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內。
一名同樣裝束尋常普通的密諜,半跪在地,朝著門窗緊閉的房間里說道。
窗紙上,也同樣倒映出一個虎體猿臂的男子身影。
“進來吧。”中年人沉穩的聲線傳出。
密諜這才起身,小心翼翼推開房門,跨步進入,視線微微抬起又落下。
房間巨大的書桌上,最占地的是一只名貴的盆景,小小的盆景中一樹殷紅老松遒勁有力。
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椅中,手臂纏繞著三圈總共一百零八顆極為稀罕的菩提珠。
外表看去好似不惑之年,斑白的兩鬢卻暴露出真實年齡比外表更大些許。
面如冠玉,風采卓絕。
徐家綿延六百年,一代代改良下,皇室子弟的顏值向來是不差的。
靖王當年氣度風采出類拔萃,且文治武功皆木秀于林,頗受上上代皇帝喜愛,只可惜出生晚了太多,注定與皇位無緣。
不過潛心經營建成道多年,如今卻已算一方潛龍。
“放下吧。”
密諜頭領知道,王爺口中所指的,乃是從太倉府接回來的宋提舉:
“王爺放心,不敢有半點虧待。”
“恩,有功之人必要重賞,如此方可天下歸心,”靖王點了點頭,卻也只是隨口一問,轉頭又問了幾句別的事務。
后者皆一一回答,旋即才猶豫道:“王爺,沈家那邊一直想見您。”
靖王眉頭微皺,眼中顯出一絲不悅:“是沈家老祖宗要見?還是那個家主?”
“后者。”
“那就替本王打發了,恩,也要安撫一二,等京中那邊事情辦妥,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他們。”
“王爺,京城那邊…會如咱們的愿么?”密諜頭領有些忐忑。
靖王看了他一眼,手指摩挲手串,似在沉吟,片刻后卻是搖了搖頭:“未必。”
“啊?”
密諜頭領困惑道:“王爺,可您弄了這一副陣仗,若無所得,豈不是…”
靖王神色淡然:
“飯要一口一口吃,棋要一步一步下。那高廉又不是本王的人,生死又與本王何干?本王倒是盼著他死了,才好逼迫高家倒向本王。
至于那李彥輔…李黨四分五裂,固然是本王那侄女所盼望的,但又何嘗不是本王希望看見的?”
密諜頭領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意識到這次出手,無論勝敗,王爺都不算虧。
“去吧。”靖王揮手趕人。
等人走了,撕開桌上的信封,原本不很在意的臉色一下變幻不定。
靖王忽然站起身,將密信丟入房間里的火盆。
然后推門而出,沿著占地極廣,如同小皇宮一般的建筑群,抵達某座院子。
甫一踏入,卻見一道披著長裙的身影,正盤膝坐在庭院中央。
那赫然是個美婦,雖是盤坐,可身體卻凌空懸浮距離地面一尺。
身上華貴的裙擺垂落于地,如同散開的一片荷葉,或舒展的睡蓮。
“我說過,沒有要事不要打擾我的修行。”婦人冷冷地說道。
她睜開眼睛,頭頂月光傾瀉下來,照亮她臉上覆蓋的一張式樣古樸神秘的銀色面甲。
面甲花紋古怪,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雙眼和下巴。
若趙都安在這里,必然會一眼認出,這面甲與裴念奴那一脈如出一轍。
區別在于,裴念奴是暗金色,金牌女影衛是青銅質地,而眼前婦人的是銀色。
仿佛象征著某種階級。
靖王妃反唇相譏:“你也不要忘了,我只是保護你,替你辦事,而你也要履行約定。”
靖王輕輕吐了口氣,忽然笑了笑,柔聲道:
“放心,等我掌握更大的權勢,必會幫你找到裴念奴的衣缽。不過在此之前,你還得幫我,不是么?”
女術士嘆了口氣,說道:“又有什么事?”
靖王皺眉說道:“莊孝成給我送來一封信,說國師回來了。他當真有可能還活著嗎?”
“不確定,”靖王儒雅的臉龐上浮現冷色,“這幫匡扶社的余孽與本王也不過是貌合神離。但眼下這個關口,對方倒也沒說謊的必要。”
王妃抿著嘴唇,片刻后說道:
“那妖道修的不是正神,手段奇詭,我當初就懷疑,他蠱惑徐簡文,是為了自己的修行…死的也蹊蹺,真回來,也不稀奇。對了,他眼下在哪?”
靖王遲疑道:“莊孝成說,他去了京城。”
靖王卻喜憂參半,手指摩挲著菩提珠,仰頭嘆道:
“本王對邪道術士,向來敬而遠之。”
“呵呵。”王妃嘲笑一聲,不再理他,卻也沒了修行興致,飄然落地,朝臥房走去。
行走間,她臉上的銀色面甲蠕動消失,隱藏在了一張溫潤婦人的面龐之下。
整個王府,都罕有人知道,王妃竟也是一名強大術士。
黎明時分。
天還沒亮的時候,趙都安目送馬閻去了皇宮上朝。
身為四品的他,理論上是有上朝資格的。
但據他觀察,大虞朝的官員品秩有點水,二品三品一大把,而如他這般更多是“名義上”的京營四品武官,極少被宣上朝。
當然,他也不愿意去就是了。
“天不亮就去上班打卡,我瘋了才去上朝,在家摟著小妾睡到自然醒不好?哦,我沒小妾啊,那沒事了…”
趙都安心中吐槽,在詔衙繼續坐等結果。
約莫一個半時辰后,天色已然大亮,京城迎來了又一個平靜的白天。
伴隨著馬閻等人散朝回來,關于高廉這起案子最終的結果,也塵埃落定。
而真正令朝堂百官驚詫愕然的,還是一夜之間,證人與人犯同時猝死的新聞。
京城,不出預料,再次炸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