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這節課就到這里結束…放假的兩天希望大家回去好好做功課,不要連作業都不寫了。”
下午三點。
站在講臺上的深田詠收拾好教案,耐心地囑咐之前一遍又一遍說過的話。此時距離下課還有三分鐘的時間,但這三分鐘已經講不了什么。
下課鈴還沒有打響,班里不少人的心思都已經不在課堂,深田詠只好提前宣布結束…臉上有點小無奈。
而對于深田詠的囑咐,一年級C班里面的回答也滿是積極。
“好的。”
“不會忘記。”
“老師下周一真的會檢查嗎?”
除去最后一個,大部分學生還是給予回應。不過深田詠明白他們只是裝裝樣子,周一的早上肯定也會有不少人補作業。
“你們啊…想當年我讀高中的時候…”
似乎是對這群學生感到無奈,于是最后的三分鐘,變成打發時間的話聊。
深田詠趴在講臺上,給學生們講著過去的話題,似乎只要不講課,什么都變得有趣起來。
而源瀨京并沒有摻和起哄的學生中。他們已經在問深田老師的感情史。
源瀨京正在收拾書包。
如果要加形容詞的話,那就是安靜的收拾書包。
鉛筆橡皮擦筆記本…還有不可或缺的教科書…回家部的成員總是如此。
坐在后排靠窗的瀧澤悟這時打著哈欠,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只因剛剛在國文課他睡的挺香。
而現在老師不再講課,他便醒了過來。催眠效果消失了。
“下課還有多久?”他問隔壁桌的白夜同學。
“兩分鐘啦。”對方很開心的回答。
聽到這個回答,瀧澤悟也開心起來。
他正打算收拾自己的行囊,好在第一時間沖出教室。忽然余光發現鈴木凌音這家伙又在走神。
見狀,瀧澤悟動作一頓,不免想起中午的事情,心疼了一下源瀨京。
在瀧澤悟的眼里,他已經大概明白源瀨京為什么一聲不吭的換位置了。畢竟很早以前,他就看出來源瀨京對鈴木凌音有意思——這是高中生丘比特的直覺。
而他對自己的直覺十分相信。
也許是表白被拒,覺得很尷尬……就和他人換了位置。這樣不用抬頭不見低頭見。
想到這里,瀧澤悟知道自己多管閑事不太好,但他看不過去青澀的種子被扼殺在搖籃中。
明明現在鈴木凌音很在意源瀨京,畢竟她總是會看那邊;卻又鬧成現在的僵局,二人連話都不說的僵局。
明明事情還有轉機的。
所以他對鈴木凌音簡單搭話,托著腮滿是丘比特的責任感:
“鈴木。”
鈴木凌音聽到聲音略微疑惑,但還是看了過來,問了句:“怎么了?…”
瀧澤悟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在醞釀措辭。
他本來想說源瀨京還是很喜歡你,說世界上能夠真誠喜歡一個人是很難得…你要不再考慮一下我那好哥們?
這是足球社團的前輩告訴他的,據說他錯過了最愛的學妹才總結出來的人生真理。
但想了想自己主觀推測不太好,于是瀧澤悟加上了限定詞「我覺得」。
“我覺得源瀨京其實他還是很喜歡你。”
鈴木凌音小小的張開嘴受到了震驚,好半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詞對她來說是如此陌生,更別提還是更加遙遠的人。
“你、你在說什么?”
鈴木凌音還未想明白時,瀧澤悟撓撓臉頰。
他想著讓二人的關系弄好一點,總之盡可能的讓鈴木凌音對源瀨京改觀一些。雖然那家伙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希望她能和源瀨京和好。
這樣的話,源瀨京也有可能重新坐回來。
而收拾書包的源瀨京還不知道自己的清白已經被人玷污、誹謗,依舊在安靜等待下課。
如果知道的話他大概率會眼前一黑。
兩分鐘的時間說的話不夠多,但卻讓鈴木凌音知道想了很多…決定某件事情也許需要外力。
很快,在深田老師的打發時間聊天下,最后的兩分鐘也流逝殆盡,下課鈴聲打響。
“那起立,下課吧。”
收拾好教案第一時間走出教室的深田詠和大家道別說。
隨后這一天也算是終于結束,教室里面充滿愉快的下午氣息,結伴回家、參加社團…
源瀨京盡管第一時間收拾好書包,但他不是最先出去的,因為不喜歡和人擠。剛剛下課的時候,走廊也好階梯也好,都很擁擠。
等待了一會兒后,源瀨京走出教室,發現瀧澤悟和自己擦肩而過。
平時都他趕著去參加社團,按理來說應該早走了…
“下周見了源瀨!”
