少了敬畏之心,但對于絕大多數朝堂之人而言,只“天師弟子”這個身份,就已是巨大牌面。
“……”金簡看了他一眼,似乎壓根沒認出來這人是誰,低頭開始干飯。
趙都安笑呵呵道:“董兄不必驚訝。”
董大自覺失態,左右看看,見少有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
“趙兄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安排吧。”
趙都安微笑道:
“稍安勿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可能有一場戲上演,故而特邀董兄和神官做個見證……呵呵,放心,絕不會令你為難。
畢竟,我與太師也有些交情。”
見證?
又與祖父有何關系?
董大雙目茫然,想不明白。
“侍郎大人,就在那里了。”馬車行駛過街道。
寬敞的車廂內。
許明遠屁股只沾了凳子半邊,這會看著車窗外的街景,指著前方的建筑道。
閉目假寐的李應龍睜開眼睛,命令車夫在附近停下。
考慮到,陳正儒邀請自己見面,肯定要避免人多眼雜。
所以他只帶了個車夫兼護衛,甚至連最喜歡的轎子都沒乘坐。
身上也沒有穿官袍,只是簡單的長衫。
這會下了車,許明遠主動走在前頭引領,李應龍對在這種地方見面倒不意外。
“老師在樓上的包間。”許明遠說道。
李應龍點頭,負手而立,拾階而上。
只是不知為何,人到了地方,隱約覺察出幾分不自在來。
但又尋不出古怪的地方在哪。
樓上很清靜。
“大人,就在那個包間了,您過去就好,學生便不跟隨了。”許明遠很“貼心”地停下腳步。
李應龍點頭,既是密談,自然不好讓其跟隨。
眼珠看也不看他一下,邁步徑直來到了安靜的包間外,也壓根沒有敲門,抬手吱呀一聲,便推開了包間。
入眼處,卻非房門,而是一道室內屏風。
透過屏風,隱約看到后頭,似有模糊人影,聽到開門聲,似乎有些緊張地起身,想開口,又害怕的模樣。
李應龍邁步繞過去,然后猝然愣住,脫口道:
“夫人?”
房間中,矮塌旁,赫然站著一名鵝蛋臉,臥蠶眉的女子,其衣衫低調尋常,竟好似故做男子打扮,眉眼容貌,與林娘子頗為相似。
李應龍懵了,不明白為何自己新納的小妾會出現在這里。
視野環顧,又哪里有什么陳正儒?
對面,已提早一步到達,昨夜失眠至今的元妃,終于看到闊別多年的舊情人,也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因激動,并未立即察覺不對,聽到“夫人”二字,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或以為聽錯了。
一瞬間,心中千頭萬緒,只化作一聲極為復雜的呼喚:
“李郎……你來了……”
李郎……
李應龍愣住,這才猛地驚醒,眼前之人雖模樣相似,但卻并不是林娘子。
那她是……
李應龍腦海中,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掠過,伴隨著驚雷。
“元茹?!是你?”
近乎不敢置信地詢問。
繼而,不等女扮男裝的元妃回答,雖志大才疏,但絕不愚鈍的小閣老心頭,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瘋狂涌動。
元妃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且一副早知自己會來的模樣?
陳正儒又在哪里?
在搞什么鬼?
不對……那個許明遠……有問題!
李應龍臉色驟然變化,只覺一股森冷的寒意,從腳底板沿著脊椎骨,躥到天靈蓋。
雖是夏末,卻只覺身處寒冬。
雖是男子打扮,卻精心化妝過的元貴妃此刻再恍惚,也察覺出不對勁了。
她顰起眉頭:“李郎,你怎么……”
李應龍臉色陰沉,突然問道:“你怎么會在這?”
元妃被他的模樣嚇到了,茫然道:
“不是你寫信,約本宮過來見面……”
說著,她從腰間,取出李應龍的“信物”玉佩。
寫信……約見……玉佩……許明遠……
這一刻,李應龍腦子嗡的一下,無數念頭沉浮。
倉促間,雖尚無法完全捋清楚前因后果,但……
“中計了!”
小閣老毫不猶豫,扭頭幾步奔出房間,卻哪里還尋得到領路的許翰林?
這時,樓梯下方,卻傳來吵鬧聲,好似有大群人闖進門。
伴隨著呵斥:
“我等接到舉報,有逆黨潛藏此處,誰人阻撓辦案,形同謀逆,殺無赦!”
樓下一片混亂,驚呼聲四起。
腳步聲朝這邊飛快逼近。
“糟了……”
五官陰柔,眼窩深陷的李應龍一顆心猛地沉下去。
果斷返回房間,關上屋門,又用屏風擋住。
“李郎……伱要去哪,帶上我。”元妃這會也慌了,聽到樓下的官差動靜,早已嚇得面如土色。
強烈的求生欲,令她去抓李應龍,如抓握救命稻草。
“滾開!”
