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師府深處。
大榕樹碧翠的枝條在風中輕輕搖曳著,張衍一手持天書玉簡,一次次推演。
“天道”難以準確窺探未來,但若是已發生的“過去”便不一樣。
當最新一次占卜卦象倒映于老天師眼中,整個天師府的神官們都聽到了一聲哀鳴。
“發生什么事了?”
“那是什么聲音?是皇宮方向。”
一名名神官從各自所在的建筑中走出來,驚訝地眺望皇宮。
只見皇宮上空,準確來說,是太廟方向的天穹有虛幻的龍影盤繞,繼而緩緩湮滅。
“虞國的龍氣在衰退,國運動蕩,她封禪失敗了。”張衍一面色復雜地嘆息。
大榕樹搖曳著,如風般的聲音回蕩:“徐貞觀出事了?”
“還沒死,但至少也是重傷。”
老天師眉頭緊皺,疑惑地看向神龍寺方向,他很確定,玄印近期沒有離開。
難道是武仙魁?他這般強大?或是虞國之外的某些隱世存在?
張衍一覺察出其中存在貓膩,但“封禪”一戰涉及三位天人,他亦難以僅憑卦象,得知究竟是誰參與其中。
張衍一忽然抬手一抓,一張張信紙凌空懸浮,字跡自行浮現出來。
他在飛快地寫信,收信人是在京外游歷的,小天師等六名弟子。
每一封信上,只有一條命令:
“找到趙都安,將他帶回來。”
老天師已意識到,女帝“隕落”,八王必反,趙都安危在旦夕,他不參與虞國皇室內斗,只救趙都安一人,不算違約。
大榕樹的樹冠中,突然飛出來六只白色的小鳥,各自用紅色的爪子抓起一封信,振翅朝九天之外飛去,很快化為一只只仙鶴。
“傳令下去,”老天師望著敲門走進小院的神官,“即日起封閉天師府。”
不參與皇權斗爭,這是道門總壇的立身之本。
就在徐貞觀被偷襲墜入云海,封禪失敗的時候。
分散虞國九道十八府的“八王”,皆通過皇室血脈對龍氣的感應,得知了洛山之戰的結果。
淮水道,淮安府。
身材富態,富甲天下,著名“墻頭草”淮安王面色難看至極,他扭頭看向身的一子一女。
“父王,事情……”文雅斯文的郡主徐君陵輕聲問。
淮安王搖頭道:“恐怕,針對陛下的刺殺,已然成功了。”
作為八王之中,于湖亭開市中隱隱幫助朝廷的“叛徒”,淮安王并未參與這次狙殺。
但以他的情報能力,知道其余幾個王爺在密謀,進行安排,并不難。
皇姐死了?還是重傷?不,這都不是關鍵,關鍵在于,天下將要亂了……徐君陵面色蒼白:
“父王,我們該如何?”
淮安王冷靜至極道:
“下令收縮力量,我們手里沒有兵,不參與這場亂戰。誰要從淮水借道,也都不要阻攔,一切等事態發展。”
起兵之初,“七王”有著共同的目標,即:攻陷朝廷,搶先進京登基。
這個時候,沒人會對淮安王動手,所以他們暫時是安全的,等天下定鼎,才是“清算”的時候。
“父王,姐,你們在說啥,我咋聽不懂?”
世子徐千一臉懵逼,眼中透著清澈和愚蠢。
淮安王和郡主不搭理他。
鐵關道。
燕山王負手站在北方一截城墻上,饒是夏季,這邊依舊不算溫暖。
鐵關不算富裕,燕山王王府的兵馬不多,但貴在精。
“傳令下去,備戰南下。”燕山王平靜說道。
身后的幕僚遲疑道:
“王爺,咱們距離京城雖近,但想往南走,卻繞不開拒北城,如今,那北方邊軍皆被那羅克敵一手掌握,只怕……”
羅克敵……燕山王眼含陰霾,帶著怒氣,若非曹國公去歲年底被擒,如今豈會如此被動?
“南下。羅克敵?呵,倒要看他得知主子沒了,是否還忠心。”
青州。
一座富貴的大宅中,恒王的大笑聲引起了府內所有人的注意。
當世子徐祖狄急匆匆奔后宅,不禁道:
“父王何故大笑?”
