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內。
伴隨趙都安敲定細節,堂內數人悉數起身,公輸天元重新抽出紅蓋頭,笑呵呵道:
“走吧,做戲要做全套,咱們三個還得從外頭光明正大進來一次。”
金簡翻了個白眼,浪十八則沉默地走了過去,典型的人狠話不多。
按照趙都安的安排,他們三個需要從外頭回來,向欒知府稟告紫禁山莊的情況。
欒知府看著消失的三人,起身往外走去:
“趙少保且在屋中休憩,本府出去處置后續。”
梨花堂錦衣也跟著走了出去。
屋子中,只剩下趙都安、莊孝成、蕓夕、霽月、以及“死在懸崖下”的海棠和張晗。
再加上之后需要“心灰意冷”離開的天師府兩兄妹,整個“暗度陳倉”隊伍規模達到了驚人的八人。
“人有點多啊,早知道少帶幾個人上山了。”趙都安輕輕嘆了口氣。
即將被“假死”的海棠發出冷笑:
“我們要陪你一起假死,你還不滿意?或者你把我和張晗當成尸體,丟在棺材里,跟著大部隊一起運送回京。躺著回京總比跟著你風餐露宿強,我還更樂意。”
趙都安哭笑不得:“我說錯話總行了吧。”
他轉頭又看向蕓夕,說道:
“對了,我還需要你列一個名單,即,你認為今日俘虜的匡扶社成員中,有哪些可以被拉攏,值得拯救的。”
蕓夕愣了下,難以置信:“你還愿意寬恕一部分逆黨?”
她覺得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奸臣了。
趙都安微微一笑:
“本官又不是什么惡魔,不過我有條件,你認為遭到了莊老狗欺騙,還值得救的那部分人,必須當眾指控莊孝成,作為定其罪名的證人。”
他感慨道:“一場盛大的審判,怎么能缺少證人呢?”
這一日,奉城中發生了太多事。
先是“仙師”盧正醇被斬首,法場兩次被“劫”,終歸人頭落地,據說死狀凄慘。
乃是被利刃刺穿屁股而死……觀者無不驚嘆。
接著,是官軍全城搜捕逆黨,奉城只許進,不許出,抓捕一直持續到了夜晚。
不過,最為轟動的一件事,還是公輸天元三人奔行回城,面色哀傷,向知府欒成稟告:
趙少保率一眾精兵突襲逆黨老巢,與“匪首”莊孝成同歸于盡。
消息一出,全城嘩然。
副將元吉面色慘白,冷汗當即浸透鎧甲,欒成當即委派縣令坐鎮,自己親自帶著大批官兵,直奔紫禁山莊。
并繞道進入山崖谷底,果然發現整座山頭崩塌,雖是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官兵駐扎于此,連夜挖掘搜尋。
一夜間燃盡火把無數。
最終只從碎石中挖出十幾具面目模糊,已經被砸爛了的尸體。
據說,根據尸體的衣著和散落的佩飾,確定趙都安一行人,與莊孝成的死訊。
而后,知府欒成近乎惡鬼般回城,親自下令,將城中抓捕逆黨裝成一整個車隊,并將親自率領囚犯車隊,由元吉等官兵護送,北上赴京請罪。
兩名天師府弟子以游歷之名離開,走時據說意興闌珊,淚灑當場。
幸存的浪十八則跟隨隊伍,親自押送趙都安的“衣冠冢”返京。
當日空中彤云密布,有零星的雪花飄落下來,押送隊伍,盡皆披麻戴孝。
而在此之前,為了演戲演全套,關于趙都安死訊的消息也通過軍中的鷹隼,北上朝京中傳遞。
奉城西數里外,一座小鎮上的一間茶肆中。
“嗚嗚——”
寒風吹動屋頂的茅草,齊遇春面無表情,感受著冷風中混雜的雪花打在臉上,他疲憊而麻木的臉上,是數個日夜未眠的漆黑眼袋。
“把窗子關上吧,你不嫌冷,我還嫌冷。”
屋內,一只燒的通紅的火爐旁,穿著土黃色法袍的任坤坐在一只要散架的椅子里,搓著手烤火。
一張臉被爐火映照的通紅。
齊遇春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地說:“押解囚犯的車隊出城了。”
任坤沒好氣道:“所以呢?怎么?你還想去劫囚車?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沒那個興趣。”
以他們的實力,去殺人沒問題,但救人便是兩回事。
整個押解隊伍囚犯上百名,都是被或廢掉修為,或打傷,短時間失去行動能力的囚犯。
倆人帶著這么多累贅,根本就走不了。救也等于白救。
何況,這些人本就是莊孝成精挑細選,準備趁機踢出匡扶社隊伍,犧牲掉的棋子。
任坤更沒有拼死去救的動力。
齊遇春失魂落魄般說道:“若能取回太傅的尸體也好。”
任坤冷眼瞥他,諷刺道:
“人死了,你倒是賣起忠心來了,你以為那群官兵真能從懸崖底下挖出來什么尸首?無非是壓根辨認不出來的誰的殘肢斷臂罷了。”
齊遇春被說服了,他苦澀地嘆了口氣,轉回身,看向任坤:
“我非是忠心……而是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我現在的想法,是先慢慢聚攏當日逃竄離開,還躲藏在奉城地界的殘余的社員,然后去找王妃和小世子。
奉城之戰,雖損失慘重,但簡文殿下的遺孀還在,匡扶社的旗幟就還在,我們還有分散各地的一些分舵的人手……
只是,沒了莊太傅,社中剩下的人里,誰還能服眾?有重新扛起大旗的資格?是你?還是我?”