“……”源瀨京慢了半拍,姑且揮手道別。
不知為何,源瀨京第一次想用不懷好意來形容朋友的笑容——怎么說呢,那種會露出大白牙的笑。
隨后一路走到了鞋柜處,源瀨京慢慢地換鞋,心中思考去圖書館要借哪個方向的書來看…
他對人文有一些感興趣,周末看幾本人文有關好了。
想好借書的方向后,源瀨京的鞋也換好了。
他關上鞋柜,這個鞋柜除了收過一封戰書外再無別的書信。
走出教學樓后,源瀨京看見了熟人,鈴木凌音提著書包好像在等誰…樹葉在她的頭上晃蕩,而她又在看著地上螞蟻。她似乎很不擅長做這種事情。
源瀨京只是看了鈴木凌音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肯定和自己毫無關系。
源瀨京對于她還是有些可惜的,不過現在可惜的情緒也已經沒有了。反而有點避之不及,他怕對方又塞錢給自己。
太可怕了。
源瀨京不想背負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出校門后源瀨京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他看著城市里的電線桿,看著站在上面的麻雀踱步而行。
像是這樣放學的下午,其實很是恰意,只是當時體會不到這種無憂無慮的輕松感。
來到圖書館之后,源瀨京先把上周的書給還回去——上周那幾本文學作品都放在書包里面。
接著去人文區挑選了將近十分鐘的書,拿著三本書回到前臺,分別是菊與刀經濟泡沫之夏和一本英文名的書。
“麻煩了。”
用借書卡借閱了一周的期限后,源瀨京收好它們便離開了圖書館,準備回家。
不過,剛剛走出圖書館大門,源瀨京發現自己又看見了熟人。
“那、那個…”鈴木凌音連忙站起來,貌似剛剛她一直蹲在圖書館門口附近,現在起身主動搭話了。
“之前的事情,對不起。”她一鼓作氣地說道。
源瀨京有點意外,眨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她怎么會在這?
對于她的出現,以及她的道歉,還有當下的狀況——源瀨京都很意外。
“……”最后源瀨京冷靜下來,想了想姑且延續:“你指什么?”
“很多、很多……”她低著頭,“對、對不起。”
“……”
說完,她還認真鞠躬,只是鞠躬的時候她差點用頭撞到源瀨京,好在源瀨京連忙后退了一步躲開了她的頭錐攻擊…
她毫不知情自己差點傷到對方。
源瀨京有點尷尬。
好吧,對話延續失敗。他能夠感覺到她的態度發生了變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好像明白自己不是壞人,所以現在來對之前的行為道歉和感謝……
可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堵在圖書館的門口和同班女生說話有些微妙。
而且事到如今說這個,未免有點太晚了吧。
“你剛剛一路跟著我過來的嗎?”
源瀨京略微無奈,看著低頭的她,這個家伙似乎天生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嗯。”
“那接下來我要回家了。”
“嗯。”
“那再見。”源瀨京和她道別。
鈴木凌音不知所措,對話結束的太過突然。
她想拉住源瀨京,但又不敢伸手,哪怕還有話沒有說完……看著真的走掉的源瀨京,只好又默默跟著她,沒辦法攔下對方,她的選擇就是對方。剛剛也是這樣。
她跟在不遠處,邊走邊低頭看螞蟻,偶爾抬頭確定自己沒有跟丟源瀨京。
這種情況有一種詞語很貼切來形容,源瀨京沒想到還有被人明目張膽跟蹤的一天。
他只好放慢腳步,手插口袋沉默地走著。
她好像很喜歡跟著別人,上次也是這樣。
“你不要去打工嗎?”
