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
尼薩山。
連綿不絕的山脈上,提豐曾經留下的痕跡依稀可見。
清冷孤高的山峰處,屬于莫伊萊三女神的神殿迎著北地的寒風。
過去的千百年間,三位行使命運的女神就是在這里執行自己的權柄,織就描繪眾生的錦緞……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尼薩山上,已經沒有了原本忙碌的身影。
阿特洛珀斯與拉克茜斯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有三姐妹中最小的那一個。
克洛托,眾生之線的紡織者,也是唯一不曾被命運之毒所侵害的人。
屬于她的那部分,從來都由兩個姐姐替她承擔。
她只需要坐在尼薩山上,完成著自己與生俱來的責任。
哪怕到了今天,拉克茜斯已被封印,她也依然沒有被命運的反噬找上門來。
因為與阿特洛珀斯不一樣,衡量命運的女神根本沒有機會做出反應,她的時間就被定在了那一刻。
包括她本人在內,她和命運之毒一起被封印在了那扇門戶后面,以至于克洛托對她的下場毫無察覺……
所以孤零零的坐在山頂的巨石上,少女模樣的克洛托背對著大地的中心。
那是人類活躍的地方,也是先后兩位命運女神去過的地方,但她不想看到他們。
懷著一種逃避的心理,克洛托凝望著寒冷的北海怔怔出神。
“姐姐……你找到你要找到‘幕后黑手’了嗎?”
瞳孔發散,女神并未具體的看著什么東西,而是茫然無措的將一切收入眼底。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么,又或者說,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嗯?那是什么?”
良久的沉默,唯有風聲作伴。
然而某一刻,克洛托好像發現了什么。
哪怕沒有動用自己觀察命運的權利,她依然能感覺到又一股巨大的偏移好像正在發生。
無邊的惡意從虛空中傳來,但這一次與往常不同。
絲絲縷縷黑氣似乎已經要透過拉克茜斯滯留在命運上的影子,映照到她的身上了。
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只要命運女神想,這種程度的反噬她們足以扛下。
相比起曾經的阿特洛珀斯,拉克茜斯如今遠遠沒到她所能承載的上限,而她也沒有主動放棄承擔的意思。
所以感受著那無邊的罪惡,深入骨髓的恐慌,克洛托知道,她的二姐恐怕也出事了。
她至少也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意識,無法主動感知命運的潮汐。
呼——!
下意識的轉頭,女神望向西方。
在那里,沸騰的命運仿佛在燃燒,而一道通天徹地的黑影直插霄漢。
黑影下壓,帶著物質世界的壓迫,帶著命運長河上的湍流,它帶著一方天空的重量,從西天砸向北海。
砰——
沒有聲音傳來,因為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雙臂顫抖著抱在一起,克洛托看著被擊中的北海,只感到眼前一黑。
就這一瞬間,不知多少命運被改變了……而這,還只是個開始。
“花園……那個花園,拉冬!”
輕咬下唇,克洛托想要站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根本用不出分毫力氣。
盡管此時此刻,命運的反噬還沒真正落到她身上,但她知道。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那還沒開始,她們就已經輸了。
嘩啦啦……
西海,阿特拉斯附近的海域。
潛伏在海水中,厄庇墨透斯看了一眼那從正天空墜落的海神之子,便選擇繼續觀望那一棍落下的軌跡。
簡單,直接,沒有任何花哨。
這一棍,攜帶著一方天宇之重。無論是人還是神,只要不具備那一份‘資格’,那此刻就如同在面對天空之神垂落的一根手指。
一棍落下,北海震動,掀起的波濤觸及云層,蕩起的余波鎮平萬里海域。
眼底閃過一絲驚色,后覺者很清楚,如果這一擊是沖著他來的,完全可以直接送走他半條命。
從現在起,整個人間大地,遍數神人兩界,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數的存在能夠與這位已然還是凡人之身的大英雄一戰了。
而如果再過一會,等他接過阿特拉斯借給他的力量,那就算諸神神力盡復,估計都要甘拜下風。
畢竟以戰力論,這位司掌力量神職的泰坦本就實力絕倫,而近萬年的撐天與世界力量的抬升更是讓他跟著站在了強大神力的頂峰,幾乎無人能治。
有了他的幫助,無論是百首巨龍拉冬還是諸神,都無法在那個人類的面前逞兇。
“嘖……這就是天命啊……”
“潘多拉,你也握了那么久的‘命運’,為什么你就不能像他一樣呢?”
搖頭感嘆,厄庇墨透斯目光回轉,重新看向那落入海中的特里同。
死在懷抱魔罐的魔女手中,也算是你注定的命運了吧。你所求的死亡,現在來找你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天命成就了英雄,還是只有英雄才能承載天命……呵呵呵……算了,不管是怎么樣,我也做不來所謂的英雄。”
“潘多拉,去吧,去利用好特里同最后的生命。”
“波塞冬已經不在,三叉戟也遠離了物質世界,他所執掌的海嘯風暴地震都無人掌控,法則為之紊亂……而很快,兩位能在人間用出神靈之力的存在就要在大海上大打出手了……這,就是你最合適的機會。”
“只是……唉……”
再次嘆氣,最終閉口不言,厄庇墨透斯的目光最后飄過天空。
潘多拉擺著一張死人臉不理他,然而她卻是地母真正看重的那一個,與之相比,自己只是順帶。
赫拉克勒斯更不會知道他這號人,然而他就如同這個時代的中心,連天空都有撐起的資格。
就連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哥哥現在也脫離了樊籠,跟在這位人間的大英雄身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轉機。
這證明了什么?
