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余燼  第69章 愛別離,求不得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  書名:劍道余燼  更新時間:2024-07-29
 
沉疴,痼疾。

謝玄衣,姜妙音。

全天下人都在說,這是一對金童玉女。

一個是千載難逢的大穗劍仙,一個是千年一遇的青州絕色。

兩人還一同在蓮花峰修行長大。

所謂青梅竹馬,最是登對。

當年所有人都很看好這一對……甚至有人早早就準備好了禮金,只等二人結成道侶。

只是。

誰都沒想到。

這一對的故事……會以這樣的方式,黯然收場。

恐怕,更沒人敢想,謝玄衣隕落北海的悲劇,與姜妙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大穗劍宮封山之后,所有人都只當是姜妙音傷心過度。

這些年。

其實也有許多權貴嘗試登門,或者派人送信,表達愛慕之情,只可惜被拒之門外。

如今劍宮開山,便有許多人前來拜訪玉屏峰。

他們想要一睹這位姜家女子劍仙的芳容,但又不敢得罪大穗劍宮,壞了規矩……

這些人自然都被逐出玉屏山門。

或許他們垂涎的,不止是姜妙音的美貌。

若是能與姜妙音結合,既可與青州豪門聯姻,也可攀上大穗劍宮這層關系。

他們不知道。

謝玄衣墜入北海的那一刻,姜妙音便也一起隨之“死”了。

只是,死灰尚可復燃。

第一眼看到“謝真”之時,姜妙音心湖便感到了沒來由的親切。

她破天荒沒有將這少年拒之門外,而是邀請他登山一同飲茶。

她當然對“謝真”的身份,抱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幾日,劍氣大典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雖然閉關自鎖……可關于謝真的事情,姜妙音始終掛念著。

摘取玄水洞天后,塵埃落定。

她心中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便也隨著玄水洞天的落定,如泡沫般就此破碎。

可如今……

可如今,少年摘下眾生相。

姜妙音死去的那顆心,燃起了一縷支離破碎的微光。

她惘然無措地看著這張面孔,不敢伸手前去觸碰。

仿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如果觸碰……便會破滅。

“北海那一戰,我僥幸活了下來。”

謝玄衣低垂眉眼,緩緩說道:“而后……發生了許多事情,一言難盡。”

他今夜來到玉屏峰,只為一事。

與姜妙音相認。

整整十年。

姜妙音將自己困鎖山中,北海之事對她的打擊太大,已成心結。

葉清漣問劍之時,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出劍。

原因很簡單。

此劍有愧。

身為劍修,修劍之前,必先修心。

姜妙音一日過不去“心中”的那一關,便一日無法修行劍道。

可這一關,該如何過?

大錯已經鑄成,死局無可挽回。

玉屏峰游離的每一縷劍氣,都是悔不當初的“愧疚”。

劍氣瀑布飛流激湍。

姜妙音怔怔看著眼前少年,她不敢開口,不敢言語,也不敢有絲毫動作……只是這么怔怔地看著,看著。

人生最大的兩大幸事。

便是虛驚一場,失而復得。

這十年來,她常常于靜坐之時,想到謝玄衣意氣風發的面容,而后又想到千萬鈞重的冰冷海水……這一幕畫面已成夢魘,揮之不去。

今朝相見。

她不敢祈求這是夢醒,只求這場幻夢,能夠更久一些。

看到姜妙音的神情。

謝玄衣知道,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太過震撼。

他往前走了數步,好讓姜妙音看得真切,看得清楚。

這一切,都不是假的。

“玄衣……你當真是玄衣……”

姜妙音顫抖著伸出手掌,輕輕觸碰了一下眼前少年的面頰。

玄衣師兄的面容,似乎發生了一些改變。

但大致眉目,依舊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

這不是夢幻。

這是真的。

“北海一劫,命中注定。我逃不掉,躲不過,或許再來一次,結局還是這樣。”

謝玄衣平靜說道:“所以,我心中并無怨念。”

“妙音,即便我知曉真相,也并不怨恨怪罪于你……今日至此,便是想告訴你,無需自責,也無需內疚。”

在來之前。

謝玄衣想了很久,要與姜妙音說些什么。

十年生死兩茫茫。

今朝重逢,本該有萬千言語。

可此時此刻。

謝玄衣卻是說不出更多。

他沉默地看著哭成淚人的女子,不忍打破這份平靜。

整個玉屏峰恐怕無人知曉,妙音師尊還有這樣的一面。

過了很久。

謝玄衣向后退了一步。

他語氣柔和地說:“師妹,今日之后,便將‘痼疾’拾起來吧……這是當年你找師尊苦苦求來的飛劍。”

“劍修不該讓本命飛劍,這般蒙塵。”

說罷。

謝玄衣不再多留。

他轉身離開玉屏峰,那朵劍氣蓮花在黑夜之中劃出一縷長線,最終消弭。

謝玄衣獨自返回小院。

片刻之后,披著寬大蓮花法袍的趙純陽也回到院中。

“就這么回來了?”

趙純陽嘆了一聲:“你不再多說一些?”

“我……”

謝玄衣沉默了半晌,終是搖了搖頭。

既然已經表明身份,便也沒什么可繼續說下去的了。

“妙音一個人在玉屏峰哭得很慘淡。”

趙純陽輕聲問道:“很久沒看到她這副模樣了……上一次是什么時候?”

