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口有埋伏!”
謝玄衣,妙真,鈞山,三人對視一眼,神色均都產生了變化。
踏入棲霞山后,三人心湖之中都感受到了些許“不安”……
可不安歸不安。
這份預兆只是如陰翳一般,籠罩在心湖之上,并沒有繼續發酵。
“納蘭玄策擅長陣紋之術……”
妙真面色陰沉:“他在寶瓶口設下了重兵,再以大陣掩蓋天機。”
“草。”
鈞山真人額頭青筋鼓起,他的反應簡單粗暴:“這還等什么?!”
“撤——”
妙真攥緊鳴沙寶杖,以佛門術法在使團每一個人心湖之中震顫雷音:“所有人,立刻撤退!!”
馬蹄嘶鳴。
停在寶瓶口的車隊頓時調轉方向。
瞧見這般陣仗,在寶瓶口山頂以逸待勞的杜允忠,神色頓時發生了變化。
“暴露了?!”
杜允忠皺眉望向納蘭秋童。后者神色也滿是不解。
納蘭秋童死死盯著一里地外震起的煙塵……她不明白為何梵音寺使團會在此刻選擇撤退,倘若師尊施展的天機屏蔽之法沒有奏效,他們根本就不會行至此地!
“納蘭姑娘,今日這一局似乎不太順利啊。”
站在一旁的江寧王謝志遂,一邊悠悠開口,一邊抬起頭來。
天云陰沉。
除卻大霧,并沒有任何異樣。
可不知為何,他剛剛心中閃過了一縷不詳……說來也巧,這縷不詳出現,梵音寺使團便正好開始了撤退!
“不必擔心,大局已定!”
納蘭秋童眼中掠過一抹堅定殺意,她上前一步,寒聲說道:“杜將軍,刻不容緩,我們現在應當主動出擊!”
杜允忠瞥了眼納蘭秋童,并沒有聽她命令。
梵音寺馬車行動的第一時間,杜允忠便將消息傳出。
“嗡!”
數息后訊令震顫,收到陳翀回訊,杜允忠這才發號施令:“蒼字營,隨我沖鋒!”
休養已久的蒼字營鐵騎,齊刷刷拔出長刀,山頂大霧瞬間被煞氣震得破碎,符箓幻化的巨大門戶,將寶瓶口山頂與地面貫穿,杜允忠一騎當先,縱馬爆沖,隨后鐵騎魚貫而出,只百余人,卻如決堤洪流一般,幾乎將整座寶瓶口山道碾碎。
納蘭秋童也飛身掠出,乘上一匹黑馬,加入蒼字營鐵騎洪流之中。
此刻寶瓶口山頂,便只剩一對看戲的主仆。
“真是好一副巍巍壯麗的狩殺場面。”
謝志遂負手站在山頂,大風吹動他的黑金云袍,霧氣搖曳擴散,鐵騎沖殺的場面如墨暈染蕩開,這位江寧王輕嘆一聲,眼中滿是冷漠殺意:“只可惜,若是嵊兒也能看見,那便好了……”
站在一旁的白煜尊者,也止不住輕輕一嘆。
可惜,可憐。
自家小王爺天縱奇才,前途無量,怎么就死在大月國了?
“王爺,您真是高瞻遠矚,未在褚境下手…………聽說元繼謨費盡心思在衢江布下了一場截殺,非但沒有成功,反而落了個灰飛煙滅的下場,這謝真手上還藏了趙純陽的一縷劍意。”
白煜忍不住感慨道:“不過趙純陽賜下的劍意,能有幾縷?今日這一殺,他是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棲霞山有三條小道。”
“若沒猜錯……納蘭玄策都已設下了天機陣紋。”
“既然選擇在‘寶瓶口’撕破臉皮,這場伏殺便沒有回旋余地,沅州鐵騎必定將整座棲霞山都圍滿了。”
謝玄衣,密云,鄧白漪,鈞山,四人同時擠在一節車廂之中。
妙真坐在車頂,布下了金光陣。
車廂內,因果道則的氣息逐漸散去。
動用道則之力的密云,透支了神魂,此刻重新陷入昏迷之中。
此刻車廂的氛圍,有些冷寂。
因為納蘭秋童主動現身的緣故,這場伏殺來得“早有預兆”。
但也著實有些“不講道理”!
三位轉世者的神念,竟然都沒有捕捉到伏殺者的氣息……
“幸好這小家伙開了‘天眼’,不然現在就糟了。”
鈞山真人深吸一口氣,咬牙開口道:“待會杜允忠要追上來,我去攔他,大不了這身道則修為不要了,我破開洞天境,攔住一兩個陰神不算什么!”
