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呵斥。
兩位尊者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卻是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這十年,大褚王朝道門歸隱,劍宮封山,江湖一片太平……以至于江寧謝氏之流,占盡風頭,有些忘乎所以。
但此刻,白煜和黑曜二人清醒過來。
這里是劍宮,不是王府。
“小謝山主。”
香火齋主笑瞇瞇過來打圓場,他雙手攏袖,行了一禮,道:“無論如何……行刺之案,都是王府不對,這兩位尊者確實缺乏禮數,我替二位向您賠罪,道不是。貧道聽說,江寧王府那邊,已經連夜備好了厚禮,只等與您會面交涉,您看?”
說著。
不動聲色,將那枚令牌遞到了謝玄衣面前。
謝玄衣依舊沒有接。
他望著眼前香火齋主,輕聲笑了笑:“江寧王此刻在謝府等著呢?”
燭道人嘆道:“自然。”
“既然已經等著了,那便不在乎多等片刻。”
謝玄衣站起身子,去往府邸后院,拂了拂衣袖,示意這位香火齋主一起同行。
黑白兩位尊者則是被姜奇虎攔在原地。
“小謝山主,放著江寧王不見,先見貧道……貧道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啊。”
兩人一同來到后院。
香火齋主依舊是那副笑呵呵模樣。
謝玄衣對眼前這位道人,有一些印象。
道門勢大,門內有諸多分支,其中實力最強,影響力最大的,自然是天下齋。
而香火齋,只能算是道門諸齋末流。
燭道人這一脈的傳承,乃是尋龍點穴,不擅戰斗。
“放心,喊你過來,不是好事。”
謝玄衣背負雙手。
雖然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介十七歲洞天境的年輕晚輩,但修行界向來不以“年歲”論人。
如今這香火齋主恭恭敬敬喊自己一聲小山主。
謝玄衣自然就受著,而且無比坦然。
此言一出,燭道人嘴角略微抽搐一二,但依舊笑顏不減:“小謝山主是嫌剛剛那盞‘觀山海’,品級不夠?”
“進門,夠了。”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但想離開,差得遠。”
燭道人挑了挑眉。
他臉上笑意有些僵硬:“這是何意?”
“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非要謝某點破?”
謝玄衣淡淡開口:“身為道門中人,潛入劍宮,私窺諸峰氣運,此為罪一。”
“蠱惑江寧世子,挑撥劍宮是非,此為罪二。”
“……私藏刺客,欺上瞞下,編纂亂局,此為罪三。”
“這三樁罪,任何一樁,都足以讓香火齋聲名敗壞,讓道門顏面丟盡。”
謝玄衣停頓一下,平靜問道:“你不會以為,送一盞觀山海,就足以贖罪了吧?”
后院一時寂靜到了極點。
燭道人臉上笑意逐漸收斂,他知道為何謝真要先與自己談上一場了。
“小謝山主,無憑無據,可不要往道門身上,隨意潑灑臟水啊。”
“不是針對道門,只是針對你。”
謝玄衣意味深長問道:“你覺得,今日你若死在這座小院,劍宮需要對外出示任何憑據嗎?”
香火齋主額頭冒出冷汗。
謝玄衣早就看出了燭道人的不對。
在踏入小院之前,這道人姿態便放到了最低。
堂堂香火齋主,再怎么不濟,也是一位齋主,他的身份尊貴程度,遠非王府兩位護道者可以相比……之所以擺出這么一個態度,自然不是因為“尊敬”自己。
謝玄衣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昨夜趙純陽出山,先打武謫仙,再戰秦祖……這雖然是個秘密,但遲早會被公開。
這消息,想必已經傳到一些人的“耳中”了。
從香火齋主的表現來看,謝玄衣幾乎可以篤定,這家伙知道純陽掌教就在大穗劍宮之中,注視著小院的風吹草動。
果然。
殺氣凜冽的一番話落地。
燭道人非但沒有反駁,而是小心翼翼試探問道:“小謝山主還想要什么?”
如此,謝玄衣更加確定了心中猜想。
香火齋主與皇城的大人物有直接聯系……按時間推斷,昨夜的消息此刻就算傳出,應該也傳不到幾人耳中,這家伙的門路倒是挺廣。
“所有。”
謝玄衣吐出的二字,讓香火齋主直接怔住。
“所有?”
香火齋主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少年。
“傾家蕩產,換一條命。”
謝玄衣平靜道:“……是那位的意思。”
此言一出,燭道人汗如雨下,后背道袍已然濕透。
他有些驚恐畏懼地望向小院天頂。
大日初升,霞光如劍。
微風吹過,卻如劍意拂面,讓人心中不寒而栗。
燭道人二話不說,連忙取出腰囊,打開洞天,將自己所有積蓄取出,符箓,丹藥,寶器,字畫,古玩……應有盡有,一應俱全。這些物件堆在后院,便如一座小山,做完這些,燭道人沒有猶豫,他摘下道冠,取下發簪。
正當他準備脫下道袍之時,謝玄衣皺眉伸手制止了他。
“……道袍就不必脫了。”
謝玄衣倒是沒想到,搬出掌教之后,燭道人被嚇成了這模樣。
這香火齋主,竟準備把衣袍都脫去?
