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獄，中庭。
雙日懸空，空島的陰影倒映在地面上。
界面中央的盆地里，曾經的小樹苗已經變成了擎天巨木。
和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一樣，三條粗大的根系延伸出去，一條插在樹下的神泉里，余下的兩條直抵地獄的三層與七層。
六根枝條插入虛空中不知去向，剩下的三根則從樹冠垂落。
在它上面偶爾能發現幾枚青澀的果實，只是它們都還未成熟，只是隱沒在葉片之間。
神樹諾達希爾，扎根于九獄的中軸之上。
除了插入神泉當中的根系之外，另外兩道樹根上密布著血色的脈絡
它們就像是有生命般不停跳動，每時每刻都有暗紅色的汁液向著樹干處回流。
混亂、罪惡、污穢……數不清的負面情緒與毫無秩序的力量混合在一起，它們甚至本能的試圖污染這貫穿界域的神樹。
只是當這些汁液順著根系來到樹樁處的位置時，另一道截然相反的力量卻早已等待多時了。
萊昂諾之泉，九界的烏爾德之泉是它的前身。
諾達希爾的第三條樹根一直在啜飲它的泉水，汲取著生機與凈化的神能。
神泉的精華沿著第三條根系徑直往上，乳白色的液體和暗紅的血色在樹樁處交匯。
污穢的漸漸沉降，純粹的點點上升。
這些蘊含著微薄的極致源力的能量就此一路往上，滋潤起整個神木的成長。
而經過神樹本身最后的一次凝練，這些微弱的源力受到世界樹特性的影響。
它變得更適合界域吸納，然后沿著長出的枝干流向虛空的彼端。
猶如一個凈化污穢的機器，又或者是給世界制造養料的器官。
曾經浸泡過輪回之井井水的神樹成為了九獄循環的中點，給這個漂泊在深淵當中的世界帶來了新的動力。
身軀盤踞在世界的邊緣，古蛇的雙目靜靜的注視著中庭中發生的一切，外界的種種好像與他無關。
在他的眼前，這一幕已經發生了很久了。
然而正是因為這個循環的存在，九獄中的兩位君主才終于逐步穩定了自身的力量。
“……世界樹……”
“……真是造物的奇跡……”
宏大意念在空中飄蕩，從客觀的角度上講，雖然九獄的開辟確實是個偉大的構想，塔爾塔羅斯的力量也足夠浩瀚淵博。
但從一開始，僅憑地獄之前的力量想要供養出兩位偉大神力就是十分捉襟見肘的。
而在這里面，阿斯摩蒂爾斯是仰仗著正牌地獄之主的身份才能勉強越過這道邊線，而中庭之蛇甚至還借助了不少神樹的力量。
畢竟不管怎么說，作為九界曾經的世界樹，也是萊恩所見過的唯一達到偉大神力領域的植物，尤克特拉希爾在穩定世界方面有著超凡的能力。
也正是在它的幫助下，僅僅三層地獄，方才維持住了靈性的惡念所擁有的力量。
然而這種狀態終究是危險的，就像曾經幾乎跌落境界的蓋亞或儀式不曾完整的宙斯那樣，盡管在弱者面前無可匹敵，但在強者面前就難言勝算了。
直到隨著修羅場的建立，九獄的壯大才終于重新步入了正軌。
無止盡的戰爭，無止盡的流血。
盡管敵眾我寡，可相比起深淵生物的混亂，地獄的魔鬼確實很有優勢。
在這過程中，每一次戰爭的勝利既增強了獲勝者的力量，背后也代表著兩個界面間微妙的反轉。
而且相比起修羅場規則對勝者的獎賞，地獄還有另一種廢物利用的方式。
那就是將惡魔的尸體拖拽到諾達希爾根系所在的地方，用尸骨堆積成山。
魔鬼們用盛大的血祭祭祀自己的領主，然后血祭的力量就會順著神樹的根系來到中庭之內，在萊昂諾之泉的凈化與諾達希爾的精煉后，成為滋養世界的養料。
而祭祀的發起者從屬于哪一位領主，他們祭祀的對象就是誰。在真名的作用下，這些經過精煉過后的力量也會歸屬于那一位領主所有，用來壯大自己的領地。
于是功績卓著的魔鬼將被被擢升與嘉獎，能力不足的會被貶斥和懲罰。
諾達希爾則能夠從中汲取些許能量，用于自身成長的同時繁育葉片，化作魔鬼契約的基石。
最終，獲得祭祀的領主可以增強自己掌握的界面之力，而說到底這些界面的壯大也不過是在為九獄整體的成長添磚加瓦。