源瀨京最后站在路口前和她說,又是紅綠燈。
“今天是弟弟生日,所以請假了。”
“……”源瀨京想了想,沒有選擇客套一句生日快樂,畢竟不認識人家弟弟。
所以源瀨京轉過頭,數起了閃爍的紅綠燈數字……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對方,那就不應付好了。
源瀨京不相信對方能跟自己到家。
30……
28……
26……
“那個,我要怎么和你道謝……”鈴木凌音忽然伸手拉了拉源瀨京的衣角。
似乎怕他又轉身走掉。
“道謝?…什么道謝?”面對搭話,源瀨京還是回過頭看了看她。
“…小峰理紗都和我說了,之前的誤會對不起。”
鈴木凌音停頓了一下:“我以為你也是壞人,但是你幫了我了……謝謝伱。”
猶豫幾分,這里源瀨京還是客套了一下:
“不用謝。”
原來是小峰理紗告訴她一些事情么,那這樣也說的通了……不然以這個家伙的遲鈍,哪怕高中畢業后才會反應過來。
不過他心里的打算還是那樣。
事到如今說這個未免也太遲了。
“那個,十萬日元夠嗎?”她又繼續說,從口袋里面拿出錢包。
正走神的源瀨京看見鈴木凌音自作主張的拿出綠油油的鈔票……哇靠。
“停停停——”
所以怎么又會變成這種掏錢的環節?
“你干什么…”源瀨京繃不住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能想到的只有給錢了…除此之外,我沒有什么對你有價值的東西了。”
她說的很真誠,手依舊緊緊抓著衣角,卻無法對視。
源瀨京聽到這話沉默了。
他想了想,只好耐心下來,哪怕旁邊的紅綠燈已經亮起綠色的通行小人,但現在他得解釋清楚…不然他怕真的得收下錢,鈴木凌音才會放自己離開。
“那個,我其實并沒有想過回報,我也不知道小峰理紗和你說了什么,其實我唯一幫你的只是跟老師反映了一下…”
“這筆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好了,那個,不是說打工是給弟弟買生日禮物嗎?要是給我的話,你弟弟會傷心的,給他買喜歡的東西就足夠了。”
源瀨京覺得自己解釋的很清楚了。
但是微妙的,鈴木凌音還是不愿意放手,拽著衣角。
不然源瀨京現在已經跑路了。
“那個……”
源瀨京剛剛準備再說點什么時候。
發現她好像在……哭。
淚水嘀嗒到了地面上,鈴木凌音好像很難過,她有些哭鼻子地問:
“我要怎么報答你?……”
“……”源瀨京頭一次感覺到茫然。
“你在哭嗎?”
源瀨京猶豫了一下問道,因為之前不還是很正常的對話?
雖然這樣問有點不禮貌,但源瀨京很想明白她怎么突然……哭了?
之前不還是好好的嗎?
“……我不哭了。”鈴木凌音過了會兒,抽抽鼻子小聲,“對不起。”
“……”源瀨京被她折服。
她好像以為自己在嫌棄她哭吵到了自己。
但源瀨京只是不理解,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哭可以繼續哭……”
話說完,源瀨京覺得自己有點損,于是他連忙補充:
“那個,我的意思是說你怎么突然就很難過…要是有難過的事情你可以說出來。”
周圍不少成年人投來八卦的目光,這路口的紅綠燈人流不少,源瀨京雖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但現在還是有點難堪的。
藏在大廈后面的太陽漸漸露出,日漸西沉的黃昏是向四點邁動的時間。
鈴木凌音的聲音依舊有些難過:“我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因為你連錢都不要,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源瀨京:“……”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理解,可還是沒能get到她的意思,只是不接受這筆錢,她就要掉小珍珠嗎?
源瀨京想,送財童子也不會因為別人不接受錢而落淚吧。
退一萬步來講,要是接受了源瀨京也會心不在焉一整天…對方肯定比自己更需要錢。
源瀨京并不明白自己對她的幫助,在她的世界里,是什么樣的存在,對他而言這種事情從未考慮過回報。
但對鈴木凌音來說,源瀨京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人。她覺得報答對方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就好像有人下雨天給你撐傘,一直淋雨的人和偶爾淋雨的人,對于傘所遮蔽的雨滴覺得不同。
“好了好了……”源瀨京投降。
其實源瀨京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情,雖然事到如今說這些話,讓源瀨京有些不滿…要道謝應該早一些道謝。
但歸根結底,對方還是知道自己不是欺負她的人。
結果論來看,還是好的。
那么現在該做的就是完美收場,最起碼他也不想為難對方。
“……”鈴木凌音有點委屈的抬頭,“那你愿意收下嗎?”
源瀨京的「好了」從來不是這個意思:“……”
可以不聊這個了嗎?
