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種方法可以快速拉近人與人的距離。
一種是共同做一件事,不管好事還是壞事;另一種是交一次心。
龔雪此刻便如此,而且她冷靜下來,也知道陳奇說的話沒有惡意,只是在勾引……呃,引誘……那個,引導!在引導自己。
但她仍然很害羞,就這樣默默走到了岔路口,陳奇忽道:“你先回去吧,我等會再回去。”
“嗯!”
她點點頭,很聽話的先走一步。
“嘖嘖,果然我見猶憐。”
陳奇看著她背影,想著剛才梨花帶雨的樣子,這等純天然的江南秀美,在后世太難尋了。
其實龔雪拍大橋下面時,演技已經很不錯了,處理的非常細膩。早期確實不行,只有一張臉,而且她芳華正好的時候,沒有多拍幾部戲,比較可惜。
今天她主動問自己的不足,著實讓陳奇高看一眼,是個挺好的姑娘。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
他故意逗留了一會,才邁步往回走,嘴里胡亂哼哼著,又突發奇想:“有機會把朱琳找來,讓她和龔雪同框一部戲,梅蘭竹菊左擁右抱,啊呸,各具千秋……后世那幫沙雕網友不得給我燒香立廟,攢攢功德錢?”
……
“小龔,才回來啊?”
“嗯,出去散散步,您早點休息。”
那邊廂,龔雪回了飯店,小跑著進到自己房間,把門一關,背靠著房門一動不動,好像腦袋放空,莫名發了一會呆。
她覺得自己今天太大膽了,竟然說了那么多事情,這些事她連爸爸媽媽都沒講過,因為怕他們擔心。
“小龔?”
背后傳來敲門聲,她轉身開門,笑道:“金玲,你吃完飯了?”
“我都吃完兩遍了,你怎么出去這么久?”
“我看晚霞好,就多看了一會……”
“今天有晚霞么?”
張金玲撓撓頭,拿來一件衣服,道:“不知什么時候破了,還得麻煩你補一補。我雖然會針線活,但跟你一比呀,就像燒火丫頭似的。”
“你別這么說,怪不好意思的。”
龔雪接過襯衣,找出針線包,麻利的穿針引線縫了起來,沒有半點不耐或勉強的意思。
60年代,每人每年只能買三尺布,后來漲到六尺,隨著紡織業發展慢慢提高。這個視各地情況具體而定,現在最多的地方,每人有一丈六尺布了,結婚的時候再補助一丈六尺。
孩子多的窮家庭最難,買點布都給孩子做衣裳,大人只能穿回紡布——就是將各種破舊的布料打爛,重新紡紗,特別粗糙,穿在身上甚至有刺痛感。
所以這年頭一件衣裳破了,都是縫縫補補,沒有扔的。
龔雪坐在床上補衣服,張金玲也沒閑著,一通給她輸出情緒價值:“你看你呀,長的好,性子好,又心靈手巧的,怎么生的呢,我都羨慕死了。”
“你也太夸張了。”
“我說真的,誰要是娶了你,那叫攢了八輩子的福。”
“你再說我不幫你補了!”
“好了好了,不說……”
張金玲是北影廠三朵金花,代表作渡江偵察記大河奔流許茂和他的女兒們,80年代中期結婚生子,隱退的特別早,后來鼓搗書畫去了,拜了齊白石的一位弟子為師。
“手藝就是好,比我強百倍,以后回京城我也找伱。”
衣服很快補好了,她開了句玩笑,又道:“哎,你聽王導說了么?我們再過十天就回去了。”
“沒聽說呢,怎么?”
“月底開文代會啊,王導和我都要去參加。”
“你要參加文代會?真好呀。”
龔雪眼睛閃亮,心生羨慕,張金玲笑道:“你別急,等廬山戀上映,你也有份了。”
“那還不一定呢!”
“怎么不一定,這片子水準擺在這,絕對能成功。”
張金玲走了,一番話攪得龔雪患得患失,她當然希望廬山戀能成功了,又想還有十天就回去了,忽然生出些不舍之意。
……
“小陳!”
“這邊這邊!”
陳奇回來的時候,被叫到了一樓餐廳,聯歡會結束,還有一幫人圍坐一起,劃拉剩下的瓜子、土豆什么的。明天也休息,大家都很放松。
“你剛才唱的歌可不怎么樣啊!”
“祝酒歌能讓你唱成鬼哭狼嚎的也不容易!”
“今天狀態一般,改天再給你們唱,你們聊什么呢?”
陳奇腿一跨,就坐了進去,王好為給他抓了一把瓜子,笑道:“正好通知你一下,劇組正式決定,十日后回京。有幾位同志包括我,要參加月底的文代會,大概有半個月休息時間。”
“那就11月中繼續拍了?”
“嗯,12月就能完成了,正好半年。”
“您冷不丁一說,我還挺舍不得。”
“大家都舍不得,以后有機會再來,說不定廬山戀上映的時候,我們就能再來一趟呢。”
陳奇嗑著瓜子,點著頭,隨口問:“這次文代會不少人吧?”
“反正我收到的消息,大概有三千多人,搞美術的、寫字的、搞音樂的、跳舞的,還有我們拍電影的,全體都有……”
王好為掰著指頭給他數,也露出向往之情,道:“這是風向轉變后第一次文代會,茅盾、巴金、夏衍、葉圣陶、冰心、臧克家、白楊、張瑞芳、孫道臨、秦怡、陳強、夏夢……你就想去吧,有一個算一個,都會來!”
“那您得給我要簽名……嗯?”
陳奇忽地一愣,問:“您剛才說誰?夏夢?”
“對啊,傅奇和石慧同志也要來呢!我們劇組那些漂亮衣裳,多虧了人家幫忙。”
王好為直呼夏夢,對另兩位卻加了同志的后綴。
“喲,那我能不能見見啊?”
“大會你肯定混不進去,不過他們應該會來北影廠做客,能見著。”
“我要是見不著,可就怪您了啊!”
陳奇嘴上哈哈,腦袋里不知已經轉了多少彎。
文代會,即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第一屆1949年,第二屆1953年,第三屆1960年,這次是第四屆,選在了10月30日召開。
每一屆國家領導人都會親自出席,非常非常重視。
…………
話說廬山搞了國慶聯歡,遠在京城的大會堂也在搞。
1979年的除夕夜,消失多年的交際舞突然出現在了政府的聯歡會上,這預示了一個符號,跳舞可能要解禁了。但民間不敢張揚,都在偷偷摸摸的跳。
到了國慶節,官方又辦了一場,態度愈發明顯。
參加者中有一個特殊的家伙,他叫王朔。
王朔在青島的北海艦隊當衛生員,回家探親搞了一張票,然后三觀被刷新。
因為他看到的是無數穿戴時髦的青年男女在跳華爾茲,大廳里響徹著藍色多瑙河維也納森林,這一切讓他很不習慣。
在這個保守與開放混淆,迷茫與搖擺雜糅的年代,正如王朔所寫:
“我感到世道變了,我和我身上這身曾經風靡一時令我驕傲的軍裝都成了過時貨。正在跳舞的人們已經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褲、尼龍衫,燙了頭發,手腕戴著電子表,還有人在說英語。
回到部隊,我不再寫入黨申請書,也不再搶著打掃廁所、替戰友洗衣服表現自己多么努力的在學雷鋒。我跟我們頭兒說我有辦法買到日本產的彩色電視機,揣著部隊養海帶掙出來的三千塊錢,去廣東倒騰彩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