“應是拜入劍宮的第二年,偷偷下山,被師父責罰之時。”

謝玄衣記得很清楚。

那一年的姜妙音,還是個稚嫩青澀的小姑娘,姜家將她送到大穗劍宮修行。

姜家是青州赫赫有名的名門望族……作為姜烈之女,姜妙音在劍宮的修行十分刻苦,她日夜習劍,靜坐觀想,擊敗了許多同齡的孩童,順利拜入了蓮花峰。

只是這樣的日子實在枯燥,姜妙音雖然韌性極佳,卻也有些耐不住了。

于是比她年長兩歲的謝玄衣,帶著她下了一趟山。

回山之后。

這一出被抓了個正著。

趙純陽責罰二人,在蓮花峰后山面壁思過,便是在那個時候……姜妙音痛哭了一場。

謝玄衣之所以對這一幕記憶猶新。

便是因為,那個時候乳臭未干的姜妙音,即便是哭,也哭得很好看。

“這個小丫頭,整整十年,都不敢流一滴淚。”

趙純陽坐在木椅上,感慨說道:“知曉你‘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她沒有哭……只是默默去了玉屏峰,將自己鎖了起來。”

謝玄衣神色很是復雜。

他看著師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身為大穗劍宮的掌教,純陽師尊手里握著至高無上的掌教敕令,可以監察劍宮方圓百里的風吹草動。

“所以……您一直看在眼里?”謝玄衣道。

“我看到的,比伱想象中要更多。”

趙純陽意味深長地說:“你在玉屏峰說的那句話,很對……北海一劫,你躲不掉。就算沒‘死’在北海,大概率也會‘死’在其他地方。這眾生修行,最終都需要‘應劫’,即便修改命線,也只是讓劫數產生變化,并不能使其消失。”

這個道理,謝玄衣明白。

眾生有眾生之劫。

這就是監天者,即便看見“命數”,也不會點破的原因。

點破小劫,或許會變成大劫。

大劫,可能演變成死劫。

站得越高,看得越遠……便越是要“慎重”,隨意撥弄的每一根命線,都可能在未來的萬丈紅塵之中,掀起滔天波瀾。

“十年前的北海之難,既是你的劫,也是姜妙音的劫。既是沉疴之劫,亦是痼疾之劫。”

趙純陽平靜說道:“她若當真想要配得上‘痼疾’,就必須吃下這一劫。”

謝玄衣忍不住問道:“若是她這十年,直面本心,將真相說出?”

“難。太難。”

趙純陽輕輕搖了搖頭:“最懼怕的東西,便會成為心魔……想要直面心魔,將其攻破,談何容易?倘若姜妙音當真這般做了……這一劫也并不會就此消亡。”

姜奇虎知曉真相之后,會如何想?

謝玄衣身死道消,與姜妙音麾下最親近之人的背叛有關……

這消息傳到大褚王朝,要讓天下人如何看姜家,如何看劍宮?

無數流言蜚語,一夜之間便會傳遍。

“心魔……”

謝玄衣沉默下來,他回想起了自己重塑劍氣洞天的那一戰。

是啊。

所有人都有懼怕的東西。

如今,自己也有了。

“順帶一提,姜妙音的心魔,是‘失去你’。”

趙純陽忽然道:“她將自己鎖在玉屏峰,是不愿意接受事實,不愿意相信真相……把‘痼疾’丟在洗劍池,便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時刻承受劍氣之苦,以此分散心力,無暇多想。”

謝玄衣怔了怔。

“你應該清楚,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吧?”

趙純陽沉聲說道:“姜妙音當年苦苦懇求我,將‘痼疾’飛劍賜給她,以此作為本命飛劍……并不是她發自內心認定了這把劍,而是因為她發自內心地認定了你。”

世上的所有人,包括姜奇虎,都只能看到姜妙音“不茍言笑”的冷漠一面。

因為她是姜烈之女,是姜家未來的女子劍仙。

唯獨在謝玄衣面前。

她是那個可以牽著衣角,放心把自己交給師兄,一同偷偷溜下山的妙音師妹。

“弟子……明白。”

謝玄衣閉上雙眼。

他知道師父在點自己……當年外面的流言蜚語,謝玄衣比誰都清楚。

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關于這傳言,他沒有澄清,因為根本沒有必要澄清。

天下人都清楚,謝玄衣是一個劍癡,與無數天才問劍,最終二十余歲,便登頂劍道魁首,想要達成這般成就……哪里有閑暇心力,去思慮其他?

再睜開眼。

謝玄衣眼神一片澄澈。

他認真說道:“玄衣心中,只有大道,別無他物。”

“大道無情,人有情。”

趙純陽無奈望著自己的得意弟子,嘆了一聲:“謝玄衣,你還是不明白,這世上并非只有‘大道’可參。”

謝玄衣有些惘然。

“當我老去,我才開始懷念,這漫長歲月曾一同并肩而行的‘故人’。”

趙純陽忽然說道:“人們總是緬懷已失去的,卻無視在掌心的。”

“南邊那個禿驢說得挺對,生老病死,憂悲惱,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這漫長一生,總會經歷一些苦痛。這些苦痛……不可強求,也無法避免。”

趙純陽伸手,輕輕摸了摸謝玄衣腦袋。

謝玄衣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玄衣。”

他溫柔說道:“這一世,走得慢一些,看的風景,也會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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