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高振東告別精神煥發的婁曉娥，向廠里趕去。
剛到廠大門，就看見門頭上一條橫幅高高掛起。
——“喜迎元旦，熱烈慶祝我廠6011會戰首批材料試制成功！”
喲，這就搞好一批了？高振東沒有去三分廠，而是車頭一扭，騎著車去了廠技術處。
滿打滿算，6011會戰開始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個月多點。
橫幅上說的是“批”，那就說明至少不止一個，自己出差前，三軋廠在搞的6011會戰課題一共有三個：三軋廠以廠方名義接的一個，自己請師父幫忙的一個，自己給廠里的一個。
至于三分廠自己，是和京鋼廠合作的，不算在這里面。
經常做數學題的小朋友們都知道，根據抽屜原理，這意味著自己給師父的和給廠里的兩個課題里面，至少是完成了一個了。
果不其然，高振東剛進師父辦公室，老陳就樂呵呵的開口：“回來了？有什么孝敬我的？”
高振東笑道：“有的有的，跑一趟東北，不帶點兒特產回來怎么行，來，這是給您的。”
說完從背后的包里，拿出來一個包好的油紙包，看份量，有幾斤重的樣子。
老陳一邊接過來，一邊嫌棄：“我說的是這個嗎？我說的是我的課題已經搞好一個了，你還有沒有要孝敬我的啊？”
嘴上嫌棄，手上可不慢，已經把高振東帶來的東西收進抽屜里了。
“也帶來了也帶來了，我還沒進廠吶，遠遠就看見大橫幅啦，這不，趕緊帶著下一個就來了。還是師父厲害，人還沒老，但是這個‘益壯’可是實打實的。”
高振東好話猛吹，反正又不要錢，讓老頭子樂呵樂呵。
還別說，這人啊，就沒有不愛聽好話的，前提是好話得撓到他的癢處。
親自帶著人，搞了個新鋼種出來的老陳，那是意氣風發，感覺超好。
“這算什么，就連你給廠里的那個鋼種，也是找我指點了不少次才這么順利。”自家徒弟面前，老陳那是一點兒不謙虛。
在新鋼種的研究方面，三分廠技術科在高振東的帶領下，三軋廠技術處是不如他們的，但技術處的人來請教技術科的，總是有點兒感覺不那么過得去那個坎兒，倒反天罡了屬于是，所以還得老陳這些老經驗出手指點指點。
“看看，我就說嘛，這方面，還得師父出手，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同志啊，都是您的徒子徒孫，您搭把手，也是應該的嘛，哈哈。”高振東一點兒不含糊，高帽子那是不要錢的批發。
這下搞得老陳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小子，瞎說什么大實話！
“不過這最重要的啊，還是你小子東西給得全啊，我感覺，這幾個玩意在我們手上，就不是課題研究，而是轉產學習，這難度，太輕松了。”兩師徒互捧，毫不嘴軟。
把請師父掛帥的第二個課題給了老陳，高振東就回了三分廠，給師父送了這么多東西，就從師父那里賺回來一支煙。
至于廠里課題也已經搞完了，那就不是高振東主動的事情了，親疏有別，反正廠里肯定會來要的，耽誤不了6011會戰的進度。
剛回到三分廠沒一會兒，電話就響了。
接起來一聽，是鄭良樞。
“老高啊，你可算是回來了，我們這邊，已經嗷嗷待哺兩天了！”
看來，鄭良樞肯定是請三分廠的同志在注意高振東有沒有回來，高振東剛一回來，電話就追過來了。
積極性挺高，就是說話略微有點兒夸張。
“兩天？昨天不是星期天么？”高振東哭笑不得。
鄭良樞順手就是一個表態：“老高啊，我們哪兒有心思過星期天啊，哈哈哈，大家都急著呢。”
這話不假，不過急的其實不是他們，而是6011會戰的其他單位。
高振東笑道：“那行，那你把我的人送回來吧，順便領一批新的過去，我這里都準備好了。”
鄭良樞聞言大喜，就知道老高靠譜，高振東這句都準備好了，不止是人準備好了，新鋼種也準備好了。
高振東一開始就給鄭良樞說了，三分廠這邊準備打輪戰的，搞好一個鋼種換一批人，讓三分廠技術科的同志們，大家都能接觸到這類工作，增加經驗和閱歷，還有……功勞。
輪戰是個好東西啊，搞建設用得上，打敵人也用得上。
只是搞這一手要注意戰場態勢，還有自家部隊是不是那塊料，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都說真金不怕火煉，但是如果自家手上的兵不是那塊材料，就別硬上了，像高盧雞S1的時候把大量部隊拉到地獄戰場輪戰一遍，下來之后全員心理崩潰成了弱雞。
