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一步跨出,瞬間消失在原地。
濃霧驟然翻涌起來,好似破冰船推開堅冰,烈火燒穿黑夜。
蟒袍老太監幾乎拉出殘影,身形如鬼魅一般奔行,那足以令神章修士深陷其中的戰爭迷霧,于他而言,好似不存在般。
很快,他逼近了一座山頭,仰頭望去,山巔處持續升起一根粗壯的云柱。
在云柱之下,一名身材矮胖,容貌丑陋的男子,正奮力揮舞一桿巨大的步幡。
揮汗如雨!
就如兩軍交戰,于城頭揮舞旌旗的扛旗人。
每一次揮動,皆有磅礴的霧氣,從那只描繪怪異的紋絡的幡中吐出。
“哼。”海公公面無表情,右腳在山體上一踏。
山頂揮舞巨幡的術士猛地吐出一口血,眼神驚駭,作勢欲逃。
卻只覺渾身無力,癱軟如泥。
海公公踏上山巔,抬手朝綽號“霧鬼”,在江湖上亦橫行多年的術士那張丑陋的臉孔按下。
“噗!”
如同一只熟透了的番茄爆開,第二具尸體仰頭倒下!
連殺兩人,竟如飲水般容易。
“江湖螻蟻,下輩子再學人行刺吧。”海公公逃出手絹,擦了擦臟污的手掌,便要離開。
然而這一刻,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驀然涌上心頭。
“海春霖。”
一個聲音,憑空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皇家供奉第一人,數十年前,也曾橫掃江湖的蟒袍太監瞳孔收窄,擦拭手掌的動作一頓。
目光,死死望向對面山頭上,不知何時佇立的一人。
山間,濃霧徐徐散去,但周圍仍濃郁,兩座山峰之間的溝壑,填補如云海。
海春霖看見了一個倉髯中年人。
倉髯,與中年人……這兩個詞竟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那是個穿著身并不稀奇的長袍的男人,面孔普通,目光平靜,臉上略顯花白的胡須,與腦后同色長發飄舞。
他負手而立,與周遭格格不入,既非術士裝扮,又非武人風貌。
“法神?”真名海春霖的老太監瞇起眼睛,試探對方身份。
面孔平平無奇的男人沒有否認,感慨道:
“女皇帝如此舍得下本錢,竟派你出來護持那年輕人。昔年你走出江湖,我遺憾未能討教,不想今日卻在此相逢。”
海春霖嗤笑一聲,對法神派首領說道:
“呵呵,說的好似你配與咱家交手一般,區區一敗犬,修為沒多少,口氣倒大的嚇人,膽敢自號‘法神’,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想與咱家比劃,你真身過來再說。”
法神派首領并不惱怒,微笑道:
“海供奉且先接我一招。”
話落,這名江湖術士中的巔峰強者一揮手,隆隆聲中,這漫天云霧凝聚成形,一聲高昂嘶鳴響徹云霄。
群山中。
身軀龐大近百丈的云霧凝成的怒蛟繞法神一周,不見這名自號“法神”的術士有何動作。
怒蛟便撐開血盆大口,裹挾天地之勢,朝海公公撞去。
“裝神弄鬼!”蟒袍老太監啐了一聲,右手做刀,掌刀徐徐隔空劈去。
隆隆隆……
遠處,官道上。
“大人,您看那邊!”
錢可柔俏臉變色,指著遠處山巒方向。
這一會,周圍的霧氣以極快的速度淡去,雖仍有一層,但視野已基本恢復。
故而,眾人都清楚望見。
遠山之中,有濃霧白云盤踞,只是里頭具體發生了什么,看不清晰。
只聽見隱隱的,如同龍吟虎嘯的怒吼,伴隨著一朵蘑菇模樣的云霧徐徐升起,又坍塌落下。
直至消弭無蹤。
“什么聲音,莫非是山中猛獸打起來了?”
御史陳紅嘀咕道,身為凡人的他對野獸有本能恐懼。
侯人猛抱著胳膊,收刀入鞘,瞥了這御史一眼,吐槽道:
“陳御史,你怎么不猜是神明打起來了?”
趙都安望著周圍消弭的霧氣,與遠山中漸漸流瀉的云霧,若有所思。
片刻后,轉頭道:
“繼續趕路!”
看樣子,是法神派的截殺被高手阻攔了……奇怪,哪里來的高手?
趙都安眉頭皺緊,繼而舒展,此刻的他,還沒有冒險去湊熱鬧的資格。
收劍歸鞘,繼續北上。
山巔。
海公公負手而立,眼前是被隔空劈成兩半,徐徐坍塌的霧蛟,對面山頭上,只留下一具血肉枯骨。
“法神派……”海春霖輕聲呢喃,眼神沉重,雖毀掉了對方這具化身,但……
這術士,竟意外的強悍。
“恐怕距離天人境,也不算遠了。”
海公公搖了搖頭,轉過身,準備離開。
只是那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心滲出一團鮮血。
經過小插曲后,接下來的路途順風順水。
數日后,又一個清晨,趙都安從馬車中探出頭,望向前方,只見巍峨的京城城門已在眼前。
“回來了!”
