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斯山上,屬于神族的宴會剛剛開始。
神山因最尊貴的客人而格外光彩,絢麗的彩霞照亮了大地東方三分之一的天空。
百花的香氣舞動空中,天邊的飛鳥徘徊不去。
不過在同一時刻,遠在大陸東南的邊緣,一座距離銀月城不遠的城鎮中,兩個年輕人也終于等來了白日,得以繼續自己的旅程。
“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這一回可比過去的每一次都要長的多。”
“哪怕是冬日最寒冷的時候,在大陸的極北也不曾出現過同樣的情形。”
“如果再拖延下去,我甚至會以為太陽早已從天空中墜落,人間將再也無法見到光明。”
將兩根木板被做成的原始雪橇捆在繩子上,只需要輕輕用力就能在雪地中搬起重物。
一邊向前走,赫拉克勒斯不由感嘆阿蒙的巧思。
在剛剛下過雪的冬日里,這無疑是一種不錯的發明。
雖然并不吝嗇自己的力氣,但能有它相助,赫拉克勒斯也不會拒絕。
“太陽是不會墜落的,如果它真的熄滅了,那恐怕整個世界都會陷入動蕩當中。”
輕輕搖頭,跟在赫拉克勒斯身旁的青年隨即抬首望向終于升起的太陽。
星光在眼中閃爍,原本巨大的光球也終于露出了它真實的樣貌。
一架金車……那會是是一件類似太陽船的神器嗎?
阿蒙不知道,但這并不妨礙他對此產生了一絲興趣。
如果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除了執掌時空或靈性的神明以外,最讓他感興趣的,大概就是永燃的太陽了。
走在城鎮當中,兩人隨意的聊著天。
今日的城鎮今日顯得十分活躍,人流也比往常密集了不止一倍。
顯然,過去一段時間內,那突如其來的漫長夜晚讓所有人都感到不適。
所以當白日再現,他們也都紛紛從屋內走出來,釋放自己壓抑許久的精神,感謝神靈的恩賜。
各式的禱詞在城中響起,光是赫拉克勒斯聽到的就有十幾種。
不過這沒什么可奇怪的。因為此地的居民不僅和銀月城沒什么關系,甚至恰恰相反,他們更多來自西方。
數百年來,大陸諸國中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了信仰的普通人匯聚于此,他們一同建造了屬于他們的居住地。
銀月城對此很少理會,其他王國更不可能到這里來追索囚徒。
于是日久天長,居住地漸漸擴大,也就形成了這座無人管轄的城鎮。
“呵呵,年輕人,我知道你的疑惑。但如你所見,這座城鎮沒有主人。”
“不是沒人試圖管理它,甚至也有逃難而來的貴族想要將這里納入他的治下,以神血貴族的身份代代傳承。”
“然而他們的結果又怎么樣呢?那些強大的神職者們固然不在乎一群扎堆的難民,但并不代表他們就能允許自己的領地之內誕生一個不信仰他們神靈的國家。”
“所以任何試圖這么做的人,都早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我想,你應該不會這么做對吧?”
在衛兵的指引下來到城鎮的中心,赫拉克勒斯終于再次見到了這里的主人,四十幾許的中年人也正在等著他的到來。
只不過很顯然,雖然大英雄對權勢地位并不感興趣,可直到現在,這位有名的商人依舊對他心存疑慮。
“你多慮了,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我此行只想要得到我需要的東西而來。”
微微沉默,赫拉克勒斯沉聲開口。
他隨即伸手一扯,伴著著‘砰’的一聲巨響,大英雄便將身后雪橇上的東西推下。
重物落在地上,頃刻之間,整座莊園都微微一震,覆蓋在表面的布匹也散落在四方。
一頭足有數人高的野豬從中翻滾而出,然而看到這一幕,中年人卻大喜過望。
“啊——看起來您不負重托。遠道而來的英雄,您的勇武著實讓我驚嘆。”
“說活捉就是活捉,這樣看,您可比那些背負著詛咒的騎士要厲害的多了。”
上前幾步,中年人繞著巨大的野豬轉了幾圈。
有一點受傷的痕跡,但獵物明顯還活著,這才是最讓中年人感到滿意的。
他需要的是活著的厄律曼托斯野豬,而不是死去的一具尸體。
只有活物,才能當做獻給神的祭品。
只有神靈本身,才有資格決定它的死生。
“你過譽了,這世上能做到這一點的英雄不知道有多少。捕獲一頭野物也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功勞。”
“不過無論如何,既然我已經完成了你的要求,那你是不是遵守承諾,給予我應得的報酬了?”
并不居功,赫拉克勒斯只是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為了遠行海外,他無疑是需要一艘船只的。
可哪怕親自來到了銀月城的領地,大英雄依舊不知道該去何處尋覓自己想要的東西。
幸好在這個時候,赫拉克勒斯正巧遇到了剛剛發布懸賞的中年人。
他希望有人能幫他捉住厄律曼托斯野豬,但又不傷害它的生命。
于是在展示了一番武力后,兩人便一拍即合,很快做出了約定。
“當然,遠來的英雄,無論你來自哪里,既然你為我尋來了獻給神的祭品,那我自然不會違背誓約。”
肯定的點了點頭,中年人沒有遲疑。
“如果獻給神的禮物有了瑕疵,那也體現不出我的虔誠。”
當先在前面引路,中年人邀請赫拉克勒斯和他到屋里去說,而大英雄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很快,在莊園的核心處,中年商人在桌上攤開一張地圖。
“這是?”
