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天寒地凍。
胡同家家燈火,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的味道,鞭炮聲奏成了樂章,綿而不絕。
幾個人忽然從一座大雜院里跑出來,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公共廁所。而另幾個院子里,也有人跑步而出,似乎到了集體上廁所的時間。
撒尿還好,找個墻角就解決了,一夜過后與冷氣、泥土、冰雪混在一起,從飛機上扔下去,那叫天降神冰,《走近科學》能拍三集。
拉屎不行,必須得去廁所,冬天的旱廁嘛,懂得都懂。
“嘩!”
一泡憋了一個多小時的尿撒出去,大爺前列腺差點肥大,渾不在意,跟鄰居們海聊:“剛才小品真有意思啊!”
“是啊,逗死我了,比去年還招笑!”
“那女演員演的真好,長的也好看,比你媳婦強多了。”
“滾滾滾!”
一堆老爺們方便完,麻溜又往家趕,電視上還在放著《動物表演》的錄像,去年是熊貓,今年是熊和猴子,照例是五分鐘,算中場休息。
演播廳內。
幾個主持人提著大袋子,挨桌加糖,加果子。
陳奇跑到費祥姥姥這邊,問:“累不累,還坐得住么?”
“我沒事,我外孫子啥時候上場啊?”
“他壓軸呢!”
“哦哦,那我等著,我一點不困!”
關照完這個老太太,陳奇又跑到另一個老太太那里,道:“趙老師,怎么樣?”
“下個小品就是咱們了?”
“是啊,還有20分鐘左右!”
“呦呵,就就就剩20分鐘嘞?我這心臟砰砰的!”
趙麗蓉早就做好造型,換好衣服等著呢,牛群在旁邊勸:“您老久經風雨,給領導人匯報演出,這點小場面不在話下,您要是緊張,那我更完了,您得帶著我點啊,咱倆一起完成任務!”
“說的是,我不能緊張,一定完成任務!”
老太太自我調節。
她4歲演戲6歲登臺,正兒八經的苦出身。
舊社會學戲,封建秩序真是說一不二,《霸王別姬》演的只是冰山一角。新中國成立后,都是文藝工作者,結果近幾十年,某些味兒又回來了,一股子封建欲孽。
《動物表演》之后,殷秀梅唱歌。
上點年紀的都應該知道殷秀梅,與關牧村等人是同時代的歌手,比辣妹子要早一輩。
她是黑龍江人,調來中國廣播藝術團的,與姜坤關系非常好,是姜坤女兒的干娘和音樂老師。她唱了一首《幸福在哪里》。
跟著張明敏唱《一剪梅》。
他憑借《我的中國心》紅遍大江南北,可以說是晚會最受歡迎的歌手了,歷史上,《一剪梅》是隨著一部臺灣電視劇引進而走紅的。
現在這么干唱,效果要差一點,但本身也是一首好歌。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為伊人飄香……”
“歌詞寫的真好啊!”
“嗯,好有詩意!”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不知不覺,晚會進行了2個多小時,《英雄母親的一天》排在第29個節目。
龔雪站在臺上說串場詞:“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吃團圓飯,我本身是上海人,生活在京城,南北方的口味我都很喜歡,通常會做八寶飯、春卷,也會包餃子,炸丸子……當然也少不了豆制品。
今年全市11個副食店免票供應豆制品,也出現了一些賣豆腐的個體戶,我們的物資供應……”
“同志?同志?”
“嗯?”
龔雪一扭頭,牛群扛著假攝像機出來了,道:“請問這里有一位趙大娘么?”
“趙大娘?”
“她兒子在工廠保衛科,前幾天抓了一個壞蛋,立了功了,我去看看她。”
“哦,在那邊!”
二人站在舞臺的左側,趙麗蓉在右側已經準備好了,但電視機前的觀眾看不到,等龔雪報完幕,鏡頭掃過去,才露出趙麗蓉。
屏幕上打出字:
表演者:趙麗蓉、牛群!
創陳奇!
