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恩公,不要動手!”
敖嬰神情驚恐,連忙高聲開口,重新恢復了先前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謝玄衣握著傘劍,緩步而來。
他見過很多人,很多妖。
這世上最可怕的。
不是先前那些圍住山頭,明目張膽表露殺意的真惡人。
而是示人以弱,隨時想著通過欺騙,達到更深目的的偽善人。
這敖嬰的“真面目”,謝玄衣心中早已了然。
明明實力不俗,但卻要裝作弱女子,無非是騙自己和她站在同一戰線。
正常交戰,殺完那些大妖,便到了殺自己的時候。
而現在。
則是反了過來。
“轟”一聲!
謝玄衣拔劍就是一斬,雪原上空,劍光呼嘯而去。
上一剎還泫然欲泣的女子。
下一剎面目猙獰,抬起雙手,撕裂空間,硬生生將劍光撕碎。
雪地上空,濺出一蓬鮮血。
敖嬰悶哼一聲,與這道劍氣硬撼之后,飄然后退,橫移退出數十丈之遠。
劍氣破碎。
一片紅色衣袖隨風飄搖,被劍氣撕裂成數片,徐徐飄蕩落下。
“非要動手?”
敖嬰神色陰沉,冷冷開口:“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也放你一條生路,豈不美哉?”
“呵呵……”
聽聞此言,謝玄衣忍不住笑了。
那些大妖圍山之時。
它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謝玄衣知道,妖國大修行者對于麾下死士管控極嚴,往往會用符箓,陣紋,將它們的神魂和妖心實時攥握在手。既然這些大妖來自熾翎城,那么鳩王爺必定會以神魂之術,調查這些死士所看到的畫面……
一旦讓鳩王爺會注意到“自己”。
那么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
有些麻煩,既然遇到了,那邊便要“處理干凈”。
斬草除根。
謝玄衣很清楚這個道理。
他沒有放過熾翎城那些大妖。
同樣,他也不打算放過眼前女子。
“那些大妖,從一開始就沒有生路。當然,你也一樣。”
謝玄衣站在原地,以野草劍尖,對準不遠處女子,輕聲道:“你不會把我先前這些話當真了吧?”
敖嬰怔了一下,旋即臉色更加陰沉難看。
“剛剛那些死士,都是洞天修為,即便在熾翎城中,也是絕對心腹。”
“這怨鬼嶺,又接近人族邊界。”
“熾翎城在妖國地界,向來極守規矩,很少逾越界限。”
“可見殺你,對他們而言,是極其重要之事。”
謝玄衣瞇起雙眼,緩緩開口:“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讓鳩王爺如此憤怒?”
敖嬰冷笑一聲,臉上滿是譏諷之意:“我說我拔了這鳥王爺的翎羽,你信么?”
謝玄衣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這些年過去。
鳩王爺,應該也算得上是陰神境中的強者。
眼前的“小龍女”,再怎么看,距離陰神,都有一截距離。
想拔鳩王爺翎羽,她還不夠格。
退一萬步,真拔了,也不至于憤怒至此。
這敖嬰,應該是做了比這更過分的事情!
“嗖”一聲。
謝玄衣腳尖輕輕點地,整個人化為一道長虹,向著眼前紅衣女子撞來,氣貫山河,這一次他不再直接以野草刺出。
而是將春風當做長劍。
砰一聲!
敖嬰不退反進,長嘯一聲,單掌擊出,與眼前黑衣少年硬撼一擊。
龍族體魄。
與春風傘尖撞在一起!
這女子看似柔弱的身軀,卻仿佛如精鐵鑄造一般,春風一戳之下,尋常洞天,會直接體魄破碎。
但敖嬰竟是將其接了下來。
謝玄衣挑了挑眉,這妖女實力相當不俗,即便沒有自己“出手”,憑借她的實力,只要打法聰明一些,完全可以將那些洞天大妖,盡數蠶食殺掉!
現在。
謝玄衣不僅要殺她,更要在其死前,將熾翎城鳩王爺追殺的秘密,扒出來!
二次發力。
春風爆發出一道顫鳴!
