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鮮血懸浮于天頂云霧之中。
不死泉散發的生機,化為一片片甘霖,向著人間拋灑而去。
陳翀神色復雜,注視著這枚水滴。
他距離陽神,只差一線。
這一線,與游海王所差的一線,其實并不一樣。
他的天資乃是世間第一流!
哪怕沒有今日之戰,他依舊可以穩穩當當踏入陽神之境。
之所以將“破境對手”選為禪師,便是因為他想挑戰自己的“極限”。
這是一個很瘋狂的念頭。
若是戰敗。
便極有可能死去。
不過陳翀不畏懼死亡。
他情愿這一戰能夠領略傳說中的“天人手段”,也不愿迎來這樣施舍般的破境。
這枚不死泉,他還真不在乎!
“禪師,是不是已經死了?”
陳翀在乎的事情,只有一件。
這是整個梵音寺,近些年來,從不回應的一樁猜測。
無數人都在猜測,禪師已經死去。
自從見過九皇子一面,禪師便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人,沒有在世人面前現身,甚至沒有傳出一句話,一個字。
法誠撕開了自己衣衫,敞開了鮮血淋漓的胸膛,只差將那枚支離破碎的心臟剖開,捧在手掌之上。
今日這一戰從一開始便沒有懸念,他只想求死。
但陳翀并沒有殺他。
陳翀這一問,本不會得到回答。
但法誠沉默了許久。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是的。”
這是他宿命通中看見的影像,他看到禪師贈出了不止一滴的不死泉,而后就此消弭,化為一團泡影。這樣的影像意味著什么,法誠比任何人都清楚,守護庇佑佛門數百年的那株大樹已經崩塌倒下,所以納蘭玄策才會蓄謀滅佛。
“禪師……死了?”
陳翀聲音忽然有些顫抖。
比起法誠,他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陳翀眼神之中多了許多茫然,為了迎接這一戰,這些年他停留在陰神境將自己錘煉到了極致……所有人都覺得,停留在陰神境巔峰,是為了方便納蘭玄策調動,不晉升陽神,便可以避開“十豪敕令”,自由行走于天下四境。
但實際上。
陳翀只是為了追求武道上的“極致”。
“禪師死了,那么我這些年的修行,又算什么?”
陳翀自嘲笑了笑,呢喃自語。
“沒有這一戰,你依舊可以成為‘十豪’。”
法誠誠懇說道:“以你的境界,實力,或許只有謝玄衣再世,能夠一戰。”
陳翀沒有搭話。顯然他不在乎這些。
“你若真想‘求敗’,晉升陽神之后,可以去挑戰大穗劍宮的趙純陽,或者道門的逍遙子。”
法誠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兩座王朝,依舊有許多頂級強者。禪師若是活著,這一戰你不會勝,只會死。”
“破境之鋒,只此一次。”
陳翀面無表情說道:“你不懂……今日,我就是來‘求死’的。”
他揮了揮衣袖。
那滴不死泉被強大元力鉗制,向著枯瘦僧人眉心掠去。
法誠怔住。
他完全沒想到,這起事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發展。
這世上,竟然真有人可以抵御“不死泉”的誘惑!
“我無需‘不死泉’,一樣可以破境。”
陳翀漠然道:“既然你不是禪師,那么今日一戰,便沒有繼續的必要。”
“宿命通的景象我看到了,滅佛不會因此停止。”
“不過……素陽城的災難,我絕不會讓其發生。”
說罷。
青衫儒生背負雙手,轉過身去,準備就此離開天頂,返回人間。
一切都是如此無趣。
“等等!”
法誠的喝聲,再度響起。
枯瘦僧人焦急開口:“你覺得宿命可以逆轉?”
青衫儒生聞言,懶得回頭,嗤笑一聲:“有何不可?”
“素陽城這場大劫,一旦發生,只會比鯉潮城潮祭更加慘烈!”
法誠怒斥:“你怎可拿這么多人性命去賭?”