它們終將成為兩位君主力量的一部分，然后進一步抵抗深淵的力量。
積土成山，積水成淵。
在深淵獨特的時間流速下，九獄當中早就已經過去了很久。
正是因為從中獲取到的好處，才使得古蛇能有余裕在物質世界展露自己的力量。
“呵呵……波塞冬，你已經在這里待不了多久了。”
“在離開之前，你不打算說點什么嗎？”
“開動你貧瘠的大腦，而不是無用的肌肉。或許靈光一閃下，我會把你放了也說不定。”
中庭的天空，戲謔的語氣下惡意幾乎要溢出眼瞳。
天上的‘太陽’照耀著諾達希爾的樹冠，在那里，一個狼狽的身影被神木的枝條穿過脊髓。
藍色的長發披散開來，覆蓋住了波塞冬猙獰的臉龐。
然而聽到這傳來的聲音，海皇的回應只有破口大罵。
“閉嘴，怪物！”
“世界之子不會屈從于你們這些扭曲的走狗，我，大海之主，絕對不會服從你們這些瘋狂的魔物！”
中氣十足，顯然，波塞冬看起來凄慘，但他自打被抓來地獄之后并沒有受到什么折磨。
至少和群星之神阿斯特賴俄斯相比，他此刻的待遇可謂相當不錯了。
不過波塞冬顯然沒有體會到自己的幸運，盡管實力差距猶如天地，可海皇的掙扎一直沒有停下。
嗯……看起來和波塞冬一貫的性格有那么點偏差。至少中庭之蛇記得很清楚，第二紀元末尾的時候，對方在面對自己‘父親’的時候可沒有這么無畏。
于是略作試探，礙于對方十分有限的智力，古蛇很快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在波塞冬的眼中，他似乎是將地獄當成了和血肉母樹類似的存在。而在很久之前，在萊恩破滅那個虛幻世界的時候，神王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信息，給出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讖言。
‘小心外來者’——只有殘缺的一句，卻沒有具體指向的存在。
之前，自從提豐死后，因為一直以來的安寧，諸神早就將其拋到了腦后。
可隨著波塞冬親自來到地獄，他似乎認定了宙斯所說的很可能就和眼前的巨蛇有關。
畢竟血肉母樹的力量所造就出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強大，它們又沒有一個是人形。
而在親眼見證過太陽神墮落之后，自認為是‘世界之子’的神族一員，波塞冬的斗志被迫變得昂揚了起來。
畢竟投降的下場也不過是被侵蝕，以波塞冬的性格還不如罵個痛快。
“呵，大海之主。”
“只會播種的大海之主，唯一統治的海域還是被別人迫于宙斯的壓力送上門來的。”
“相比起你的兄弟，你也是廢物的可以。”
并不在意波塞冬的破口大罵，古蛇的回擊直擊要害。它順便封死了波塞冬的嘴，不給他回話的機會。
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去找他的老父親了。無論他現在怎么想，都用不著自己多費心。
在教育孩子方面，想來阿斯摩蒂爾斯會有辦法糾正他逆子的錯誤想法，順便給他一個痛徹心扉的教訓的。
將目光從波塞冬的身上移開，中庭之蛇又習慣性的看了一眼地獄第三層。
修普諾斯還是沒有回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大蛇可以肯定，對方沒有被囚禁。只是他們二者間的聯系被隔斷了，唯有似有似無的感應留存。
“嘶——”
低聲嘶鳴，環庭之蛇把目光收回。
自己不想回來也好，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也罷，反正最近沒有什么需要用到修普諾斯的地方。
那就讓他留在外面好了，如果有事情需要出去，那再順手將他找回來。
“……偉大的……”
“……我……”
“嗯？”