面色白皙的恒王喜不自禁,腳步匆忙:
“封禪大敗,你那皇妹怕是不妙,速速下令起兵,燕山王被拒北城阻攔,河間王被湯達人牽制,慕王、靖王路遠,陳王、嶺南王毫無雄心……
算下來,我青州兵距離京城最近,一路暢通,或可率先‘勤王’進京!只要搶先登基,你日后便是太子!”
啊?我要成太子了?
徐祖狄心頭一下火熱,忙激動地往外走,跑了幾步,忽然想起來什么,道:
“父王,如今朝廷危如累卵,那蕭寡婦之前陽奉陰違……”
“哼,不識大體,此刻要緊的是進京!”恒王大為不滿,“那蕭家暫時還有利用價值,等得了江山,再將其滅族不就成了。”
徐祖狄拍了下額頭,點頭稱是,眼神怨毒:
“蕭冬兒這賤婦,伙同姓趙的戲耍本世子,等塵埃落定,再逐一清算。”
西平道。
河間王召集家臣緊急開會,制定東進之策。
只是當所有人望向湯國公率領的邊軍時,都覺心頭沉重。
這些年,因湯國公在,河間王府被壓制的厲害,手下聚集江湖勢力不少,可一旦東進,湯國公的騎兵很快會追上。
“哼,本王還不信了,他就這么忠心?”
河間王一揮手,眼神堅定:
“去傳話,本王要與湯國公相談!”
他知道,自己想奪權,若無法獲得湯國公的支持,機會太過渺茫。
濱海道。
一片大河上,數艘大船在操演。
身材清瘦的陳王沉默地站在甲板前,望著掌心徐徐鉆入血肉的“龍氣”,嘆息一聲。
“夫君,何故嘆息?”王妃從艙中走出,關切詢問。
陳王愁眉苦臉:
“本王從無心逐鹿天下,與朝廷對抗,無非為自保罷了,如今靖王等人事成,我濱海道也坐上賊船,該當如何?”
素有智慧的王妃想了想,道:
“我濱海水兵只擅水戰,若要逐鹿天下,非步騎不可,故而,我們若固守濱海道,外敵難犯,若出擊,必敗無疑。
為今之計,只有守住這一隅,待塵埃落定,再談判謀一個安穩一生不遲。”
陳王拉住王妃的手,不住點頭,大為贊同,朝身后的家臣道:
“傳令下去,即日起封鎖濱海道水路。靖王、慕王他們要去京城,便叫他們去,只要不犯我濱海即可。”
“遵命!”
最為偏遠,最為貧瘠,特產只有荔枝和“發配”的犯人這兩種的嶺南道。
黑瘦如老農的嶺南王站在一片荔枝園中,沒心沒肺地指揮一群下人采摘荔枝。
忽然,他呆了呆,用手推了下頭頂的草帽,望向南方。
“王爺,您在看什么?”一名官差頂著大太陽,捧來大碗茶。
嶺南王這才回神,嘀咕道:
“天下要大亂了。但和本王有什么關系?反正我誰也打不過,這破地方誰當皇帝都懶得來搶,打吧,打吧,正好省的今年不用進貢荔枝。”
他嘀咕了一陣,接過大碗茶噸噸喝了幾口,優哉游哉,躺在樹蔭下繼續睡覺。
而就在天下紛亂,諸王起兵的時候。
洛山以西,數百里外,一片荒僻的竹林中。
一群烏鴉正盤旋地上搶食,忽然驚恐地振翅飛起,發出“嘎嘎”聲。
空氣扭曲,兩道身影憑空出現,重重摔在鋪滿了腐爛落葉的林間。
“哼。”
趙都安悶哼一聲,下意識在摔倒前,將懷中的女帝抱在胸前,自己以后背落地。
運氣極差地摔在了一塊石頭上,疼的微微咧嘴。
來不及叫苦,趙都安翻身爬起,神色緊張地朝著懷中女子呼喚:
“陛下?陛下?醒醒!”
