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圣甲……對于這個名字,徐貞觀并不陌生。
六百年前,王朝末年,天下大亂,加之西域地藏法王獵殺道門術士,致使許多門派悄然覆滅。
一同湮滅于那段歷史的,還有許多法器神兵。
“相傳拜火教供奉‘火神’,門派圣物乃是一件寶甲鎮物,只要投以其它鎮物法寶熔煉其中,就可不斷累加這件寶甲內的法力。
恒王若掌握此物,以恒王府物力,足以將赤焰圣甲‘喂養’到一個驚人的程度。
哪怕恒王本人修為不高,但只借助此甲的力量,足以在世間境橫行。”馬閻將折子遞給一名女官,后者將其轉呈給女帝。
徐貞觀纖纖玉指捏起折子,面無表情展開,掃過文字,沉默片刻,重新抬起螓首,合攏奏折,目光掃過群臣:
“所以,諸卿以為該如何?”
袁立拱手,正色道:
“按時間算,如今神機營大約已抵達前線,合神機、五軍二營之力,站穩腳跟并不難,但若想吞下青州叛軍,只怕艱難。
臣等以為,應調遣善戰之將前往支援,換回趙少保……謹慎圖之。”
其余大臣沒吭聲,默認了這個提議。
徐貞觀沉默,目光深深看了幾名樞密院武臣。
她明白,赤炎圣甲只是個由頭,關鍵在于,這些臣子不放心派趙都安前往平叛。
她回歸后第一戰,尤為關鍵,只許勝,不許敗。
將這關鍵的戰役交給從未帶兵過的趙都安,樞密院的武臣們第一個不愿意——
不只是對趙都安領兵能力的質疑,更深一層的,乃是對于“失寵”的恐懼。
李黨叛亂,禁軍中兩位指揮使變節,樞密院作為朝廷兵馬總管衙門,必須擔責。
恰逢平叛,女帝繞過樞密院將領,只信賴趙都安。
這個舉動本身,就代表了很多層含義。
所以,今日這場小朝會,袁立作為被推出來的文臣,其真正代表的,乃是朝中武臣的利益。
“你等心思,朕已知曉,”徐貞觀將眾人表情收入眼底,神色平淡地將折子一丟,淡淡道:
“朕乃天子,金口玉言,任命將領,豈能隨意更換?青州軍一役,既交由趙卿處置,諸卿便不必再提。”
眾人微微變色,樞密院的武官們更是驚愕抬起頭,沒想到女帝的回應如此果斷,絲毫不容許質疑。
——陛下封禪回歸后,行事風格愈發鐵腕了。
這個念頭,在所有人心頭升起。
“至于恒王所持寶甲,”徐貞觀略一停頓,嘴角微微上揚,“朕相信,趙卿自有應對之法。”
赤炎圣甲對應“火神”,的確兇險,但女帝在逃亡路上,早已知道,趙都安手中掌握著對應“水神”途徑的“玄龜印”。
“恒王爺,這是要往哪里去?”
官道上,趙都安跨在戰馬上,雙眼瞇起,牢牢鎖定前方駕車的恒王。
在他身后,一整隊神機營精銳同時抬起火槍,封死恒王逃走的每一個可能方向。
只要趙都安一聲令下,就可以將其打成篩子。
“趙……都安!”恒王額頭沁出一滴冷汗,眼神怨毒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身軀卻靈巧地縮進了車廂大半。
趙都安居高臨下審視青州王,眼神怪異:
“果然沒錯,可真是奇怪,前方還在鏖戰,青州叛軍未降,王爺何故先逃?”
他很意外!
趙都安帶人繞后,偷襲營地,準備生擒恒王時,看到的就只有后帳內倒下的幾具尸體。
好在恒王雖也是修行武夫,但實力弱于世間境的趙都安,所以憑借“風月寶鑒”,勉強鎖定其去向,以快馬追上馬車,在此攔截。
恒王用力喘息,近乎縮在車廂內,大吼道:
“趙都安!你看這是誰?”
說話的同時,他單手用力,將蕭夫人從車廂中硬生生扯出來,擋在身前,染血的刀鋒抵在蕭夫人白膩的脖頸上。
“啊——”蕭冬兒被顛簸的七葷八素,冷不防被抓出,驚呼一聲。
等看清前方的趙都安,這位掌控東湖蕭家,亦是朝廷新政頭號皇商的女家主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趙大人率兵,擊敗了青州軍?
可傳聞中,他不是與女帝一同失蹤?難道……
趙都安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王爺好雅興,潰逃之際,連兵馬親衛都未帶一支,卻攜蕭夫人同行,東湖蕭家的分量,看來比我預想中更重。”
扮做青衣車夫,養尊處優,皮膚細膩白皙的恒王劇烈喘息,冷笑道:
“少扯開話題!趙都安,立即退去,否則本王就要辣手摧花!你也不想你這相好的死在這里吧?”
不是,你怎么憑空污蔑人?
趙都安愣了下,繼而神經緊繃,暗想:這老賊要坑我!