他搖頭頹然道:
“你我只擅戰,根本聚攏不起人心,而社中旁人又再沒有資歷。
如此說來,豈非只剩下四散潰逃一條路?或許,我們該帶著王妃和世子遠離虞國,去更偏遠的地方躲避。”
這位大統領,儼然是沒了心氣,有了散伙的想法。
任坤沉默了下,說道: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太傅死前,就是下令刺殺趙賊之前,曾經私下給了我一個錦囊,與我說,若出了意外,三日后才可打開。
不過我當時也沒想到,他口中的‘意外’,竟是炸山,同歸于盡。”
“錦囊?”齊遇春一愣,呼吸一緊,幾步走上前:“在哪?”
“今天就是刺殺后第三天,我已經偷偷打開了。”
任坤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丟給他:“里頭是一個地址。”
齊遇春忙從中取出一個紙條,上頭沒有別的話,只有一行地址,位置在奉城往西,與臨封交界的一個地方。
“那還等什么?”齊遇春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眼睛一亮:
“是了!是我犯蠢了,以太傅的智慧,既然早已有了同歸于盡的想法,又豈會想不到安排身后事?他必然算到了,有安排才合理!我們快走。”
他這才終于明白,為何任坤一副老神在在模樣,并不迷茫。
“著什么急,先吃午飯……”
“我送你一桿大槍你吃不吃?”
江湖術士任坤無奈,被心急的齊遇春拉著出了茶肆,二人裹著棉衣,騎馬朝西而去。
路上又走了一天,才于第二日中午抵達臨封與濱海交界的路上,一座林間官道旁,供往來之人下榻的客棧。
“就是這里了!進去看看。”
齊遇春抬頭望著客棧的招牌,翻身下馬,與任坤一同進了客棧的院子,一名小二迎接上來,熱情洋溢:“二位住店?”
“恩,開兩間房。”齊遇春裝出渾不在意的模樣,不急不緩開了房,旋即才不經心般朝店家詢問:
“甲字一號房沒了么?”
店家道:“不好意思,一號房給一位客官包下了,已經一連住了七日。”
二人對視一眼,付錢后,先安頓了行李,才趁著無人注意敲開了一號房。
“進。”
房間內,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兩人藝高人膽大,當即推開房門,客棧內擺設布置簡單,屋內火爐燃著,門窗緊閉。
一道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正背對二人,站在窗旁,望著外頭的慘白冬日。
齊遇春反手關上房門,與任坤警惕地盯著神秘人,說道:
“閣下可是在等人?”
斗篷人說道:“我等你們很久了,莊孝成死了么。”
二人心頭一跳:“死了,和趙都安一起。”
任坤遲疑道:“太傅讓我在他死后三日來此處,想來便是見閣下,不知太傅有何安排?還請明示。”
齊遇春則暗自戒備:“閣下可否轉回身,當面說話?”
窗邊的男子置若罔聞,只是咀嚼著“死了”二字,良久,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旋即,他緩緩轉身,面朝二人,從斗篷中探出兩只骨肉勻稱,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手。
緩緩地脫下兜帽,露出了一張貴氣逼人,卻本該早已不存在于人世間的臉孔。
任坤一愣。
齊遇春瞪圓了雙眼,如遭雷擊,他張了張嘴,難以置信地道:
“二……二殿下?!”