“這道袍是件九品寶器……”
燭道人仰起頭來,神色緊張問道:“當真不必脫了?”
“趕緊滾。”
謝玄衣擺了擺手,冷冷呵斥了一聲。
燭道人當即化為一道長虹,逃之夭夭,頭都沒回。
片刻后,謝玄衣重返前院,手里把玩著燭道人的道冠,發簪。
黑白兩位尊者有些懵了。
剛剛那道長虹,二人都看見了。
這是怎么了?
謝真和燭道人說了什么……堂堂香火齋主,竟把道冠發簪都留在這了,難不成那件道袍也脫了?
“二位留下令牌,可以回去了。”
對于這兩人,謝玄衣興趣不大,只一句話,便下了逐客令。
這兩人雖是陰神境,但都已經淪為王府“護道者”了……想必身上沒什么自己瞧得上的寶貝。
看到燭道人落荒而逃的那道虹光之后,黑曜白煜早已歸心似箭,二人留下令牌,便連忙離開。
謝玄衣捏著江寧王府令牌,并沒有直接送入神魂。
正如先前所言。
江寧王在等。
那便讓他多等一等——
他帶著笨虎來到后院,讓其挑了幾件喜歡的寶貝,算是此次陪同的謝禮,隨后姜奇虎告辭,整座小院便只剩謝玄衣一人,謝玄衣倒出破海丹,借著破海丹的藥力,鞏固剛剛晉升不久的金身境。
這一修行,便是好幾個時辰。
從日出,到日落。
黃昏時分,余暉落滿。
謝玄衣用完了白煜尊者的二十枚破海丹,這才緩緩睜開雙眼,這瓶破海丹,讓他的經脈氣血,徹底穩定下來。
謝玄衣感到自己渾身氣血無比充盈,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直至此時,他才拿起那枚令牌。
一縷神念,注入令牌之中。
江寧王府,庭院堆滿落花。
一位身披黑金云紋大袍的中年男子,頭戴高冠,腰佩金劍,整個人氣勢軒昂,宛如一把利劍,就這么坐在庭院之中,他面前懸浮著一枚令牌……這一整日,江寧王謝志遂都坐在這里,靜等令牌的來信。
黑曜和白煜二人,已將大穗劍宮發生的事情盡數傳訊而回。
謝志遂知道,令牌已經送到謝真手上。
如今……就等謝真來訊。
不曾想,這一等就是一整日。
正當謝志遂準備離去之時,令牌震顫,四周空間扭曲起來。
江寧王府的落花被風吹起。
他石桌之前,多出一道神情悠閑的黑衣少年身影。
“……終于來了。”
江寧王悠悠吐出一口氣。
他氣息飽滿,精神內斂,雙目仿佛蘊含星海。
這幾日,大穗劍宮的事情鬧得紛紛揚揚,轟轟烈烈,他一直好奇……能夠壓過自己兒子一頭的謝真,究竟是何許人也。
今日能夠神魂幻境相見,也算是了卻一樁心愿。
謝志遂運轉精神,向著對座少年,投去一道神念。
“嗡嗡嗡。”
庭院之中,響起震顫劍鳴。
謝志遂腰間的佩劍,輕輕震顫起來……他面色有些詫異,這一望之下,非但沒有威懾到謝真,反而自己的劍意遭受了影響。
少年眼神平靜如海。
謝志遂的神念掠出,便是泥牛入海,一去無回。
不知不覺。
謝志遂失了神。
一道輕笑聲音將他思緒拉回。
“王爺,可曾看到了想看的東西?”
謝玄衣來到這王府幻境之中,不動聲色環視一圈。
這王府他當然來過——
這些年過去,江寧王府卻是變了許多。
當年他來江寧王府之時,庭院破敗,門庭冷清。
如今則是一改當年傾頹模樣。
江寧王一飛沖天,無數人送來賀禮,堆在院中,有堪比兩人合抱的名貴珊瑚,焚著檀香的尊貴佛龕,王府大了不止一倍,院中還加蓋了新亭,造了假山,流觴曲水,宛如人間仙境。
果然是今非昔比。
只是不知……這江寧王府發展到如今模樣,有當年謝玄衣的幾分功勞,幾分苦勞?
“自古英雄出少年。”
謝志遂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湖,緩緩地道:“不愧是謝玄衣的弟子……吾兒敗于伱手,輸得不怨。”
剛剛那一眼。
他看得出來,謝真并非以真容相見,于是運轉神念,掠向謝真,想要看看這少年的真實面容,是何模樣。
只可惜,一眼望去。
他看到了蕓蕓眾生,無數虛影,覆蓋疊加在謝真面頰之上,如云霧般繚繞擴散。
除此之外,還有一朵金燦蓮花,高高懸于額首。
謝志遂有一種預感。
哪怕自己將所有神念,傾注于眼前少年之上,依舊無法看破“謝真”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