他長長嘆氣,注意到鈴木凌音的眼睛里面還有淚光,于是猶豫了一下,從身上拿出紙巾給她。
紙巾是便利店里面買的方包,有茉莉花的味道,源瀨京很喜歡這種款式,也會隨身攜帶。比如現在就派上用場。
借口在思索間想出。
“你要是想道謝的話…朋友吧……”
源瀨京說,發現遞過去的紙巾她沒有接過,干巴巴的任由自己舉在半空……
源瀨京只好語重心長說:
“做朋友就行了,這樣道謝就足夠了,至于之前的誤會…嘛,你害怕也很正常,畢竟我以前的的確確是不良。”
“現在的話,只是個普通學生,不過沒什么朋友…你要是愿意做我朋友我會很開心。”
“……”鈴木凌音猶豫一下反問,“朋友?”
“朋友。”
似乎鈴木凌音不太相信這樣的說辭,她好像在想別的事情,偷看了源瀨京一眼……
旁邊的大叔這時看不下去了。
謝天謝地,源瀨京也看不下去了。
他希望有人能指出來讓鈴木凌音明白在這里哭鼻子聊天,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小子,她的意思是讓你去擦哈!”大叔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傻傻的舉在半空干什么?”
源瀨京懵了,什么傻傻的舉起在半空……他轉過頭一看,哦,反應過來大叔指的是自己遞過去的紙巾。
鈴木凌音沒有接,源瀨京覺得遞出去的紙巾又默默收回來又有些尷尬,所以就僵持著舉在半空。
而旁邊的大叔連馬路都不過了,硬生生看到現在出聲提醒……
源瀨京欲言又止。
“還愣著干什么啊!”
“是是……”源瀨京有些哭笑不得了。
其實他不喜歡看見女孩子流眼淚,會遞出去紙巾也是下意識的舉動。
在鈴木凌音不接過的情況下,他只好被動的輕輕替對方擦去。
她縮了縮,但沒有躲開。
源瀨京不知道她會有什么想法,會不會覺得這個借口有些冒犯…也是,她只是說道謝,沒說要和不良做朋友。
世界上的人分為很多種,大家知道有一些人和自己不會是一路人。
比如說像源瀨京這種不良,就不會和好學生有太多交往,哪怕有,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幫助了對方,能記下心領的好意就已經足夠。
眼淚擦去之后,源瀨京得以看清鈴木凌音的眼睛,她似乎有點意外…紅紅的又想哭了。
因為鈴木凌音第一次被這樣對待。
無論是有人替她擦眼淚。
還是在被欺負的時候幫助自己。
都是第一次。
世界并不溫柔,這是鈴木凌音一直以來的世界觀,但是遇見源瀨京之后世界好像又變得溫柔起來,因為他一直在幫自己。
其實剛剛認識的那一個月鈴木凌音很開心,因為會有人和自己聊天,毫不介意自己的外表,不會戴著有色眼鏡。
“謝謝。”鈴木凌音低頭咬住聲音,沒有繼續任性。
“不客氣…”源瀨京拉長尾音,他仍舊覺得有些尷尬。
“…只是朋友就足夠了嗎?”她又問。
“嗯…”源瀨京應聲,同時稍稍思索。
其實他從沒想過回報,哪怕是朋友還是錢。之所以說做朋友,只是想讓她不要再難過。
可是現在,鈴木凌音好像聽出來源瀨京的話是糊弄她的…不然她為什么會這樣問?
源瀨京不想被拆穿,不然她說不定又要拿出福澤諭吉……
源瀨京只好把借口說的更加嚴肅一點,讓她能夠相信這樣就可以報答自己。
“嗯、嗯,只是先從朋友做起…可以的話也能當好朋友…或者特別好的朋友?嗯,特別好的朋友…”
源瀨京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畫的大餅對她而言的含義,他只是聽出鈴木凌音覺得這個要求很簡單。
怕她覺得太容易了,所以源瀨京說的比較嚴肅,這樣鈴木凌音就不會想著還要給錢。
而聽到這句話,鈴木凌音也反應過來。
其實她之前沒有把瀧澤悟的話當真,但今天中午,小峰理紗賠償了自己很多錢,又說了一些……她想起來對方行動的理由。
鈴木凌音動搖了,但最后還是慢慢地點頭。
因為就連被人喜歡也是第一次。
源瀨京見狀則松了口氣:
“那沒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看著只剩十來秒的綠燈,源瀨京默默道別。
不過走之前,他想了想,把那一包紙巾都放到了對方手里。
“生日的話還是讓你弟弟看見笑容吧……再見。”
源瀨京并沒有想到,自己因為今天的事情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
至少現在,轉過身的他只想回家。
看不見身后的鈴木凌音,也看不見她的眼神在目送自己。
那是萌芽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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