發動玄門政變,血洗皇宮的元兇,三年前死在午門外的虞國二皇子徐簡文平靜地凝視著兩人:
“我們又見面了。”
京城。
皇宮午門外,群臣又一次聚集,準備日常上朝。
趙都安一來一回,山高路遠,眨眼功夫,距離新年已經過去了兩月有余。
時至冬末,京城不再那么冷了,眼看距離春日也不算遠。
一群老臣上朝時也顯得輕松了許多,不必頂風冒雪。
并且,從年后開始,以新政為首的一系列改革開始發揮效力。
國庫緩過來后,大虞朝這個六百歲的巨人冰涼的軀體重新有了熱乎氣,滿朝文武臉上喜色越來越多,女帝徐貞觀如罩寒霜的臉龐上也多了春神的生氣。
伴隨鐘聲奏響,群臣入殿。
身披龍袍,戴著珠簾冠冕的徐貞觀端坐于龍椅,群臣依次上奏。
過程并無波瀾,都是一些日常事務
——大多數時候,上朝也都是一些雞零狗碎的事,嫌少有大事發生。
就像趙都安上輩子就知道的道理:
只有小事,以及各方已經商討完畢,來金鑾殿上走個流程的事情,往往才是早朝的主流。
而大事,都是一小撮人私下開小會決定。
而天大的事,更往往只存在于極少數人的心中與密會。
早朝行將步入尾聲時,李彥輔忽然走出,道:
“陛下,趙少保離京許久,不知何日返京?”
此話一出,群臣神色微變,老對頭袁立更是斜著眼睛瞥了這老不死一眼。
龍椅上的徐貞觀珠簾后頭,一雙明眸亦透出幽冷寒光。
須發花白,滿臉褶皺,胡茬連接雙鬢的李彥輔好似對諸多視線全無察覺,見女帝不答,繼續道:
“年關大宴儀時,趙少保曾當眾立下軍令狀,三個月捉拿莊孝成歸案,如今已是二月有余……
老臣并非刻意為難趙少保,只是逆黨匪首一事,干涉甚大,不可馬虎,老臣也是憂心趙少保此去,遲遲不歸,亦不曾有書信送回,是否發生意外……”
“相國慎言!”
龍椅上,威嚴雍容的女帝打斷他,冷聲道:
“抓捕逆黨一事,乃絕密。豈可因書信走漏風聲?既還不到三月,相國便該好好收起心思,安分做事。不該問的,莫要亂問。”
這話相當不客氣了。
李彥輔頓時躬身,深深作揖:“老臣……知道了。”
徐貞觀心情不悅,起身拂袖道:“若無其他事,那便退……”
退朝兩個字剛要吐出。
突然,金鑾殿外傳來一聲悠長的“急報”聲。
饒是殿門閉合,亦可聽聞。
群臣一怔,徐貞觀也皺起眉頭。
如非要緊事,宮中侍者絕對不會在上朝期間來報信。
“去看看。”女帝朝身旁站著的“女宰相”吩咐。
莫愁“恩”了聲,立即走下臺階,飛快從側門朝殿外去了,沒過一會,莫愁返回,道:
“陛下,是從濱海道發來的軍中急報!”
濱海道?軍中急報?
徐貞觀微微變色,忙道:“宣!”
殿門緩緩打開,一名禁軍侍衛披甲入殿,單膝跪地,不敢抬頭:
“啟稟陛下!濱海道軍府副將元吉與知府欒成署名,送回京中急報,涉及趙少保抓捕逆黨匪首一事!”
徐貞觀眸子一亮,下意識朝前走了幾步,眼中透出喜色,隱晦瞥了下方的李彥輔一眼,只見老相國明顯一愣,似沒料到這般巧合。
才問了,那邊就有了結果。
而既然千里送急報回來,必是有了收獲。
群臣微微騷亂,都投以好奇視線。
徐貞觀嘴角笑容已經浮出,按理說該親自先行過目,但想著方才李彥輔的告狀,她心中升起惡趣味,便道:
“急報內容為何?當眾宣讀給眾卿一起聽吧。”
“是!”