重重吐出一口氣,趙都安臉上露出由衷笑容。
離開的也不很久,但就有一股趕緊去和熟人見面社交的急切沖動。
“大人,這下徹底安全了。”錢可柔等人也露出笑容。
從那日被截殺后,這幫人就提心吊膽的。
這會徹底進入京城范圍,強烈的安全感涌上心頭。
“怕什么怕,來刺客也是殺本官的。”趙都安吐槽。
錢可柔等錦衣吐舌頭,心說那不得踏過我們的尸體么。
護送一路的袁興俊等騎兵也是疲憊不堪,趙都安當即遞出一枚令牌,要他們去附近的神機營休整,然后再返回。
剩下這點路,梨花堂的錦衣們足夠將兩輛囚車安全押送進城。
城門口。
守城士兵看到趙都安一行歸來,當即開了小門迎接,避免與進城的百姓擁擠。
時隔半月,再度踏入京城的街道,趙都安心情舒暢,唯獨遺憾的是時節已近中秋,城中景色遜色許多。
“你們將犯人帶回詔獄關押。”趙都安穿過城中街道,吩咐道。
錢可柔愣了下,呆萌道:
“大人您不一起先回衙門嗎?”
旁邊,沈倦賊眉鼠眼笑道:
“問什么問,這么大的案子,大人肯定要先進宮,向陛下匯報啊。”
你最好說的是正經的匯報……趙都安咂咂嘴。
其余錦衣校尉也紛紛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在他們眼中,自家大人可是陛下的枕邊人。
這么多天沒見,可不得好好匯報一下。
懶得與這幫手下解釋,趙都安走到身后囚車旁。
沒搭理王楚生,而是隔著柵欄囚籠,看著經過一路的風霜,已經憔悴了許多的高廉,幽幽道:
“高大人,我們到京城了。”
囚車內,昏昏沉沉的高廉睜開眼睛,他保持著僧人盤膝打坐般的姿勢,望著繁華的街道,遠處高聳的鐘樓。
嘴唇翕動,低聲說道:
“朝堂會還本官清白。”
趙都安盯著他片刻,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道:
“我期待那一天。”
告別了囚車,趙都安獨自一人駕車,直奔皇宮。
等到宮門外,守門的侍衛看到他吃了一驚:
“趙大人!您回來了?”
趙都安笑著下車,將馬鞭丟給侍衛,說道:
“煩請通報,本官要見陛下復命。”
俄頃,門洞里有小太監急匆匆奔來,手里拂塵一甩一甩的,滿臉堆笑:
“陛下在后庭中,奴婢帶您過去。”
“勞煩公公了。”趙都安頷首。
熟門熟路進了宮門,穿過午門廣場,抵達名為“后庭”的花園,就看到一名名宮娥駐守在園林中。
因天氣涼了,一眾宮娥不再穿風氣大膽露白花花的薄紗宮裙,轉而套上了高領口的衣衫,令趙某人大為失望。
他不是第一次來后庭了,進門后沿著曲折蜿蜒的石徑,在諸多引領下,來到了園林深處。
秋日,御花園中亦蕭瑟破敗許多。
然而,一派破敗景象中,卻遠遠望見一襲白色長裙飄逸如天上仙。
女帝正在練劍。
她站在園林中,手中持握一柄木劍,身上沒有一星半點的氣機法力。
然而,可木劍劃過冰涼的空氣時,卻動輒發出嗤嗤的呼嘯,整個花園的草木,亦隨之搖擺。
徐貞觀容顏依舊如往昔,因自封住了修為,練劍久了,高挺雪白的鼻尖上,沁出一粒粒細密的汗珠。
額頭與臉頰也泛著微微的紅。
趙都安垂首站立一旁,欣賞著女帝舞劍,只覺千百里滾滾路途的辛苦與風塵,都在這一刻被洗滌干凈。
“嗚——”
最后一劍,徐貞觀潔白皓腕微轉,木劍歸鞘。
她站在原地,微微氣喘。
趙都安眼疾手快,搶過旁邊宮女手中托盤,在其幽怨的目光中,端著盛放清水毛巾與解渴雪梨湯的木制托盤,躬身來到女帝身旁:
“陛下……”
徐貞觀早瞥見他來了,這會佯裝才看到,鳳眸靜靜凝視著他。
然后,嘴角似乎笑了笑,不是張揚,是久違之后,看到他安然歸來的欣慰。
徐貞觀隨手拿起濕潤的正好的毛巾,擦了擦臉,將黏糊糊的汗液拭去,又擦干凈一雙玉手上的汗濕,這才扭頭,笑問道:
“趙卿此去如何?”
趙都安深吸口氣,捧著托盤,沉聲道:
“啟稟陛下,臣不辱使命,太倉一案,已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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