兩人一進一退,以春風為媒介,謝玄衣繼續前沖,敖嬰怒吼一聲,抬起第二枚手掌,疊加在前掌之上,想要打斷謝玄衣的蠻狠沖撞之勢,但可惜這次嘗試以失敗告終……她身上紅衣迸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之聲,謝玄衣在春風傘鞘之上注入了一縷劍意,這道劍意順著敖嬰手掌,灌入其身體之中。
女子面色驟然蒼白三分。
本就破碎的大紅衣衫,更是滲出陣陣殷紅之色。
“哦?”
謝玄衣聞到了龍血的氣息。
他低垂眼簾,看到紅衣下的血跡,忍不住嗤笑一聲。
這妖女,受了很重的傷。
怪不得要演之前那出戲。
看來即便沒遇到自己,她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直至剛剛交手,她都在佯裝自己“無恙”。
“你還沒看出來么?”
敖嬰聲音沙啞,咬牙切齒:“我是龍裔妖修。”
“所以?”
謝玄衣神色冷漠。
“如你所見,我惹上了大麻煩,鳩王爺想殺我,派了無數死士,千里迢迢,追殺至此。”敖嬰深吸一口氣:“我還有一式‘禁術’,這一招本來準備留給熾翎城妖修。若你今日執意相逼,我只能與你玉石俱焚!”
話音至此。
敖嬰額頭犄角,開始滲出璀璨流光。
謝玄衣沉默熟息,注視著那對犄角,道:“禁術?”
“若不想死,就此住手!”
敖嬰一字一句怒喝。
讓她感到崩潰的是,那傘劍劍鞘之上傳來的力度,沒有絲毫減弱。
這人族少年平靜道:“若有禁術,但施無妨,讓我看看,你的斤兩。”
這是把她當練劍的了?
敖嬰怒不可遏。
“轟!!!”
下一刻,敖嬰不再隱藏,她展露禁術,那對犄角飛快生長,原先容貌絕美的女子,此刻雪白細膩的肌膚之上,迅速滲出一滴滴猩紅血珠,這一幕極其詭異,但下一刻這些血珠便被風吹散抖平,化為一層平整光滑的猩紅鱗片,將其覆蓋。
謝玄衣瞳孔微微收縮。
那把死死壓制敖嬰的春風劍鞘,被一點一點,強行挪開。
這龍女體內的“血脈之力”,徹底蘇醒。
原先兩枚手掌都扛不住謝玄衣的春風。
此刻。
她攥著傘鞘,僅僅單手,便將局面扳回。
“咔嚓,咔嚓!”
雪地破碎,被踩出一個凹坑,身形纖細的女子,此刻化為了一尊身材壯碩,渾身散發著妖異詭異的紅鱗龍人。
她一掌對準謝玄衣頭顱扇去,速度快得打出音爆。
謝玄衣收劍歸鞘,以極快速度打出一拳!
砰的一道悶響。
這一拳對轟,謝玄衣瞬間后撤,退出十數丈。
他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掌,皺眉觀察著眼前的龍裔女子。
謝玄衣雖然剛剛鑄造金身,但他大竅之中點燃的“元火”乃是金火,這道金身的強度,可不是普通金身境能夠媲美的!
先前與敖嬰對拳,卻是完全占不到優勢!
這家伙的體魄,明顯比先前要強了不止一個等級!
龍血和凰血,乃是妖族諸多血脈之中,最強大,也最尊貴的兩種血脈!
純度越高,后裔越強!
這一刻的敖嬰,應當是通過刺激血脈,進行了“返祖”。
雪地中,一串殘影爆發。
妖氣暴漲之后,敖嬰殺意也水漲船高。
她直接主動殺向謝玄衣。
兩道身影,在怨鬼嶺消失,出現,撞在一起。
下一刻音爆炸開。
層層雪浪爆發,猶如蓮花盛放。
謝玄衣不再壓抑身體里流淌的金色元火,他施展拳腳,與這龍女廝殺在一起,拳拳到肉。
這是重活第二世以來,打得最酣暢淋漓的一戰!
龍血激發之后。
敖嬰體魄強化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純度!