被劫持的蕭夫人也愣了下,猛地反應過來,罵道:
“奴家乃殘花敗柳,從未與趙大人有任何逾矩之處。徐恒,你少血口噴人!”
單名一個恒字的青州王眼神不屑:
“誰人不知你這賤婦當初入京,勾搭上姓趙的,才得了皇商的帽子?你二人相約小齋烤爐,又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湖亭之會后,恒王府費了心思調查蕭家與朝廷“勾結始末”,得知了這條線索。
此刻當眾拋出,趙都安只覺頭皮發麻,風評被害,沒料到這老賊陰損到這種地步。
余光瞥向周圍,一名名神機營騎兵默契地垂下視線,一副什么都沒聽見的架勢。
糟糕,若真讓蕭冬兒死在這,反而死無對證,這口黑鍋洗不掉了……趙都安深深吸了口氣,眼神冷了下來,他翻身下馬,“噌”一聲鎮刀出鞘,刀鞘噗地扎在地上,沒入三寸。
趙都安提刀上前,眼神睥睨:
“你以為,這女人可以保你一命?早聽說青州恒王志大才疏,卻也沒料到,會愚蠢到這個地步。你盡可以殺了她,看究竟是你的刀快,還是本官的刀更快。”
官道兩端,騎兵與馬車遙遙對峙。
趙都安一人提刀上前,一步步逼近車廂。
“別過來,你再靠近,我就殺了她。”恒王色厲內荏,露出驚恐之色,不斷叫囂,刀刃割破蕭夫人白皙的脖頸,一條血線浮出。
趙都安腳步絲毫不停,不斷逼近。
蕭冬兒感受著利刃切入喉嚨,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臨死之際,前半生走馬燈般閃過。
可下一秒,預想中的死亡并未降臨,她只覺被大手狠狠重新丟入車廂。
“啊……”蕭冬兒撐開眼皮,車簾落下前的最后一幕,是原本“怯懦、恐懼”的恒王突然露出笑容。
仿佛一切的偽裝與誘騙,在這一刻揭開。
“趙都安,你走不掉了!”
恒王桀驁一笑,抬手一抓,竟硬生生將身上的灰色衣衫撕裂、扯碎!
衣衫破裂,顯露出下方一件色澤暗紅,胸前有漆黑人臉印記花紋的古舊半身甲。
與此同時,一縷縷赤紅火焰從半身甲的縫隙中噴涌出,如決堤的江岸,赤色的火焰如巖漿肆意流淌,速度極快。
眨眼功夫,層層疊疊的火海,沿著馬車的車轅,地面,周遭土石草木蔓延,襯托的徐恒如一尊上古火神,威嚴霸氣,冷漠強大。
那蔓延出的火焰,鋪滿了馬車周圍的一片環形區域,若從天空俯瞰,就如這片地域淪為一片火焰的海。
火海的邊緣,如刀切般整齊,釋放出扭曲的熱浪,仿佛將這片火海與外界隔絕,成為一片獨立的禁區。
而趙都安,恰好位于火海禁區之中!
趙都安目睹火焰鋪滿地面,周圍熱浪滾滾,瞳孔驟然收窄。
近乎本能的,一縷縷氣機自渾身毛孔噴出,覆蓋衣衫,罡氣屏蔽了火焰與熱浪,饒是如此,一角衣袍依舊被燒焦成飛灰!
“古代鎮物?!”趙都安眼神一凝,視線落在恒王身上的那副半身甲上。
徐恒身披赤焰圣甲,整個人幾乎被薄薄的火焰覆蓋,連眉毛與頭發都染成了赤色,幾乎換了一個人般。
一股強大的氣息,從他身上升騰而起,彌漫向四周,令趙都安本能地感覺到了強大的威脅!
世間境!
僅憑這一件古代鎮物,恒王就短暫擁有了近乎世間高品的力量!并且,那股熾熱的氣息還在攀升!
“大人!?”火焰區域外,神機營的騎兵們大驚失色,有人試圖策馬上前,卻在抵達火焰邊緣時,被熾熱的氣浪逼退。
一名士兵不慎沖的靠前,連戰馬的毛發,帶自己的頭發眉毛,都瞬間燒成灰燼,人也慘叫一聲,燒傷墜馬。
這區域,人為地分隔出一片獨屬于趙都安與恒王的戰場。
糟糕!
果然每一個敢造反的藩王都有不為人知的底牌,什么可怕的王府底蘊……趙都安不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卻并未召裴念奴降臨。
以他如今的境界,若同時駕馭裴念奴與自身,內力消耗劇烈,若無法短時間將恒王鏟除,他自己就將陷入力竭的窘境。
誰也不知道,這家伙身上的鎧甲是否能抗住我與裴念奴合力的斬殺,若能抗住,我極容易陰溝里翻船……
不如謹慎小心,先試探出大概,是戰是撤,再做選擇……趙都安心中暗暗思忖。
手中得自李彥輔的鎮刀雪亮刀鋒斜斜劈開,地面火焰驀地被撕裂開一條無火的細線。
可行!