一張蒙著桌布的桌子,兩把椅子,沒有多余的擺設。
趙麗蓉梳著發髻,穿了一件老年人的開衫,布鞋,正在收拾屋子,畫外音有人喊:“趙大娘,賣豆腐的來了!”
“你給我占上啊,我這就來嘞!”
老太太從抽屜里摸出錢,抬腳就往出走,她走路的姿勢還不一樣,好像小腳老太太,身體前傾,胳膊擺動幅度很大似乎在保持平衡。
“哎呦!”
她與牛群撞到一起:“您找誰啊?”
“您是趙大娘……我是電視臺的,來看您來了……”
“來就來嘞,還給我買東西!”
趙麗蓉伸手就去拿攝像機,惹得場內場外一陣笑聲。不聽評戲的基本不知道趙麗蓉,而她這一亮相,操著一口唐山話,去拿人家攝像機,形象頓時就立住了。
“男左女右,那我就邁右腿吧!”
“就邁它嘞!”
“哎哎哎……停!!!您怎么橫著就進來了?”
“哈哈哈哈!”
同臺的表演嘉賓看過他們排練,現場觀眾沒看過啊,笑的前仰后合。大家以為《懶漢相親》就很逗樂了,沒想到還有更逗樂的。
“就昨個晚上那個,電視演的那叫《霍元甲》。”
“哎呦,您會唱那個歌?好好好!我說預備,咱開始啊……”
這段一出,通過電視傳遍了千家萬戶,包餃子做飯的都停下來,打牌的也不打了,都盯著電視。因為新鮮啊!
趙麗蓉廣受群眾喜愛,除了她接地氣、表演素質過硬之外,還有一大特點,就是老太太總走在流行前列。無論是“探戈探戈走”,還是玩說唱,還是唱英文版的《我心永恒》……
老太太總在突破自我,比那些混吃等死的強百倍。
更別提現在是80年代,全國能有數億觀眾一眨不眨的看著,只見她站在臺上,像模像樣的起范兒,開口用粵語唱:“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
“哇!!”
“這位老同志好厲害啊!”
“唱的不錯啊!”
可惜從“滔”字開始拐彎,自己停下來撓頭:“這咋變味兒了捏?”
“您唱評戲上去了!”
“哈哈哈,這老太太有意思了!”
去年只有陳佩斯、嚴順開兩個正經小品,今年7個語言類節目,4個是經典,《宇宙牌香煙》《懶漢相親》《英雄母親的一天》,以及沒上的《羊肉串》。
算是徹底讓觀眾見識到了小品這種藝術形式,挑逗著大家的歡樂神經,每隔幾個節目就上一個,很有節奏,仿佛一只無形大手在操縱著數億人的喜怒哀樂。
“司馬光砸缸!”
“司馬缸砸缸!”
“司馬光砸缸!”
“司馬光砸光!”
“司馬缸……”
“錯嘞!你錯嘞!”
而到后面,更是一連串的密集包袱,潮水般向全國觀眾涌過去,真正的讓笑聲傳遍千萬家。還是那句話,春晚啊,觀眾不笑還看個屁?
京城大雜院,大爺又在憋尿。
這一宿,前列腺算廢了。
天津、唐山的觀眾看著倍兒親切。
都知道趙麗蓉說唐山話,其實她是寶坻人,寶坻以前屬唐山,后來屬天津了。
東北。
一戶人家里,只聽“哎呦”一聲,噼里啪啦響,一個大姐笑的忘我,撞翻了桌子,一屁股坐盆里了。那盆里是和好的餃子餡。
“你瞎啊?二斤豬肉啊!”
“大過年的別生氣,沒事沒事,還剩那么多肉餡呢!”
“我不生氣還能離咋的!”
“就是,離了你還能娶李玲玉咋的?”
“來來來,收拾收拾,咱們包餃子!”
河北、山東、河南……包括南方的,只要守在電視機前的無不樂開了懷,這年頭缺少娛樂,有點東西大家都看,不像后世南北差異過大。
短短十幾分鐘的小品,已經讓老太太火遍了全國,是少數能做到廣大群眾喜愛的老藝術家。
哪怕去世20年后,還能為國家揪出一個特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