謝玄衣的拳頭砸在其肩頭之上,只能打出一個淺淡白痕,可見其肉身強橫程度!
兩人就這么廝殺纏斗。
謝玄衣的元火之軀,雖然不俗,但目前還無法與同階龍血之軀相抗衡。
他的身軀,很快就出現多處傷勢……
但謝玄衣根本就不在乎。
敖嬰是龍裔。
但他有不死泉!
鏖戰近百回合之后,敖嬰發現了不對,這黑衣少年越戰越勇,原先被自己利爪刺破的肌膚,幾乎轉瞬之間就恢復如初,這等旺盛生機,甚至要比龍裔血脈更加強橫!
若不是先前見證了這少年驚為天人的劍術!
她此刻簡直就要懷疑。
這少年是人族佛門傳說中的菩薩轉世!
“想要殺他……我目前完全沒有機會。”
敖嬰咬了咬牙,心中掠過一縷念頭:“除非……我將熾翎城的‘秘寶’徹底煉化。”
這一戰,比想象中要艱難數倍——
她本以為,依靠龍裔變身,可以將這少年擊殺。
畢竟劍修,殺傷力超絕,但自身防御一般。
于是敖嬰抱著決絕之念,施展出龍血禁術,想將這少年葬送在雪地之中。
可她再次失算,這少年體魄之強悍,前所未聞。
比起自己,他更像是龍血后裔!
這少年遠比那十幾尊洞天大妖,難對付得多。
龍裔變身這等禁術,只能持續小片刻功夫,一旦久攻不下,便只剩敗路一條!
敖嬰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逃!”
她深吸一口氣,擊出一掌。
謝玄衣雙手抬起,與其硬撼一擊,輕飄飄向后退去。
與此同時。
敖嬰不再猶豫,她渾身再次震顫,爆出第二輪血珠……這一次“爆血”不再是為了廝殺,這些血珠在雪地上空炸開,敖嬰褪去龍化,直接化為一道血光,向著遠方鉆去。
“想逃?”
謝玄衣瞇起雙眼,反應幾塊。
他穩住身形,隨手一揮,不遠處插入原地的春風野草頓時掠來,謝玄衣踩著劍氣急速掠去,瞬間超過敖嬰,與其平行。
“這么快?”
敖嬰神情扭曲。
她看著謝玄衣,如同見鬼一般。
這些年。
人族已經武運昌隆到了這種程度嗎?
自己只不過隨便碰到一個年輕修士,無論是殺伐,還是防御,甚至是速度……都超過了她的想象。
放在妖族洞天境。
這簡直是無敵的存在!
敖嬰幾乎想不到,妖國能有誰,在這一境界,可與眼前少年抗衡。
“我說了,送你上路,便一定做到。”
謝玄衣平靜道:“如果你只有這點本事……便到此為止了。”
他拔出野草。
劍氣自上而下斬出,依舊是樸實無華的一劍。
但唯有接劍者。
才知道。
這一劍有多大的壓力。
“撕拉!”
敖嬰眉心撕裂開來,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也爆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怒吼。
這是她第三次施展“爆血”之術。
這一次。
謝玄衣如愿以償,看到了這位龍女身上隱藏最深的“秘密”。
劍氣在雪地上空掠去。
敖嬰眉心肌膚,自行開裂,綻放出一枚猩紅豎瞳。
這枚豎瞳。
仿佛具備生命。
撕裂敖嬰眉心之后,滴溜溜旋轉了一圈,第三次“爆血”震出的龍血,比前面兩次都要濃郁,敖嬰的面色肉眼可見憔悴了許多。
她咬緊牙關,話音之中卻帶著冷冽的肅殺之意。
“殺了他……”
這番話,顯然是對豎瞳所說。
但或許是先前那一戰,給她留下了太多的陰影。
這位龍女向謝玄衣投去絕望的目光,聲音嘶啞補充道:“然后帶我走。”
話音落地。
拋灑在虛空中的龍血,有規律地震顫了一下,那豎瞳將其盡數汲取之后,不再旋轉,而是隨著敖嬰的目光,落在了謝玄衣身上。
它“冷漠”地盯住了眼前黑衣少年。
血液在虛空中焚化。
敖嬰與豎瞳,仿佛在冥冥之中,達成了一道契約。
“嗡!”