李應龍這時泥菩薩過江,哪里還念什么舊情?
倉促間將元妃推搡倒下,幾步奔到窗前,推開窗子。
這里是二樓,窗后是一條小巷,鋪著青磚。
李應龍毫不猶豫,扒上窗臺,靴子已遞了出去,一咬牙,整個人狼狽卻果決地跳了下去。
“李應龍!你敢拋下本宮……”
元妃給他一推,跌在地上,雍容抑郁的臉孔上,眼睛也紅了。
聽到官差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也倉促爬起,想要跳窗逃跑。
可低頭望了眼高度,雙腿不由發軟。
這一耽擱,只聽“砰”的一聲,身后的門已被硬生生踹開,屏風也轟然倒下。
“你們在外面守著。”一個懶散的聲音響起。
而后,元妃驚恐地看到,一名穿著錦衣的,頂著黑眼圈的官差扶著刀柄走進來。
沈倦目光一掃,看了眼洞開的窗子,笑了笑,也沒去追。
而是反手關上了身后的房門,又扶起屏風。
再然后,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用恰到好處的聲音說道:
“噓,小聲些。娘娘,你也不想自己與當朝工部侍郎私會的事,被除了我家大人以外的人知道吧。”
元妃被點破身份,已是魂飛魄散,哪里還端的起往日刻薄的娘娘架子?
癱軟在窗邊,嘴唇囁嚅:
“你們是……誰的部下?”
沈倦溫聲道:
“梨花堂,趙緝司命我向娘娘問好。”
趙都安……元妃臉色發白。
小巷中。
李應龍跌在地上,雖雙腿發麻,但他終歸有一些武道底子。
雖不是修行者,但只二層樓的高度,倒也不至于受傷。
飛快爬起,沒有半點猶豫,他倉惶朝小巷口奔去。
這條巷子,乃是茶樓與客棧中間的夾縫。
因而,很是狹窄,只能并行二人,兩側高聳的建筑,遮住了陽光,投下大片陰影。
李應龍屏息凝神,跑了沒幾步,卻見,前方宛若希望般明亮的“巷口”,忽然被擋住了。
早已藏身于暗處,此刻方走出的梨花堂官差面無表情,堵住了巷子口。
為首之人,神態桀驁,將一柄環刀大大咧咧抗在肩膀上,刀鋒已然出鞘。
侯人猛昂起頭,眼神睥睨,獰笑道:
“李大人,這是要往哪里去啊。”
詔衙……李應龍不認得這一員梨花堂大將,但認得那身錦衣,臉色大變。
扭頭想從另外一側跑,卻絕望看到,另一側也被錦衣官差堵住。
為首的,是個身材矮小,幾乎要到退休年齡,卻自有一股如老狼般狠厲的老官吏。
鄭老九笑瞇瞇道:
“李侍郎,抱歉了,此路不通。”
李應龍腳步停住,沉默了下,緩緩站直身體,竟于這等絕境中冷靜下來。
他沒有任何廢話,說道:
“區區官差,既認得本官,還不讓開,想要以下犯上?信不信,本官憑此,可以將你們發配嶺南種荔枝去。”
鄭老九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大人說什么?卑職年齡大了,耳朵不好,沒聽清。”
李應龍面無表情,轉向侯人猛,好言相勸:
“只拿那點微末俸祿,何必賭命?”
侯人猛的回答異常簡潔有力,他手中刀倏然隔空劈出。
“嗤嗤——”
刀氣所指,李應龍身旁兩側,墻壁上多出一道道猙獰疤痕,伴隨著墻皮脫落。
他的發冠被吹掉,頭發凌亂地朝腦后掀起。
李應龍僵立原地。
后有狼,前有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小閣老木然立在巷中,頭頂一線天上,烏云匯聚。
“你們,是馬閻派來的,還是……”
李應龍終于放棄幻想,閉上了眼睛,當他睜開時,只問出這一句話。
“督公可沒空尋你的麻煩,沒錯,是我。”
一個聲音姍姍來遲。
侯人猛側身讓開,一名名梨花堂官差默契側身,讓出一條狹窄的,只容一人通過的路徑。
身穿華服,容貌俊朗的趙都安剔著牙,悠然走來,好似閑庭信步。
在他身后,董大一臉凝重,亦步亦趨尾隨,而金簡早已不知所蹤。
趙都安走到近前,微笑著,看向“小閣老”,輕輕行了一禮:
“侍郎大人,可還記得下官?”
李應龍頭暈目眩,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趙!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