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穿過寺廟的紅墻小道,秋天的微風不算冷,吹得人很舒服,最近一切順利他的心情也跟著如輕風般舒暢起來。
禪房外面的梧桐樹葉隨風搖曳,斑駁的陽光灑在窗欞上,道衍早已在他的禪房內等候。
“大師,方才與東察合臺汗國的使團聊了許多。”朱雄英坐下,抿了口熱茶,用手指摩挲著茶盞的邊緣,緩緩開口。
道衍微微一笑,雙手合十:“哦?那殿下有何感想?”
朱雄英說道:“若是有機會,真想去看看東察合臺汗國乃至帖木兒汗國看看,素聞河中地區乃是霸王之基,昔年耶律楚才隨成吉思汗親征便對此地贊不絕口。”
道衍點了點頭道:“他們的風土人情,與我們大明截然不同,甚至與北方草原上的蒙古人都截然不同,察合臺系和托雷系的子嗣經過上百年的分居,從信仰到習俗、語言,都早就不是一回事了。”
“大師說的是。”朱雄英嘆了口氣,“只是,我也感覺到了他們話語間的隱憂,東察合臺汗國的黑的兒火者大汗雖欲與大明交好,但他們對西方的帖木兒汗國頗為忌憚。”
人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實際上東察合臺汗國是真快瘦死了,從堪輿圖上看,這是一個千里大國,看著很嚇人但人口分布在天山南北的盆地邊緣,中間都是沙漠戈壁,根本不能生存,所以人口加起來只有幾十萬,軍隊也不到十萬。
丟了河中地區,東察合臺汗國就等于是丟了關中只剩下隴西和涼州的漢末西涼軍,看起來地盤大、軍馬剽悍,但也只是“看起來”有點嚇人,人口和經濟完全不足以支撐軍備,全靠高比例的征召制度維持.因此,不僅是六次東征把他們徹底打疼的帖木兒汗國令他們恐懼,甚至對于東方草原上對他們最有威脅的瓦剌部,他們也一直提防著。
而大明的問題在于,明軍有足足二百多萬,數量世界第一,野戰部隊質量也沒的說,但是在西域補給完全跟不上。
因為限制西域的因素在于地理環境,地理環境就決定了這地方種不出多少糧食,也沒有多少水草,能夠去供養十萬乃至數十萬的大軍長期屯駐在此,而明軍如果像這次一樣長途跋涉勞師遠征,那么投送的兵力極限,也就是五萬人出頭(只算戰兵不算輔兵和民夫)。
所以大明的問題不是沒軍隊,而是不能為在西域對抗帖木兒汗國的軍隊提供足夠的補給,數千里的補給線實在是太要命了,除非修條鐵路出來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因此,在西北鐵路沒有貫通之前,明軍是基本不可能投送大量兵力去對抗帖木兒汗國的,投送的兵力超過五萬在路上就得餓肚子,長期屯駐的兵力超過八千,超過的士兵就得餓死。
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正是因為帖木兒汗國能夠延續蒙古帝國驅趕牛羊進行補給的、與明軍完全不同的補給方式,因此東察合臺汗國很清楚要是帖木兒汗國真的打上門來,大明是保不住他們的,從河西走廊出動的明軍哪怕收到消息也需要很長的時間進行整備集結和趕路,到了那時候沒準他們都被打滅國了也說不定。
“大師覺得該如何維系西北的局勢?”