“我本就是個賭徒。”
陳翀幽幽道:“今日,我本來要與‘禪師’賭命。”
只見青衫儒生,即將離去。
法誠忽然伸出手掌。
“啪。”
青衫被人按住,陳翀神色浮現不耐。
但不等再次轉身。
他心湖最深處,忽然響起一道根本不屬于法誠的聲音。
“以戰破境,固然有諸多裨益……”
“可若輸了,便真的會死。”
陳翀渾身怔住。
他一點一點轉身,望向身后枯瘦如葉的僧人。
不死泉滾滾燃燒,水汽氤氳,一襲散發金芒的渾沌身影,在法誠頭頂凝聚,如煙如霧。
那渾厚聲音一聲長嘆:“你當真為了破境,連命都不要了?”
陳翀眼瞳之中熄滅的光焰,驟然再次燃起。
他伸出手掌。
碩大雷龍法相頓時凝聚,一桿長矛掠入掌心。
青衫儒生身上氣息節節攀升!
他渾身元氣燃成滾燙烈焰,青衫一剎便被元氣覆蓋,凝為獵獵作響的雷光甲胄。
這尊大成陰神。
只差一步,就可踏入陽神之境!
這一剎,那層有如天塹阻攔無數人的境界瓶頸,就此發生了破裂,陳翀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看見的畫面,他不由分說,攥攏那根長矛,竭盡全力,對準那渾沌老僧刺出——
“轟隆隆!”
伴隨著雷鳴激蕩。
天頂就此開始崩塌。
一切都只發生在剎那之間。
但那只剩一縷幽魂的渾沌老僧,并不慌忙,他緩緩伸出手掌。
法誠也隨之做出同樣的動作。
萬丈金芒,照破穹云。
一座囊括方圓十里的巍峨佛國,化為倒扣大鐘,直接將陳翀籠罩在內。
陳翀瞪大雙眼。
他看著自己凝聚全部氣息,刺破陽神境的一矛,就這么在萬丈佛光的推進下支離破碎,轉瞬便被吞沒。
那枚輕描淡寫推出的手掌,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三尺,三丈,三十丈。
臨到近前,便是一枚三千丈無窮盡的金山。
即便是掌心凹陷的紋路,所散發出的佛光,也能夠將他淹沒鎮壓!
杜允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他奔至戰場之時,大將軍的“雷鳴道意”籠罩方圓數里,天頂之上,孟克儉在雷光擁簇之下,仿佛化身成為了一尊神靈……按理來說,有這等手段加持,陰神十境之下,孟克儉根本不會有所敵手。
但事實更好相反。
這尊雷光神靈,正在被一襲黑衫反復“敲打”。
荒山野嶺,戰場極大。
坐擁數千雷霆加身的孟克儉,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那尊蛇身法相,渾身甲胄都被敲碎。
闋吳刀,更是被折斷!
即便使用了大將軍所贈的那枚“底牌”,孟克儉依舊只有招架之力,整個人如同沙包一般,被人在幾座山頭之間來回丟擲。
始作俑者。
只是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衣年輕人。
“老杜!救我!”
一道嘶啞哀嚎,在雷鳴中響起。
孟克儉抬起雙手,死死護住面頰,神念捕捉到了杜允忠的出現,整個人流露出如蒙大赦的神色。
這半刻鐘,簡直是煎熬!
他怎么也想不到,闋吳刀附著“雷鳴道意”,竟然也只是堪堪破開了謝真的“武道神胎”——
緊接著生之道境流轉。
那尊武道神胎被擦破的一層金皮,轉瞬修復,連痂殼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究竟是何等妖孽!
孟克儉心底有數,施展“雷鳴道意”之后,自己絕對可以和陰神十境掰手腕……這謝真可是剛剛完成晉升還不到一個時辰啊!
陰神十境就已經奈何不了了?
“我來!!”
杜允忠連忙加快速度,化為長虹,直接向著謝真砸去。
他本就是專攻殺伐的悍將,行進過程中抬手抹過,元力從儲物寶器中取出重甲,瞬間罩上,整個人恢復了寶瓶口截殺的滔天煞氣,與那一日“鐵騎索命”一模一樣,人未至,聲先抵。
隨之一同抵達的,還有一根裹滿殺意的長矛!
“轟!”
謝玄衣神念早就捕捉到了這第二位來客。
若是放在數十日前,面對這一矛,他只能退,暫避鋒芒。
可如今不同,他已經順利破境,而且武道神胎在與孟克儉的對弈之中,逐漸熟練,逐漸適應。
謝玄衣直接一拳,轟打在長矛矛尖之上,將其打得直接顫飛而出!
“杜某倒要看看大褚年輕人的手段!”