這證明了有的時候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運氣從來沒有站在自己這邊過。
如果把他和潘多拉的位置互換,那厄庇墨透斯才不會在意地母的控制。只要自己還有利用價值,那就有做些什么的機會,曾經在宙斯的安排下與潘多拉的婚姻就是這樣。
但很遺憾的是,當你連利用價值都不具備的時候,那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暗中搖頭,后覺者剛想轉身把這里讓給潘多拉一人,可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向兄長所在的位置看去。
普羅米修斯的偽裝能瞞過別人,但他的風格與習慣瞞不過自己……只是在他的身旁,那個人是干什么的來著?
“宙斯的人嗎?”
“該不會繞了一圈,我還是得靠這位神王陛下破局吧……”
眼眸微瞇,厄庇墨透斯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將狄俄尼索斯的存在記在了心里。
每一個人在世界中都有自己獨特的位置,站在后知后覺的角度回看,很多波及廣泛的大事件,很可能也只是源于一個微不足道的平常人。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或許可以和對方試著接觸一下。畢竟宙斯自己是沒可能見到了,他的手下還能嘗試一下。
一方面,如今的神王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進階偉大的宙斯太過危險,又不像蓋亞這么好懂,實在不好應付。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地母的存在。
自己和別的神接觸也就罷了,和宙斯接觸……她恐怕又要發瘋了。
砰——
天空之上,星空之下。
握住手中銅棍,大英雄順勢揮出。
如此隨意且自然,沒有絲毫滯澀。在過去的千百年中,這根天柱早已和那一絲撐天的意象融為一體。
而此時此刻,隨著意象找到自己最契合的承載者,銅柱自然也就跟著認主。
于是一棍砸下,倒海翻江。
在赫拉克勒斯的掌中,銅柱變化如意,既可以被他握在手里,也能化作神柱橫跨萬里海疆。
“看起來,我成功了。”
深吸一口氣,一股由衷的喜悅之情涌上心頭。
一路行來,大英雄從未有過一件真正趁手的兵器,哪怕是匠神鍛造的銅劍好像也不過如此。
畢竟以他的習慣,還是更喜歡那種能夠發揮力量的重武器,而不是偏向技巧的輕武器……直到今日銅棍在手,他才真正感到何為稱心。
“阿特拉斯閣下。”
飛身而起,重新與撐天的巨神照面。
這一回,大英雄終于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許重視。
“古老的泰坦,如你所見。我拿起了這根銅柱,也感受過了‘天’的重量。”
“現在,我是否有資格站在這里,完成與你的約定了?”
“當然。”
沒有再做刁難,擎天者淡淡開口。
他本來就沒打算拒絕對方,之前的所謂考驗,只是為了證明赫拉克勒斯確實是那個人而已。
所以看著面前微若塵埃的人類,阿特拉斯收回了一根自己撐天的手臂。
下一刻,天空轟然一顫,仿佛向著西北陷落了三分。
然而支撐天空近萬年,泰坦并不會這樣輕易的就讓它塌陷下來。
右臂用力一頂,下落的趨勢當即被阻斷。
見天空被穩住,阿特拉斯的左臂隨即憑空斷裂,然后一點點的消失在了空中。
“這……”
冥冥之中,以天空為中轉。
赫拉克勒斯只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灌入身體,就像是安德曾經將神力借給他一樣。
凡人無法承受這股龐大的力量,哪怕是人間的其他半神也會因此被神靈的神力所毀滅。
可到了他這里,盡管這些來自別人的力量是如此狂暴,但它們始終無法摧毀大英雄的身軀。
“人類,擁有了撐天的象征,現世的枷鎖就對你開放了。”
“可你能忽視它,不代表給你提供力量的人也可以……所以只有從我這里得到的神力,才能讓你在同拉冬的戰斗使用自如。”
“這是我的一只手,它蘊含了我三成的力量。有了它,你自己就可以殺死拉冬。”
“當那個妖魔死去,這份力量自然會回到我這里……不過人類,你要記得。”
淡淡開口,擎天泰坦語氣森然。
“你接過了我的力量,就要在將來的某一天替我接過蒼天。”
“當你解決完一切,天空,就是你的職責了。”
“當然,我會的。”
沉聲開口,大英雄點頭道。
“赫拉克勒斯……一諾千金。”
握緊銅棍,大英雄再一次看向北海之上的那座島嶼,天后赫拉種植金蘋果樹的花園。
直覺告訴他,一旦他踏上那座島,神王的枷鎖或許就不會再束縛那位萬妖之王的子嗣,而是會放任它出海,和自己分個勝負。
他們兩個當中,只有一個能活下來,這是大英雄身上妖魔遺骸的證明。
拉冬不可能放過他,無論是從汲取同類遺骸的角度,還是從為同族報仇的心理。
不過時至今日,大英雄也不再忌憚它。
“安德,我不會把金蘋果樹給打壞吧。”
在心中詢問,如果是正版的金蘋果樹,那赫拉克勒斯不會擔心,可天后種植的那一株是盜版的。
它可沒有前者那堪稱不滅的能力,更沒有汲取生命源泉不斷再生的生機。
一旦被打壞,恐怕連救都救不回來。
“放心,不會的。”
“拉冬和它就在一座島上,尚且沒有毀了它,就證明必然有什么力量在保護它的安全。”
“你只管去,順便也讓我見識一下泰坦神靈的力量。”
微微搖頭,木偶給出自己的答案。
“好。”
得到肯定的答復,最后一點顧忌也跟著消失。
上前一步,赫拉克勒斯便跨過萬里之遙。
代表力量的神力在大英雄的身軀中匯聚,二者的相性同樣無比契合。
幾步之間,天后的島嶼已經遙遙在望。
似乎感應到了來者,和之前一樣,百首巨龍仰天怒吼。
然而這一回,迎接它的,只有天外落下的棍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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