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河上有一座鐵路橋,就是羅湖橋。
羅湖口岸的聯檢大樓和行人橋剛剛建設,這會過關程序比較麻煩,人們需要拿著證件從橋的北岸走到南岸,一頭是深圳,一頭是香港,都有邊防和軍警把守。
李衛國拎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穿著不貴不賤的衣服,身形中等,皮膚很黑,頭發比短寸稍微長一點,大步走在鐵路橋上。
旁邊陪著一位駐港中企的人員,后面跟著好幾個小兄弟,好奇的左顧右盼。
橋上人不少,部分是穿中山裝、西裝的公干人員,部分是探親的,相對比較體面,畢竟是合法過境。偷渡入港的誰走羅湖橋啊?燒柱香拜完神就干了。
「每天這么多人去香港么?」
一個像小猴子似的偏瘦年輕人追上來問,中企人員道:「現在越來越開放,
每天能有幾百人過境,多的時候上千,排隊都要幾個小時。」
「都是去工作的?」
「我不清楚,反正各有各的門道,還有直接搬去香港住的呢。」
「門道?什么門道?」
「小高,不要瞎打聽!」
一直沉默的李衛國忽然開口,那年輕人立時閉嘴。羅湖橋不長,說話的工夫就走到南岸了,幾個香港軍警松松垮垮的在那邊守著。
李衛國出于本能的快速打量一眼,目光中透出幾分疑惑和鄙視。
小高和后面的幾個人也瞄了一眼,同樣的反應,而小高不知看到了什么,低聲叫道:「喂喂,看那個洋人老娘們!」
「哇,那就是英國主席吧?」
「啥主席?那叫女王,皇帝!武則天知道不?」
「啥年代還有皇帝啊?英國豈不是封建社會?三座大山還沒打倒么?」
中企人員努力維持著表情,他知道這些人討論的是什么,但也忍不住瞅了瞅:那是香港出入境管制站的外墻上,掛著一個洋女人肖像,頭戴皇冠,很華貴的樣子。
他領著眾人進去接受檢查,統一身份:中海集團的工人!
中海集團是中國建筑在香港的子公司,攬下不少工程,在港島大興土木,從國內調去了大量工人。他們是第一批,還有幾批分開入境。
一切辦妥后,眾人又上了火車。
這邊的火車與那邊的火車可不一樣了,一個女人拿著各式各樣的中外報紙和雜志叫賣,操著一口還算標準的普通話,熱情的不得了。
「同志,看看香港的報紙吧?內地看不到啊。」
「這是英文雜志咧,這叫模特,洋女人騷氣的很,不穿衣服的。」
車廂里大部分是第一次來港,沒有心癢難耐,只是目瞪口呆。因為內地還在嚴打,香港竟然不穿衣服了?
眾目之下,想買的也不好意思買,那女人業務很熟,介紹道:「那就買份報吧?我們有左派報紙、右派報紙還有中間派,你們想看哪個?」
大家又是一呆。
充滿了對「自由」的不適應。
中企人員長期駐港很習慣,招手道:「一份《文匯報》,一份《明報》,一份《香港時報》!」
「好的呀!」
女人一瞧就是老手,不廢話遞過三份報紙。中企人員先翻《文匯報》,失望的嘀咕:「又沒有新文章,最近很懈怠啊!」
「您要看誰的文章?」小高性子很活潑。
「就是召你們來的那位。」
「哦哦!我知道他是個大才子,我們經常看他的電影,我們都喜歡龔雪同志!」小高道。
「你這話這么別扭呢?」李衛國皺眉。
「本來嘛!誰不喜歡龔雪同志,那個小寧字都不識幾個,每次在報紙上看到龔雪同志的新聞照片,都會剪下來貼在筆記本上,都滿滿一本子了。」
「是啊是啊,如果她
反正能親眼見到她就好了。」
小高說話留半截,但大家都懂,李衛國也摻和一嘴:「我倒是想見見古月同志。」
火車在一片悄靜中的行駛,新界這邊也是大農村,丘陵起伏間隱藏著座座村落,過了幾站才看到城市的模樣,高樓大廈多了起來。
最終在紅站停靠。
眾人下車出站,便見一輛面包車停在那里,小莫親自來接,與李衛國握了握手直接上車奔宿舍樓。
沒上去,先在周邊轉了轉,然后在一樓集合,小莫道:「宿舍和片場兩個地點需要保護,一會我帶你去片場,今天開發布會,等他們反應、有動作還要幾天時間。」
「樓里的同志都通知到了吧?」
「通知了,絕對配合。」
他們嘀嘀咕咕的時候,莊澄正在傳達室里與大爺聊天,他總覺得靠大爺守門不太行,又不是少林寺的掃地僧。結果正聊著,就見小莫領著一幫人進來,不知在密謀什么。
正想出去瞧瞧,忽見皮膚很黑的領頭漢子喊了一聲:「小高!」
那個一秒鐘前還嬉皮笑臉,瘦的跟猴兒一樣的小伙子,猛地挺起腰桿,站的筆直筆直。
「到!」
莊澄不自覺的駐足,只覺這一嗓子聲震云霄。
清水灣片場。
左派電影很少召開大規模的新聞發布會,陳奇寫文章罵人的時候順便把最新消息就發布了,今天是第一次。臨近中午,全港主流媒體的文娛版塊記者集聚于此。
包括右派的幾家報社。
雙方雖然對立,但在一些公共層面的交流上,還是秉承「不斬來使」的原則。
「開個發布會也這么寒酸,租酒店的錢都花不起嘛?」
「賺了那么多,舍不得花這點錢,窮慣了!」
「我都聞到蔥花的味道了!」
幾個右派記者看著眼前的場景吐槽,這是在片場的食堂里,桌子挪到旁邊,
擺了幾十把椅子,前方一張長桌,放個麥克風就算講臺了。
略坐了一會,兩個人在門口出現,正是陳奇和施楠生。
從門口走到講臺,剛好經過記者席,一個穿皮鞋一個高跟鞋,噠噠噠清脆有力,在右派記者憤恨的目光中走到前方就座。
如果可以,這幾人真想刺王殺駕,當場把陳奇干掉,那左派就廢了。
但他們害怕,時過境遷,右派也不是當初搞暴亂的右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