可饒是他如何呼喊,陷入昏迷的女帝都毫無反應。
在趙都安眼中,此刻的徐貞觀頗為凄慘,身上的龍袍被大片鮮血染紅了,頭頂的冠冕在墜落山崖時丟了,黑發凌亂披散。
一張臉更是蒼白如紙,雙眸緊閉,銀牙咬緊,氣息極度虛弱。
還有一股股淡青色的“氣”,在她臉龐上流轉,襯的絕世容顏仿佛覆著一層死氣。
她的手中卻依舊死死地握著太阿劍,饒是昏迷,依舊不曾松開。
“陛下!?”
趙都安面色難看,飛快用手摸了摸女帝脖頸上的動脈,又強行撐開眼皮,看了她的瞳孔。
待感知到,女帝雖看似氣若游絲,實則體內心脈依舊強勁,他才松了口氣,面色變幻不定:
“還好……看樣子雖是重傷,但還遠沒危及到生命……是了,貞寶終歸是天人戰力,哪怕以一敵二,也不至于戰死……”
“也不知道我現在處于哪個方位,這傳送寶玉完全隨機,我對這邊的地勢又不熟……根本無法判斷!”
“但從這里看不見洛山……說明逃開的距離還是足夠的,就是不知道,‘法神’等敵人,是否能追過來……”
趙都安念頭閃爍,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思考。
當務之急,還是救治女帝,而不是繼續毫無目的地逃竄,一旦選擇錯了方向,反而是找死。
至于封禪失敗,女帝失蹤后引發的連鎖反應……他只能強迫自己暫時不去想。
趙都安小心翼翼,雙手抱起昏迷的女子帝王,站在竹林中四下打量,隱約瞥見遠處似有房屋。
他當即抱著女帝,大步朝前方奔跑。
不多時,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趙都安突然停下腳步,愣住了,臉上浮現出一絲命運弄人的荒誕感。
只見,竹林中赫然佇立著一座早不知荒廢多久的地神廟,廟宇不說四處漏風,也相差不多。
這里當然不是京城南郊,眼前的,也不是他當初穿越來這個世界后,第一眼看見的那座地神廟。
只是個巧合。
只是在大變故后,再次于竹林中見到廟宇,心中又何嘗不曾生出宿命感?
一年前,他出現在京郊竹林地神廟外,發現生死命懸一線,舉目皆敵。
一年后,他再次出現在竹林地神廟外,生死再一次受到威脅,天下皆敵。
搖了搖頭,趙都安不再多想,邁步踹開門扇,進入地神廟。
廟宇不大,一覽無余,許是因偶爾會有進山的獵戶借宿,所以里頭倒是沒那么臟亂。
廟內一尊掛著蛛網的破爛地神像,半邊身子連帶著腦袋都倒塌了。
倒是前方擺放貢品的石臺還算完整,趙都安吹去浮塵,將女帝橫放在石臺之上。
旋即從太虛繪卷中,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皆是他此行前,攜帶在身上的各種丹藥。
以療傷、恢復氣機、法力,解毒為主。
這會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將覺得有用的丹藥紛紛倒出,掰開女帝的紅唇,一股腦塞入進去。
“陛下?吃藥了。”
見她咽不下去,趙都安又取出身上的水囊,微微扶起她,輕輕拍打后背,以氣機幫助她吞咽下丹藥。
做完這些,趙都安才注意到,石臺邊緣竟有血液滴滴答答流淌下來。
他面色一變,意識到貞寶的傷主要在后背。
趙都安爬上石臺,小心翼翼將昏迷的女帝翻轉過來,讓她趴在石臺上,繼而眼皮狂跳,發現整個后背龍袍都被鮮血浸透。
“陛下,臣得罪了!”
事急從權,趙都安低聲說了下,便手指刺入女帝的龍袍領口,動作輕柔地將那染血的龍袍一點點剝下來。
龍袍之下,赫然是一副微微變形的,由金線編織成的黃金軟甲。
“防具?”
