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鰲峰山門之前,雜聲盡去。
眾人目光皆落定在祁烈與謝真二人身上……關于昨夜的“蓮花玉令”調查結果,其實從祁烈離開府邸那一刻起,便已經水落石出了。
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到。
如今謝真刻意佩戴在腰間的那塊玉牌。
蓮花玉令并未被收走。
只是凡事都需要講究“規矩”。
如今大穗劍宮開山,劍氣大典第一日,謝真便直接拿下了這塊玉令,按照規矩,金鰲峰總該給個交代。
“今日,乃是劍氣大典第二日。”
祁烈背負雙手,站在山門之前,朗聲道:“諸位還未參與資質審核的,還請盡快……另外,通過審核之人的‘分組結果’,已經出來了。”
今日金鰲峰,主要有兩場“入門儀式”。
一是檢驗資質,二是分組比斗。
小舂山弟子會記錄每一位入門者的資質結果,將其整理成案卷,送到諸主峰長輩的手中。
至于分組比斗,則是更加直觀,今日金鰲峰會邀請許多“客人”,前來觀戰。
既是觀戰,亦是選人。
如果在比斗過程中,看見自己“喜歡”的璞玉,便可提前交涉,方便大比結束之后,將其收入門下。
聲音擴散之后。
祁烈揮了揮手,示意諸位執法者留在山門位置,負責維持秩序,然后他便轉過身子,準備離去。
金鰲峰的寂靜在這一刻被打破。
許多人都在等待蓮花玉令之事的調查結果——
但這是什么意思?
祁烈親自現身,根本就沒提蓮花玉令一事!
“對了……還有一事。”
便在此時,祁烈腳步停頓一下。
他伸出手,輕輕招了招,平靜道:“謝真師侄,今日既然來了,便隨我一同,到金鰲峰上坐坐吧。”
此言一出。
金鰲峰的嘈雜之聲大作。
“我沒聽錯吧,祁烈喊謝真師侄?”
“……還邀請他上金鰲峰,這是邀請謝真去觀戰?”
“劍氣大典,他當真不用比了!?”
整整一夜。
所有人都在等待金鰲峰給出一個“正式”且“有力”的回應。
但誰都沒想到。
祁烈會給出這樣的回應……這個回應雖不“正式”,但卻十分“有力”。
所有人都在等蓮花玉令的調查,出一個結果?
一聲師侄。
這便是結果!
“多謝祁師叔。”
謝真施施然上前,人群紛紛向后退去,讓出一條道來。
二人就這樣在萬眾矚目中一同登上金鰲峰。
云霧縹緲,山階極靜。
金鰲峰乃是執法重地,除卻劍氣大典這類極其重要的儀式,平日里鮮少有人踏足,此地不豢仙鶴,故而沒有鳥雀之音,此刻顯得格外靜謐,整個世界,仿佛都只剩謝祁二人。
謝玄衣默默感受著這份寂靜。
這條路,他與祁烈曾一同走過許多次。
但以師門叔侄身份前行,卻是第一次。
回首望去。
那些聚集在金鰲峰下的修士,大多還沒緩過神來……
想必金鰲峰給出的回應。
讓許多人都無法接受吧?
謝玄衣終是忍不住開口:“蓮花玉令的事情……金鰲峰這樣處理,會不會有些太簡單粗暴了些?”
“金鰲峰,本就無需向他們解釋什么。”
祁烈平靜說道:“關于蓮花玉令之事……今日邀請你去劍氣大典的臺上,而不是臺下,這便足夠了。”
的確。
其實金鰲峰的態度,昨夜便已人盡皆知。
現在大部分“看戲人”想知道的,是謝真憑什么能拿到蓮花玉令。
“……不愧是你啊。”
謝玄衣輕微感慨一聲。
早些年在劍宮修行之時,他便注意到了。
或許是拜入掌律座下的緣故,祁烈師弟,人如其名,直來直去,絕不拐彎。
某種意義上來說,祁烈和自己很像。
如果是換做自己,來處理“蓮花玉令”之事,應該會和祁烈一樣。
“和你師父學的。”
祁烈搖了搖頭,平靜道:“此事如果交由他來處置,他也會如此選擇……此事不值一提。”
很多人都好奇。
昨夜金鰲峰祁烈去往謝真府邸,屏退諸位執法者之后,二人究竟說了什么。
其實很簡單。
謝玄衣有無數種辦法,證明自己是謝玄衣的弟子。
金鰲峰調查的,便是這玉令是否合規。
只需要證明自己的身份……那么這玉令,以及府邸,便全部都可留下。
“不過有一件事,需跟你說清楚。”
祁烈再道:“今日事了,你可以拿著蓮花玉令在諸峰之間行走,但如果想要爭奪玄水洞天,那么‘玄衣弟子’的身份,在劍氣大典之后,便不可再隱藏。”
“多謝師叔提醒。”
謝玄衣笑了笑,淡然說道:“其實我也沒想刻意藏著……只是近些日子總有人不懷好意,那我也不介意再等一等。”
等一等。
給那位江寧世子一個機會,主動撞到自己面前。
金鰲峰的劍氣大比,有許多人翹首以盼。
各方世家,豪杰,都前來觀看劍氣大典,為的便是這場“大比”!