生靈祈禱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而與平日里偶爾收到的祈求不同，這是屬于另一個‘自己’的專屬‘線路’。
心念微動，中庭之蛇微微低頭，順著無形的信仰之線將意志探下。
如果對面是其他的生靈，那它的行為足以瞬間粉碎對方的靈魂。
可既然對面的是另外一個‘自己’，那倒是不必擔心這種問題了。
“什么事？”
意念劃過層層虛空，自地獄延伸至物質世界。
古蛇注意到，在‘自己’的身旁還有一道人影，而在他的手上，竟然有著一道熟悉的氣息。
聚金指環……
微微一愣，中庭之蛇當即將意念探入諾達希爾周圍的虛空。
在樹冠附近是一個隱秘所在，有著一個被層層封鎖的秘庫。
早在神性離開卡俄斯前，一些不涉及靈界運轉，但又有可能用到的東西早已提前被轉移到了這里。
毒倒波塞冬的毒藥和尤克特拉希爾的葉子就來自此處，真正的聚金指環同樣如此。
而隨著古蛇意念的探入，那件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的煉金神器正好好的擺在那里，沒有任何丟失的痕跡。
“咳咳……”
人間，納瓦林島上，赫爾墨斯看著眼前簡陋的祭壇，不由在心下暗暗吃驚。
在他的印象里，諸神的降臨可沒有這么簡單。
哪怕是不涉及力量的念頭，往往也只有神性材料打造，在被祭祀膜拜了數百年的神像才能承受住他們延伸來意志。
再加上沒有哪個神靈能接受被自己的信徒怠慢，所以每一次對神靈的呼喚更是常常伴隨著盛大的儀式。
但此刻就在眼前，那無法作假的宏大意念橫跨時空而至，可怕的力量激蕩起四周的虛空。
這么看來，這還真是個不在乎虛名的存在……
暗自詫異，可面對偉大神力的詢問，赫爾墨斯不敢怠慢。
“向您致敬——”
“環繞中庭的偉大之蛇。”
“吞食萬靈的塵世巨蟒。”
“諸世罪惡的起源與終焉——”
“我在此請求您的圣徒冒昧的呼喚，只為感謝您對我伸出的援手……為此，我愿意向您獻上我最重要的東西。”
“說說看。”
祭壇上，黑色的時空漩渦微微震蕩，宏大如天宇的聲音從中傳遞出來。
赫爾墨斯聞言伸出手，將一枚晶石遞了上去。
那里面封存了他的記憶，關于那個滅世之影的，以及虛幻世界破滅時的。
當然，大煉金師在里面做了點手腳。
他將自己的存在摘了出去，把一切都偽裝成了煉化和封禁命運女神后的發現。
當著一位偉大神力的面弄虛作假，這固然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幾乎必然會引來雷霆震怒。
但如果這‘本來’就是從別人那里‘提取’出來的記憶，那就算被看出有裁剪的痕跡，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更何況赫爾墨斯自問，自己已經研究生靈的記憶很長時間了。在這方面，他多少還有些經驗。
而且不僅如此，如今的大煉金師還使用了權柄的力量。
泰坦女神，九繆斯的母親，記憶與文字的始祖，宙斯的又一位情人。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自己剛好撞見此世掌握記憶的真神，不然還真沒有什么被發現的可能。
“說來也奇怪。”
“虛幻世界里的神，現世中大都是有的。”
“就算偶爾出現變故，好像也都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存在。”
“可是作為十二泰坦之一，現實當中的摩涅莫緒涅不僅沒有嫁給宙斯，反而消失不見。甚至在歷史的記載里面，都從來沒有她作為記憶女神的內容……”
不知道這是為什么，赫爾墨斯在召喚女神投影的時候也沒遇到什么特別的問題。
所以現實當中記憶的權柄應該依然存在，至于它在哪里……反正自己不會剛好遇見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