趙都安并不意外,貞寶封禪,穿著防身法器理所應當,且這黃金甲,必然極為不俗。
可此刻,黃金甲上竟清晰地烙印著一個手印,幾乎凹陷進去,金線也被滲出的鮮血染紅。
趙都安小心翼翼,再將這金甲取下,放在一旁,便只剩下白色的里衣。
待他雙手一點點,輕柔地將徐貞觀身上最后一層里衣如剝洋蔥般,剝落下來的時候,虞國女帝白皙的玉體第一次毫無防備地,映入男子的眼簾。
她纖細的鵝頸下,細嫩潔白的肌膚如同羊羔般,散發出瑩瑩的光。
豐肌弱骨,肌膚勝雪,添一絲嫌贅,少一絲嫌薄,烏黑的青絲凌亂地垂散落下來,襯的美人玉背,近乎耀眼。
然而此刻的趙都安全然沒有欣賞的心情,待將里衣剝下,女帝后背上,鮮血淋漓的一個掌印隱約可見。
那是怎樣兇狠的一掌?
將皮肉幾乎都打的裂開,那完美的雪膚仿佛被揉碎了,血肉模糊,鮮血淋漓,幾乎與衣服粘連在一起。
“法神!玄印!”
趙都安死死盯著那個掌印,憑借識海內的‘青蓮’,他隱約能察覺傷口未散的佛法氣息。
心頭一股怒火熊熊燃燒,灼燒著他的理智。
趙都安深吸口氣,再睜開眼時,雙眼已恢復冷靜,只是眉間的森寒凝固的宛若實質。
沒有猶豫,他手腕一翻,玄龜印給他取出,朝半空一丟。
玄龜印徐徐旋轉,便有清冽的水流激射而下,沖去女帝玉背上的污血,趙都安又翻手取出金烏飛刀。
略一沉吟,又取出一根蠟燭,點燃,用蠟油固定在石臺上,將金烏飛刀仔細地用火焰燒了一遍,這才小心翼翼地,用滾燙的刀刃去處理烏青,滿是污血的傷口。
“半步天人境,應該扛得住破防風吧……但沒必要冒險。”
地神廟中很是安靜,只有風聲,與竹林中烏鴉的叫聲。
良久,趙都安終于將傷口處理完畢,轉而將丹藥在掌心揉開,緩緩按在女帝的傷口上。
“恩……”
饒是昏迷狀態,徐貞觀似也感受到了痛楚,本能地悶哼,秀美的蛾眉輕輕顰起。
后背上,細細的,幾乎不可見的體毛也根根立起,似乎在抵抗陌生男子對主人的觸碰。
“陛下,臣得罪了。”
趙都安低聲說,大手覆在傷口上,將藥力緩緩揉進去。
對于女帝的痛哼只當聽不見。
等敷藥完畢。
他猶豫了下,將自己的外衣脫下,用飛刀將身上今天為了封禪,換的嶄新的睡衣切了一片,裁成布條,做了個簡易的繃帶包扎,過程中竭力避開了不該看的位置。
等做完這一切,他終于長長松了口氣,從太虛繪卷有限的空間中,取出自己備用的一套長衫。
給昏迷的女帝換上——龍袍染血還不是關鍵,問題在于太扎眼了。
等女帝穿好他的衣服,整個人也從威嚴的帝王,變成了柔弱的女子。
“唔,衣服有點大了,對付穿吧。”
趙都安俯瞰因換了自己的衣服,反襯的嬌小了幾分的貞寶,扯了扯嘴角,解釋道:
“臣這畫卷空間也有限,也沒有女子的衣裳。”
“恩……”昏迷中的女帝眉頭微微舒展,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趙都安說這些話,也完全沒指望她能聽到,將昏迷的女帝仰躺著放在石臺上,他將染血的龍袍收入空間。
至于太阿劍,直接給他握在手中防身。
這柄外人無法持握的神兵,在趙都安手中安分異常,微微顫動,帶著幾分親昵。
“呵,現在你可不是鎮國神兵了,這里也只剩下咱們三個了。”趙都安撫摸著劍柄,苦中作樂。
他深吸口氣,打起精神走出地神廟,仰頭望著天空。
封禪在中午,這會還是下午,但天空遠處卻有一片陰沉的烏云緩緩飄來,遮天蔽日。
“要下雨了……”
ps:友情推薦一本新書。《大乾第一風流》。
這書還在新書期,幫忙沖一沖追讀,感興趣的讀者老爺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