大穗劍宮開山,能吸引許多散修前來拜山,也會吸引很多宗門前來學習,觀摩。
昨夜被重創的銀月宗景青明,便是奔著“玄水洞天”而來。
而經歷了青州之變的百花谷,則是沒有參與任何一場比斗,葉清漣帶著門下弟子,純粹只是來觀摩年輕一輩的劍修切磋。
前幾日在真隱峰做客的那幾位,都在道場前坐下……
謝玄衣雖然以蓮花峰弟子的身份,被特邀過來,但論資排輩,都要靠后,他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倒也樂得清凈。
只不過重返劍宮之后,清凈二字,便幾乎與他無緣。
剛剛落座,便聽見了熟悉的喊聲。
“……小謝先生!”
百花谷一眾弟子,就坐在不遠處的另外一片角落。
葉清漣身為少谷主,自然坐在前排。只不過她的那些弟子,便沒這個資格了,只能坐在后面。
元苡遠遠揮了揮手,滿面春風。
謝玄衣點頭微笑示意。
“小謝先生,聽聞昨晚蓮花峰前多有事端,你千萬照顧好自己……”
元苡剛剛開口,就被身旁一位師姐打斷。
“小苡,忘記師尊教導了嗎?”
此言一出。
元苡頓時愁眉苦臉坐下,小心翼翼傳音道:“小謝先生,抱歉呀,師尊不讓我們在公眾場合多言……連傳音也不許呢。”
此次百花谷踏入大穗劍宮,乃是以“客人”的身份前來拜訪。
昨夜聲勢浩大的那場鬧劇,自然沸沸揚揚,傳到了元苡耳中。
當她聽說,有一群人上門找謝真問劍之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火速趕到蓮花峰……但她最終被師姐關在了客房之中,老老實實靜修一夜。
昨夜蓮花峰前的爭端,乃是拜山人之間的矛盾。
無論如何,百花谷都不該摻和其中。
后來聽說謝真一人擊敗所有登門者,元苡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同時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好笑。
自己在擔心什么?
那可是小謝先生,在北海陵殺光南疆邪修的狠人!
別說那些不知名諱的山野散修。
在元苡心中,就是那個吹得天花亂墜的什么世子,也比不上謝真一根手指頭!
“多謝元姑娘掛念。”
謝玄衣溫聲說道:“昨夜風波已度,謝某平安無事……今日劍氣大比,數載難逢,不如伱我一同觀戰,若能體悟到些許劍意,便算是有所收獲,不負此行。”
“……好。”
元苡面紅過耳,微微點頭。
小謝先生喊自己觀劍,她輕輕吸了口氣,挺直脊背,將心神注意,都放在道場之上。
金鰲峰山頂,一共有十六座道場。
比劍規矩很簡單,便是抽簽決定對手,而后上臺比試,敗者淘汰,勝者晉級。
倒也不必擔心對手太強,自己被提前淘汰,會有所影響。
這所謂的劍氣比試,主要還是為了諸峰收徒——
諸位山主,以及主峰客卿,其實早就看過了比試者的案卷,只要登臺出劍,便算是完成了所謂的“劍氣之比”。
面對強者,遞出自己的全力一劍,即便敗了,也沒有關系。
有亮眼處,自然會被人看見。
道場之外,有近千觀看席位陳列,不多時便有一道道流光抵臨,金鰲峰山頂,變得異常熱鬧。
謝玄衣自然沒有這個閑情逸致觀劍。
道場上。
都是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大多數是筑基境,連馭氣境都罕見。
更不用說洞天。
這樣的“比劍”,對謝玄衣而言,沒什么意義。
他悟不到什么劍意,也不會在道場里收徒。
今日之所以會來金鰲峰,只是為了配合祁烈,走一個過場。
等這幾日“大比”結束,便是時候亮出身份了。
等到周圍人都落座,道場比試便正式開始。
謝玄衣準備合上雙眼,通過冥想,來渡過這漫長無趣的“觀戰”時刻。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
“你小子就是謝真?”
這聲音渾厚扎實,卻帶著些許笑意。
謝玄衣抬起頭來,卻是眼前一黑。
視線被盡數遮掩。
一個體型高大,身材敦厚的中年男人,穿著簡單,一身粗布麻衣,大大咧咧坐在了自己身旁。
這男人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謝玄衣肩頭,微笑夸贊道:“根骨不錯,這是十七歲?”
啪啪!
這男人手掌看似輕柔,但卻拍得謝玄衣根骨作響,大竅風雷都險些轟鳴起來。
謝玄衣心湖一陣震顫。
他深吸一口氣,仰首望去,與男人目光對視一剎。
四目相對。
謝玄衣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片深海,一望無垠……對方的神魂,氣血,元氣,所有境界,全都隱蔽在這片深海之中。
自第二世蘇醒以來,除卻陸鈺真以外,他從未看到過這樣的“存在”。
“前輩。”
謝玄衣穩住大竅氣息,恭敬說道:“前輩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