下一刻,雪地響起轟鳴。
一道猩紅光柱,自豎瞳之中激蕩而出,直接“貫穿”謝玄衣。
離嵐山北部邊界。
龍馬巨輦,停了下來。
坐在輦車上的男人,站起身子,望向南方。
“王爺?”
池五神情緊張,不知發生了什么。
鳩王爺面無表情,抬手將那枚猩紅玉令調出,原先玉令連接的十四枚妖心,在這一刻,全都變得暗淡下來……
而后。
在鳩王爺的注視之下。
這十四枚妖心,以極快速度,一枚接著一枚爆裂開來。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只有數十呼吸不到。
“死士全都死了?!”
池五看得心驚膽戰,他很清楚這次派遣的死士實力是什么級別。
這些死士,乃是熾翎城中的絕對精銳!
“這怎么可能?!”
“敖嬰中了王爺一掌,絕對身負重傷。”
池五頭皮有些發麻,他咬牙開口:“以她如今實力,就算能夠解決這些死士,但絕不會如此之快,除非晉升尊者……”
“晉升尊者,哪有這么簡單?”
鳩王爺嗤笑一聲,冷冷開口:“更何況敖嬰狼子野心,她想要晉升的,可不是普通的尊者。”
池五不知該說什么了,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問道:“難不成是有其他人出手?”
鳩王爺瞥了他一眼。
池五苦笑一聲,頭疼說道:“好吧,普天之下,誰會幫這瘋女人……只是這些死士的暴斃該怎么解釋?”
下一刻。
他呆呆怔住,有些畏懼地看著輦車上的王爺。
鳩王爺陷入沉默。
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
“王爺……‘鳳眸’的煉化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池五知道鳩王爺在想什么,他深吸一口氣,忍不住開口道:“您不必太過擔憂,即便敖嬰血脈天賦異稟,也絕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就將‘鳳眸’馴服。”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鳩王爺平靜道:“熾翎城死士,死了便就死了。它們的意義,就是讓敖嬰傷得再重一些,更重一些。”
池五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一個人,只有走投無路,陷入徹底的絕境……才會選擇賭博。”
鳩王爺面無表情:“只有敖嬰傷得足夠重,她才會不計代價,去嘗試‘活下去’。”
池五仍然是不明所以的那副模樣。
“知道她為什么要逃往南方嗎?”
鳩王爺低眉笑了笑。
池五心中也很好奇。
南方……什么都沒有。
越過離嵐山,再往南,便是人族北境長城,大褚王朝大陣紋師修筑的陣紋,足以對妖族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難不成,敖嬰是真想跨越長城,逃到人族那邊?
如此,只會更加凄慘!
“敖嬰從熾翎城逃走之前,偷走了‘鳳眸’,以及一副秘境地圖。”
鳩王爺平靜道:“她之所以往南方逃,便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大概率逃不出本王手掌心……想要活下來,便要逃入秘境之中。”
池五恍然大悟,喃喃開口:“怨鬼嶺?”
鳩王爺點了點頭。
他淡淡道:“正是……本王刻意在封鎖鳳眸的匣子里,留下了一幅秘境地圖。”
“敖嬰拿了寶物,便會知曉,那‘鳳眸’是汲取古圣精血的圣物,在熾翎城養了近百年,日日以鮮血澆灌,都未能喂飽,想要讓‘鳳眸’圓滿,便需要一處遠古戰場,尋到古圣精血……”
鳩王爺微微一笑:“若想馴服‘鳳眸’,需親去秘境之中,舍身賭命,換取造化。”
池五神色復雜,發自內心感慨:“妙,妙極!”
如此一來,便是陽謀。
敖嬰拿了鳳眸,一路南下,就是為了找到地圖中所記載的古圣秘境。
她要想盡辦法,喂飽鳳眸!
而最后。
王爺只需要平亂,將這妖女擊殺,便足以完成這場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