“這世間的紛爭,絕大多數都是因利益而起。”道衍淡淡地說道,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只要平衡得當,便能維持長久的和平,就如這杯茶,過熱則燙手,過冷則無味,恰到好處的溫度,才能品味出茶的真正韻味。大明與東察合臺汗國的關系也是如此,既要保持友好,又不可過于親近,更不能疏遠。”
面對這種“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答案,朱雄英默然片刻:“說重點。”
這次道衍不敢繼續裝高深了,而是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殿下示之以威是不錯的,能夠讓哈馬力丁看到大明的國力,但僅僅是讓東察合臺汗國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舉動還不夠,西北的局勢,最重要的是在于帖木兒汗國,最好還是能夠讓帖木兒汗國意識到大明不是他們能夠輕易相與的,如此才能維持西北局勢有著較長時間的安定,讓大明積蓄實力.等到殿下的蒸汽火車和鐵軌能夠綿延到西北的時候,該考慮如何維持和平的就不是大明了,而是帖木兒汗國,所以現在加大發展工業的力度,才是最重要的,對于當下,無論是東察合臺汗國還是帖木兒汗國,都要‘示之以強’。”
朱雄英聽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帖木兒汗國的使團并非年年來貢,所以如果有需要,大明還是要主動派出使者溝通的。
而按照正常的歷史線來看,大明與帖木兒汗國之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緩沖期,帖木兒奪取河中地區后向周邊擴張的第一步是六次東征東察合臺汗國,而在十年前,把東察合臺汗國打服了的帖木兒,就開始掉頭向西征服了后世的伊朗和阿富汗地區,并且繼成吉思汗后再次征服花剌子模,將富庶的兩河流域收入囊中,有了河中與兩河地區這兩塊基業后,從去年開始,帖木兒就開始了對欽察汗國的多次西征,再過幾年就將徹底完成對后世亞美尼亞和南高加索地區的統治。
接下來就是占領印度北部,以及西征馬穆魯克王朝,并在安卡拉戰役中大敗奧斯曼帝國,俘其蘇丹即“閃電”巴耶塞特一世,使其帝國疆域成為從印度德里到小亞細亞、美索不達米亞的大帝國,最后才會東征大明。
不過現在帖木兒的版圖還沒擴張到極盛狀態,還在跟欽察汗國拉鋸,因此帖木兒肯定也不想兩線作戰跟大明開戰,朱雄英認為外交威懾是有必要的。
這種外交威懾不是示之以弱,求著帖木兒汗國不來東征,不打大明的西北,而是要示之以強,明確警告帖木兒汗國不要試圖阻撓大明在西域擴展自己的影響力,強國與強國之間的博弈,比的永遠都是“誰更沒底氣”而不是“誰更有底氣”,而裹挾著覆滅北元之威的大明,顯然是讓帖木兒汗國更沒底氣的。
畢竟,大明雖然有對于帖木兒汗國插手西北的憂慮,但換到對方的角度想,難道帖木兒汗國就不害怕能夠把北元給打崩的明軍,聯合東察合臺汗國給他背后來上一刀嗎?
兩人又聊了些許時間,直到中午朱雄英才告辭離去。
朱雄英穿過皇宮的重重宮門,他的心情跟著這件事稍微有些沉重了起來,東察合臺汗國和帖木兒汗國的事情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
經過宦官的通報后他來到奉天殿,只見朱元璋正在案前批閱奏章,眉頭緊鎖,顯然也是有些事情煩心。
朱元璋抬起頭,看到是朱雄英,眉頭稍微舒展了些等到他放下筆,朱雄英深吸一口氣,上前行禮道:“皇爺爺。”
“英兒來了。”
朱雄英將自己與哈馬力丁的對話以及自己的思考,詳細地告訴了朱元璋,包括哈密城戰事后續的影響、東察合臺汗國的擔憂,以及自己對西域局勢的看法。
朱元璋聽后,沉思片刻,緩緩開口:“英兒,你的看法很有見地,西域的穩定確實對我們大明至關重要,如今北元已經覆滅,女真人也只有零星逃回了長白山的深山老林里,大明在北方唯一有可能的敵人就是帖木兒.白居易的《西涼伎》聽過嗎?自從天寶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涼州陷來四十年,河隴侵將七千里。平時安西萬里疆,今日邊防在鳳翔。”
“唐時回鶻故事,聽起來不免讓人覺得氣沮,萬里大唐,西疆竟然退到了鳳翔,可你換個角度想想,若是沒有這西域和河西走廊作為緩沖區,敵人是不是一步就打到關中了?”
“英兒,不用太過擔心,皇爺爺還活著呢,我大明同樣是萬里大國,人口六千萬,帶甲之士二百萬能征慣戰之將無數,就算是帖木兒傾國來犯,最后也不過是個身死國滅的下場罷了。”
朱元璋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呢,你說用外交來讓他們正視大明的實力不要自己做蠢事,也很有必要,對于東察合臺汗國,我們要展現出大明的實力也要讓他們看到誠意,看到與我們合作的好處。”
“皇爺爺所言極是。”朱雄英點頭贊同,“孫兒認為,除了明天的鋼筋水泥城墻實驗,我們也可以邀請哈馬力丁等人參觀京城的一些新東西,讓他們親眼看看大明的繁榮富強,同時,也可以派遣使團回訪東察合臺汗國,加深兩國之間的了解。”
“嗯,明天的事情做的漂亮些,跟使團溝通的事情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咱還有事,就不陪大孫你去一起看了,后續會安排禮部處理好后續。”
朱元璋頗有些神神秘秘地說著,卻沒告訴朱雄英他有什么重要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