“這是一張海圖。”
略有幾分得意之色,中年人將一人高的巨大海圖攤開在桌面上。
大大小小的標記在上面劃分嚴密,甚至還有很多赫拉克勒斯看不懂的記號。
“我記得你是要為出海做準備,不過既然是航行,那必然要有目標。”
“根據目標不同,我也會給你不同的建議——那么年輕的英雄,你究竟想要把哪里設為你冒險的盡頭呢?”
“……我聽說東海之上,有一個巨大的漩渦?”
沉吟片刻,赫拉克勒斯試探著開口。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面前的中年人聞言臉色驟變。
不是恐懼,僅僅有著幾分害怕,但在害怕間又夾雜著些許羞愧。
似是陷入了回憶,直到好一會,中年人才面色復雜的看向身前的英雄。
“原來如此……你也要去那個大漩渦……所以遠道而來的英雄,你也是追尋‘青銅造物主’的傳說而去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么樣?”
“……不怎么樣,無論你是不是要去哪里,且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微微搖頭,中年人擺了擺手,隨即講述起了自己過去的記憶。
大約三十年前,中年人還沒有來到銀月城治下的小鎮。
他是一位來自奧林匹亞的貴族,信奉全能的眾神之王。
直到有一天,尚且年輕的貴族被教會的祭司召見。
在巍峨肅穆的神殿內,他在神像的面前接下了一個讓他走到盡頭的任務。
“你是說,神王的祭司讓你駕馭大船前往東海的漩渦,裝作意外落入其內。”
“他告訴你會在那里遇見一位被囚禁的神明,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用最大的惡意去回報他的善意,再用詛咒來報答他的恩情?”
聞言不由大驚,聽到這里,赫拉克勒斯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這是真的嗎?
雖然在他心中,諸神并沒有那么光明,但大英雄卻從未想過,眾神的君王也會做出這種事。
不,這也許不是神王本身的用意。
畢竟神和人之間,很多時候也并不等同。
“我不知道這個命令來自誰,是奧林匹斯的君主,還是那個祭司妄圖取悅神靈的自行其是。”
“但最終,年輕的我接下了這個任務。”
靠坐在椅子上,中年人深吸一口氣。
“當時的我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畢竟一個被認定為罪人的神明也不值得我去同情。”
“可直到我親自體驗了那種陷入無垠黑暗的絕望,再到絕望中被拯救的希冀,我第一次動搖了。”
“而這還只是個開始,當我見到那個被鎖在海眼中的囚犯,我才感受到了自己犯下的錯誤。”
“所以……你沒有按照祭司的話去做?”
“……不。”
良久的沉默,最終吐出了這么一個字。
盡管中年人沒有說出理由,但赫拉克勒斯還是理解了。
對力量的恐懼,對祭司的恐懼,對權利的畏懼,以及過往教育的影響。
顯然,當時的中年人哪怕感到了后悔,他還是按照祭司的要求去做了。
他最終載譽而歸,受到了祭司的嘉獎——只不過也許是后來的某一天,早已不再年輕的他終于感到懺悔。
他最終放棄了奧林匹亞的一切地位,也拋棄了過往對神王的信仰,選擇來到銀月城重頭再來。
“當時我想明白了,無論我怎么選,其實都沒有區別。”
“在祭司的要求下恩將仇報,這是在將人類的惡展現給造物主。”
“而我哪怕放棄這么做,最終在離開后被祭司明正典刑,也只是將人類‘善’者的絕望展現給他。”
“無論我怎么選,結果都早已注定,所以我當時退縮了。”
“但現在,我又后悔了。”
“也許當時鼓起勇氣死在那里,反而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沉默不語,赫拉克勒斯的心情有點混亂。
他在西風之神的指引下完成試煉,可卻又在這里聽到了這樣悖逆神庭的言論。
是真是假,他不得而知。
但赫拉克勒斯的直覺告訴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并沒有騙他。
“所以你要的祭品……”
“我已經背棄了我過去的信仰,現在,我信奉荒野女神。”
“我希望將這頭野豬作為祭品獻給她,希望神能寬恕我的罪孽……”
將海圖收起,中年人突然笑了笑。
“但我現在改主意了。”
“強大的英雄,你可能不知道,厄律曼托斯野豬曾經在女神的箭矢下逃過一劫。”
“它身軀看似龐大,但它的靈敏世所罕聞。”
“你能在不殺死它的情況下將它降服,這已經證明了你的力量——所以我決定跟你一起前去那里,回到那個讓我感到后悔的地方。”
“我的道德是如此卑劣,我的過去是如此膽怯……可我還是想要去嘗試一下,嘗試殺死過去的那個自己。
“那么年輕的英雄啊,你會接受我的請求嗎?”
“當然。”
肯定的點頭,盡管對諸神的疑慮依舊沒有散去,赫拉克勒斯還是果斷的伸出了手。
“任何人都有后悔的資格,我正在為我的過去贖罪。”
“所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吧,萍水相逢的朋友。”
“盡管這次旅途注定不會輕松,可我愿意和你這樣的朋友一同前往。”
“而如果最終你死去了,那我也將帶著你的名字一起……從此這世上每一個知道赫拉克勒斯的存在,都必將會知道你留下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