杜允忠暴喝一聲,在空中抓住長矛,重重一戳。
謝玄衣不避不退,上前一步。
再是一拳!
純粹依靠神胎體魄,打得長矛震顫,彎曲!
“這什么鬼?!!”
杜允忠雙眼瞪大,顯然是感受到了長矛寶器傳來的巨大力道,這彪悍莽夫不受控制后退了一步,緊接著鉚足全力,怒吼一聲,不再單手持矛,而是改用雙手,再次當頭砸下!
謝玄衣面無表情,遞出第三拳!
這一拳,他將滅之道則,覆在神胎拳頭之上——
“咔嚓!”
杜允忠神色震驚,他竟然聽到了長矛斷裂的脆響!
下一刻。
寶器破碎,杜允忠噴出一口鮮血,倒飛而出,在空中暴退數十丈,才堪堪止住身形。
“不是說謝真是大穗劍宮的劍修嗎?”
杜允忠神海一片空白,他看著自己緊攥的斷矛,腦袋瓜子嗡嗡作響。
這世上劍修,他見了不知多少!
哪有劍修,在陰神境能夠肉身折斷寶器的?
“這小子和其他劍修不一樣!”
孟克儉得了喘息功夫,連忙遠遁,他咬牙高喝:“快把大將軍的‘雷鳴道意’用了!不然打不了!”
杜允忠一怔神功夫。
眼前一晃。
只見那襲黑衫如鬼魅般出現在自己面前,看似輕描淡寫一拳,速度奇快無比,根本無法阻攔,就這么打在自己小腹位置!這一拳的磅礴拳勁直接穿透蒼青重甲,殺入血肉肌膚之中,身形猶如小山的杜允忠,被一拳打得佝僂身子,宛如蝦米!
謝玄衣緊接著落肘,但耳畔立刻響起雷鳴之聲。
“轟隆隆……”
掠出百丈的孟克儉及時殺回,以雷鳴道意,強行阻攔謝玄衣的一擊。
謝玄衣神色不變,就此變招,微微仰身,險而又險地避開孟克儉以“道意”射來的雷霆一箭,而后隨意一記鞭腿,將杜允忠抽打拋飛,撞入一側小山山腹之中。
小山崩塌。
煙塵擴散。
不等煙塵落地,剛剛過了數息,塵埃之中便有一束雷光沖霄而起。
第二道青雷炸響之聲,響徹荒嶺。
無數雷光蔓延,在天頂化為一片巨大華蓋。
被兩拳險些打掉半條命的杜允忠,沒有絲毫猶豫,祭出了陳翀饋贈的“雷鳴道意”。
此刻。
兩尊陰神衣衫不整地會面,神色陰沉地盯著面前黑衫。
“這小子是不是服用丹藥了?”
杜允忠擦拭唇角鮮血,回想著剛剛的畫面,著實心有余悸,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倒希望如此……”
孟克儉咬了咬牙:“服用丹藥的那些陰神,哪里能和他比?武道神胎,生之道境,滅之道境……這三樣東西,他全都修成了!”
如今回想棲霞山絕殺,孟克儉心中泛起強烈后悔。
那個時候。
孟克儉沒把謝真當一回事。
在他看來,所謂的玄水洞天新主,謝玄衣弟子,不過爾爾!
就算參悟了生之道則,滅之道則,但那又如何?!
這道則固然強大,可晉升陰神難度乃是尋常人的百倍,千倍!
晉升不了陰神,道則無法凝境,洞天境再強也沒有用!
可如今。
謝真完成了晉升。
一切就又變得不一樣了。
“武道神胎,生滅雙道境?”
杜允忠被孟克儉的話嚇了一跳:“這謝真還是人么?即便是轉世真人,也做不到這些吧?把這些全都修成,不得是近千年來的最強陰神?!”
二人的交談,雖然動用了神魂之力。
但擁有陰神二十境巔峰神念的謝玄衣,此刻將這些話音,盡數收入耳中。
千年來的最強陰神?
某種意義上,似乎還真的可以這么說。
他微微握拳,感受著丹田氣海內無盡豐盈的氣息。
前一世,自己晉升陰神之時,已經足夠強大,壓得所有同齡者,同境者都喘不過氣。
但現在。
謝玄衣有自信,面對上一世的自己,可以以極大優勢拿下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