那名禁軍應聲,撕開密報信封,抽出內容,先匆匆瀏覽了下,明顯愣神了下,卻又不敢抬頭,只好硬著頭皮道:
“濱海道知府欒城、軍府副將元吉啟奏陛下。”
“趙少保入奉城,查明紫衫道人盧正醇……予以斬首……以其為誘餌,奇襲逆黨總壇……”
“……紫禁山莊山體崩塌,逆黨匪首莊孝成疑與趙少保以及所率部下,墜落懸崖……尸骨無存……”
“……后挖掘出殘肢與物件……匯同抓捕逆黨一百余人,押送赴京,不日抵達……”
金鑾殿上,驀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奏報開頭時還并無不妥,而等聽到趙都安與莊孝成墜落山崖,埋葬于山石崩塌,只找出殘肢斷臂時。
滿朝文武如同被下了定身咒,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袁立嘴唇微張,似乎沒有聽清。
董太師似在走神,雙目失去焦距。
李彥輔眼角一點點擴大,瞳孔收窄,同樣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趙都安……死了?與莊孝成同歸于盡?葬身山崖?”
大殿門口,站在禁軍附近的莫愁也定住了,她只覺腦子嗡的一下,心中生出強烈的不真實感,與荒誕的情緒。
那個討人厭的家伙……死了?就這么死了?
莫愁突然心生不妙,猛地抬頭,視線望向群臣盡頭,高臺上的龍椅前方。
那一襲身披龍袍的女帝身影。
肉眼可見的,徐貞觀渾身僵直,珠簾后的一張帶著笑意的臉孔霎時間慘白,如同被抽干了精氣。
然后……
這位天人境強者突然……踉蹌了下……
沒能站穩!
徐貞觀朝后退出數步,只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她渾身無力,下意識扶住了龍椅的扶手,眼眶中,一滴淚珠近乎本能地,無意識地落下。
繼而,大虞女帝用最后的理智,竭力壓制住紛亂的心緒,吐出兩個字:
“退……退朝。”
群臣散朝。
當滿朝文武步履匆匆,神色或憂或怒或空洞或喜悅暗藏地走出宮,關于趙都安與莊孝成同歸于盡的消息,以恐怖的速度,于官場瘋傳。
詔衙。
總督堂內,馬閻今日沒有上朝,按照日常習慣,坐在堂中批閱各堂口奏報。
忽然,堂外一道身影急匆匆跑過來,赫然是曾與趙都安打過交道的百戶周倉。
周倉氣喘吁吁,神色凝重,三步并做兩步奔跑進來,過程中險些被門檻絆倒。
“督公!督公!出大事了!”
馬閻隔著門就聽到喊聲,放下手中的紙筆,疑惑地看到周倉連門都沒敲,直接闖了進來。
“發生何事?如此驚慌?”馬閻起身皺眉詢問。
周倉先喘了兩口氣,才道:“今日早朝……”
“早朝?今日朝中并無大事發生,有什么令你這般失態?”馬閻疑惑。
周倉搖了搖頭,伴隨著擺手,說道:
“不是,不是早朝……誒呀,是早朝……不重要!是濱海道傳來急報,趙都安,趙少保和莊孝成同歸于盡,死啦!”
死了……死了……趙都安死了……
馬閻腦子懵了一下,怔怔出神:“你說……什么?!”
趙宅。
今日一早,主母尤金花便拽著女兒起床,指揮府上的下人大掃除。
恩,主要是按照習俗將府上所有的被褥和沐巾等在院中晾曬。
“娘,這大冬天曬什么被子?”
趙盼抱著小京巴犬,嘟著嘴在屋檐下吐槽。
在她前方,整個院子里都被架上了一根根長竹竿,下人們正穿行其間,將被褥搭在上頭。
尤金花在其中指揮,這會走過來一根手指頭戳在了女兒額頭上:
“難得這么好的天,不曬曬被子,都長蟲了。再說了,等你大哥回來,總得有暖呵呵的被子蓋才好。”
“……那不如買一床新的……”趙盼弱弱頂嘴。
尤金花就很氣:“過兩天好日子就不知道節儉持家了?你大哥的錢是好賺的?不還是得跑那么遠出差?拼死拼活?”
“我不是那個意思……”趙盼嘆了口氣,正要轉身離開。
忽然院子外頭傳來撕心裂肺一聲哭喊:
“夫人吶!小姐啊,不好了!大郎沒了!大郎沒了啊!”
院中所有人一怔,同時望去,只見門口趙家的老管事跌跌撞撞跑進來,滿臉淚痕,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隔著漫天飄舞的五顏六色的被單、被罩,將聽來的消息哭喊了出來。
趙盼呆住,懷里的小狗滑落掉在地上,京巴犬痛呼一聲,卻似感應到了氣氛不對,夾起尾巴不敢叫喚。
大哥沒了……沒了……少女腦子嗡嗡作響,只覺眼前那些床單瞬間失去了色彩,變成了黑白色。
她扭過頭,下意識看向娘親,卻只看到尤金花一張臉蒼白如紙,徑直軟倒在地上。
“娘!”