而與此同時，十七機部領導辦公室，領導和總工拿著三軋廠和京鋼廠的報告，高興是高興，但是有點兒嘬牙花子。
“嘶”兩個老頭有點不約而同。
“高振東他們手腳也太快了吧？這就搞好三種了？”領導看著面前三份紅頭報告，既驚又喜。他知道以高振東他們一下子接了十幾個的量，肯定會很快，但是沒想到這么快，這才一個多月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這都有點反規律了，就跟抄書似的，這個速度，差點兒的廠子，連學習現成材料工藝轉產的時間都不夠，他們倒是好，已經搞出來三種了。”部總工對于什么事情要花多少時間還是心里有數的，正因為有數，所以他的驚訝比領導還重。
“高振東倒是個會整合資源的，你看，這三種材料，除了領頭的都是他之外，負責具體落地的，分別是三軋廠、三軋廠技術處、京城鋼鐵廠AOD分廠，他這是把手上所有的資源都調集起來了。”
“這一點是肯定的，別忘了，某種程度上，他也是個管理能手，最早開課給大家搞培訓，就是管理方面的內容。”高振東干過什么，大家都知道。
領導笑道：“其實仔細想想，在他身上也正常，尿素鋼、591到593，他都沒花太多時間，這小子啊，就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總工也笑了：“不過他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這幾種東西，怎么命名來著？”
按照慣例，大約是61X，正常來說，這些東西的出現，應該是在61年才開始陸續有成果，畢竟大會戰是60年11月開始的。
但是這幾種鋼種在60年就出現了，命名叫做60X吧，就排到后面去了，肯定不是打頭的幾種，好像又沒體現出6011大會戰的意義來，就很糾結。
領導一想，誒，還真有這個問題。
“要不，601101開始排？”6011大會戰的成果，一個一個往下數嘛。
“這也太長了吧？不利于記憶和管理啊，而且不夠短促有力。”
兩個老頭子商量了半天，決定了，另辟蹊徑！
HZ01開始排！
會戰成果嘛，就用會戰為名，沒毛病。
“領導，那這個事情是不是公布出去？”總工對于這個事情也把握不太住。
“公布啊，這有什么不能公布的？”又不是什么保密的東西，不公布捂著下崽？
“我是考慮，這樣是不是會影響6011會戰其他同志的心態啊，畢竟正常情況下，能一年搞完一個的都算是實力強勁了，他們這一個月三個，讓其他同志知道了，會不會出什么問題？”
別說高振東這種一鍵三連了，即使一個月一個也是不正常的。
這個事情，部總工的出發點是正確的，心態失衡，盲目攀比，追趕進度，有時候是很容易出事的，比如成果未經充分論證有缺陷，又比如趕工導致的安全事故或者質量事故。
“這個……”領導也陷入了沉思。
想了半天，領導下了決心。
“報！實事求是！再說了，東西搞出來，總要交給農口那邊用吧？而且十一機部那邊也會用到，你注意到沒有，高振東第一批搞出來的東西里面，就有上次被我們抓出來的十一機部的私貨。這兩個部委都知道了，其他同志能不知道？隱瞞沒有意義，還不如給他們來點兒刺激的。”
十七機部領導在會議上看出來的問題，高振東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來，他想想就知道，這東西，就是十一機部給他們自己留的口子，想蹭點兒工具鋼，而且是做刀具的工具鋼。
還不能說十一機部夾帶私貨，或者說，他們這個私貨夾帶得很好，這種刀具鋼對于機加工來說，有很重要的用途。不是最頂尖的，但卻是使用范圍最廣的。
這個事情上面，高振東還專門請教過廠里的八級車工鉗工，老師傅們看過十一機部的要求之后，一致認定，這東西好！
搞材料，高振東有掛在手自然厲害，但是在現階段需要什么材料，他就得充分吸取具體使用的同志們的意見了。
所以高振東第一批安排的里面，就請自己師父坐鎮，先給弄出來了。
總工想了想，同意了，沒辦法，你們中有個超規格的天才，那也就只好委屈一下你們了。
順便，還能慶個元旦，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