趙都安眼睛一亮,氣沉丹田,體內氣機泵送灌入刀鋒,刀鋒斬出。
“砰!!”
扭曲的熱浪炸開一團團氣流,凌亂刀氣朝恒王飚射而去。
與此同時,被隔絕在外頭的神機營士兵們也扣動扳機,砰砰砰的炸響聲中,一枚枚鐵彈丸擊穿熱浪,朝恒王覆蓋!
人無法進入火海,但槍炮可以。
然而威嚴如火神,邁步從馬車上走下的恒王卻只是順勢半蹲,雙手朝地面一按,一道由火焰凝聚的墻壁升起。
火器局百煉精鋼鑄造的鐵彈嵌入火墻,懸停在空中,瘋狂高速旋轉,卻無法突進哪怕一寸。很快被高溫熔化成黑色的鐵汁。
“火器……不過雕蟲小技。”恒王冷笑一聲,對外圍的神機營士兵不屑一顧。
他抬起覆著火焰的右手,呼的一聲,掌心噴吐出熊熊烈焰,凝為一柄焰心青白,外焰明黃的長刀。
狹長刀刃上,不住有一縷縷火焰滴落,墜地后融入火海,只余下一縷裊裊白煙。
“砰、砰、砰……”
恒王手握火焰長刀一揮,刀氣吐出丈許,將趙都安打出的刀氣悉數掐滅。
這時,阻擋住槍彈的火墻突兀居中被劈開,趙都安從裂口中鉆出,身軀迅捷如電,鎮刀抖落一朵朵火焰,剎那間,與恒王的長刀碰撞。
來歷神秘的鎮刀與火焰刀僵持了半個呼吸,后者便崩碎開,連帶恒王的腰身也被趙都安一刀攔腰斬斷。
然而他卻沒有半點放松,因為那被斬成兩截的恒王面帶笑容,一點點潰散為漫天火星,消失不見。
而在趙都安身后,數丈外,火海中一蓬火焰炸開,恒王原封不動從中走出,神色倨傲:
“從你踏進本王身周十丈開始,生死就由不得你。”
話落同時,恒王將手中的長刀狠狠擲出!
“轟——”
趙都安倉促回身,雙手持鎮刀,將投擲來的長刀劈成兩片,而那長刀崩碎后,卻爆炸出一團熾熱明黃的火焰!
巨響聲中,趙都安如同遭到炮擊,身軀飛退,而二人腳下的火海如影隨形,伴隨他的潰退一同挪動,始終令他無法離開這片區域。
“不必白費力氣,你出不去的。”
恒王得意大笑,屹立于火海中,仿佛主宰世間的神明。
雙手不斷抓出一根根火焰長槍,朝趙都安投擲過去,長槍爆炸,掀起一團團小型蘑菇云。
恒王俯瞰趙都安被炸的狼狽逃竄,張狂大笑:
“真以為本王被你吃定了?你怎就肯定,本王單獨逃出大營,不是故意引你來此?若本王真想逃,為何放著腳力更快的戰馬不用,偏要駕車?”
恒王志得意滿,勝券在握姿態,憑借赤焰圣甲,源于火神的術法不要錢般砸出。
同時口中噴吐垃圾話,嘲諷拉滿,吸引趙都安與他正面對決。
然而趙都安對他的話語置若罔聞,只是圍繞著火海區域邊緣,狼狽地躲避轟炸,同時一雙眼睛冷靜地觀察。
很快得出結論:
“恒王的真身不是我所看到的任何一個,而是借助火遁,藏在了這片火海中的某處。”
“這半身甲的法力沒有消耗光前,我無法找到他,也無法破解這片火海,而這些火焰卻在持續地消耗我的內力,甚至灼燒神魂!”
趙都安能清楚地感應到,罡氣的消耗速度驚人,內力如蠟燭般不斷燃燒,一節節矮下去。
而灼熱的氣浪鉆入他的口鼻,他的識海內,青蓮與那片得自蠱惑真人的玉石質地的樹葉疊加,抵抗維持他頭腦的清醒。
這樣持續下去,他無法逃走,會被活活燒死在這里!
哪里來的這種bug鎮物?根本不講道理!
趙都安心頭大罵的同時,卻突兀停下了腳步,冷冷朝恒王道:
“公輸天元曾與我說過,想要破解鎮物很簡單,只要將該法器關停即可,所以,只要我能找到你藏匿起來的真身,此陣不攻自破。”
說話同時,趙都安身上官袍驀然轉為暗紅。
長發崩散披下,他一只眼珠驀然變成純銀,另外一只維持清澈,氣質驟然轉變,男子的陽剛中,多出了一份女子的陰柔。
“裴前輩,勞煩你出手了。”趙都安低聲自語。
放開身體的掌控權,同時,趙都安那只銀色瞳孔透出妖異的冷光,借給裴念奴的那條手臂抬起,掌心托舉一枚暗色古印。
此刻,眾目睽睽下,玄龜印徐徐旋轉。
“水神,降臨!”
失戀了,媽蛋,除夕前一天被拒,這個年是沒法好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