“快叫郎中!”
趙家一片大亂。
天師府。
深處的小院內,大榕樹在這冬季依舊蒼翠欲滴,連帶整個小院中花草芬芳,仿佛與外界壓根不處于同一個季節。
身材高大,眉目狹長的老天師張衍一坐在藤椅中,翻閱著手中那卷玉簡天書。
忽然心中一動,望向院門。
片刻后,院門吱呀自行打開,一名神官小跑進來,恭敬地行了一禮:
“啟稟天師,剛收到消息,趙都安與莊孝成在濱海道奉城墜落懸崖……尸骨無存……”
張衍一皺了皺眉毛,面色透出疑惑。
他的右手緩緩覆在面前的玉簡上,雙眸閉合。
繼而,玉簡上的一枚枚金色的文字掙脫天書束縛,人立而起,如同一群小人一般在玉簡平鋪成的“大地”上奔馳,歡呼爭吵,彼此更換位置。
亂象持續了好一陣,小人一般的文字們才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新家”,紛紛融入玉簡。
天書竟然通過文字的重新排列組合,變成了一篇新的文章,赫然是對這件事的占卜結果。
張衍一睜開雙眼,掃視天書文字,眉毛微微揚起,似乎笑了笑,嘀咕道:
“滑頭。”
旋即,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知道了。”
報信的神官不敢再問,就要退去,忽然被老天師叫住。
張衍一想了想,說道:“等下陛下若來,便說我在睡覺,不見外人。”
神官愣了下,點頭道:“謹遵法旨。”
皇宮,女帝寢宮外。
莫愁雙手提著裙擺,腳步飛快地沿著綿長的走廊奔行而來,沿途一名名女官紛紛行禮,她都沒有任何停留。
直到來到寢宮門口,她才停下腳步,小心地輕輕叩門。
“進。”
聽到屋內的聲音,莫愁松了口氣,雙手推開門扇,邁步進入。
關門后,又往前走了兩步,掀開了阻擋寒風的簾子。
溫暖的小廳內,博古架,書畫,盆景,綠植妝點各處。
女帝換下了龍袍,恢復了一身白衣,黑發如瀑的打扮,她此刻靜靜地坐在茶幾前,望著對面大花瓶中的修剪的極好的綠植出神。
她白皙絕美,恍若天上仙子般的臉蛋上沒有什么表情,平靜異常。
唯有那微微泛紅的眼眶,才透露出此刻的女帝內心遠不如外表平靜。
“陛下?”莫愁小心翼翼問道:
“您龍體可還……”
“朕沒事。”徐貞觀聲音也很平淡,似乎真的從哀慟中恢復了過來。
但莫愁卻不敢掉以輕心,她清楚目睹了女帝在金鑾殿上何等失態,而記憶中,她上一次失態還是三年前的玄門政變后。
“奴婢已經派人去警告各大衙門,不得謠傳,討論……奉城之事,那軍中急報寫的太過簡略,且還不知真假,若傳開只怕會引得有心人不安分……”
莫愁小心翼翼說道:“奴婢斗膽行此安排,陛下若覺不妥……”
“你有心了。”
徐貞觀收回視線,轉回頭,朝她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莫愁愣了下,她小心地走到女帝身邊,試探道:
“陛下您……”
徐貞觀看出了她的想法,輕聲說道:
“你覺得,趙都安是個很容易就死掉的人么?”
“呃……”莫愁遲疑了下,道:“趙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軍中也或有誤報……”
徐貞觀搖搖頭,她視線飄忽,好似望著南方:
“他離開京城前,朕送了他一枚傳送寶珠防身,若遇危險,只要捏碎,就可挪移至千里外。
朕在想,如欒成的信函所說,在那紫禁山莊上,他是否有機會捏碎寶珠呢?
應該有的吧,畢竟……他上次出京,被大凈和尚偷襲時,都知道將傳送法器貼身存放……他這么怕死的一個人,會毫無準備嗎?”
莫愁一愣,她終于意識到女帝并非悲傷過度:
“陛下的意思是……趙大人乃是……假死?”
ps:七千字章節,明天繼續嘗試大章。
感謝藍色最美之球的五百賞,劍心京都大火的五百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