“不。”
妙真的聲音在車廂里蕩開:“鈞山道友,這場截殺因梵音寺而起,杜允忠交給我來處理,斷沒有讓你破境的道理……”
鈞山真人還想開口。
忽然轟的一下,車廂劇烈顛簸!
寶瓶口殺機畢露之后,蒼字營與使團車隊的距離正在不斷縮減,短短一里地,不過數十息沖鋒,便拉近了一半。
二者本就不可相提比論。
鐵騎沖鋒速度,哪里是使團可以相抗?
杜允忠速度最快,他持握長矛,向著馬鞍注入元氣,整個人化為一道疾電,沖在最前方,遠遠領先身后鐵騎,神念鎖定馬車使團的那一剎,這位虎將便仰首蓄力,攥緊長矛,將其擲出。
“轟隆隆!”
長矛如天雷,裹挾著雷霆之聲,劃出一道頎長弧線,重重砸向車隊!
這位陪伴陳翀多年的虎將,早就晉入了陰神境!
論生死廝殺,絕非依靠丹藥晉升的南疆初境尊者可以媲美。
這一矛砸落。
使團上空頓時撐起一片巨大金障。
鳴沙寶杖的三十一枚真言,在金障附近盤旋,一座巍峨佛國就此升起——
“嗤嗤嗤……”
妙真坐鎮梵音寺使團最后方,他施展金身,面對杜允忠的貫心長矛,緩緩伸出右手,佛國籠罩,光火加持,這位轉世陽神在洞天境“擬造”出了一座人造法相,硬生生將長矛攥在掌心,以一己之力,承擔了所有沖擊!
當初在衢江。
妙真正是以這一招,擊殺了漆魄真人,逼出了真正執掌敲魂幡的赤仙殘魄。
有佛國加持,妙真可以做到洞天之身,比肩陰神。
只是……陰神也分三六九等,杜允忠這種兵家悍將,可要比衢江的那縷赤仙殘魄強大太多。
妙真雖然接住了這一矛。
但杜允忠的道則之力,卻將大佛掌心灼燒,融化……
這一矛去勢不減,正在瘋狂侵蝕著大佛!
“杜將軍,好久不見。”
妙真神色不變。
他站在車頂,單手持握寶杖,另外一只手立掌虛握,頭頂大佛死死攥著長矛,任憑長矛銳利殺意向自身侵蝕,巍峨如山……
“……還記得么?十一年前,你曾來到梵音寺求藥,貧僧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杜允忠已經追到了使團末尾。
他與妙真的距離,不過十丈。
身披蒼青鐵甲的男人,緩緩抬頭,望著那尊大佛,眼中并沒有敬畏,嗤笑道:“當然記得!那年我身負重癥,去到四方求藥,自詡普度眾生的梵音寺閉門不見,最后反而是大將軍救了杜某一命!”
妙真無奈地道:“杜將軍,當年并非梵音寺閉門不救,而是你要面見禪師……禪師豈是隨便可見?”
“以你所言。”
杜允忠譏諷地道:“禪師我見不得,天下苦難者也見不得,那為何九皇子無病無災……卻可見得?”
妙真一下子無言以對。
“梵音寺霍亂大離,妄圖干預朝政。”
杜允忠拽緊韁繩,朗聲高喝道:“佛門即是妖門,當斬!”
他抬起手掌。
長矛震顫一下,從大佛掌心掠回——
下一刻,杜允忠從馬背之上飛出,在空中接住長矛,整個人在天頂化為一團漆黑雷霆,向著使團砸去!
“玄衣兄,鈞山兄!”
妙真來不及多言,只能傳音送去一句話:“替我照顧好密云!”
他也起身離開馬車,以鳴沙寶杖,硬生生撞向那根纏繞黑色雷霆的長矛!
劇烈的氣流爆炸之聲,在山道炸開!
梵音寺馬車受驚,速度加快。
鄧白漪早就制作了符箓,貼在馬腿,車廂各處……但即便如此,還是跑不過蒼字營鐵騎,杜允忠為了今日伏殺,早早就準備齊全,這些基礎的陣法加持自是不會缺少,這些鐵騎同樣貼了符箓,沒有負重,跑得比車隊更快!
“……杜允忠被攔下了。”
謝玄衣揭開車簾,往回看去。
漆黑雷霆與金燦佛光猶如一蓬交織的煙火,在天頂炸開,無數金黑弧光砸落,妙真的佛國洞天將杜允忠困住,卻無法困住杜允忠攜帶的那些鐵騎……蒼字營組成的洪流以極快速度飛馳而來,其中有一道身影奇快無比。
“納蘭秋童。”
謝玄衣一眼就認出了騎在馬背上的女子。
“謝真,你現在還有機會——”
納蘭秋童低聲開口,聲音穿透整個梵音寺使團:“殺了佛門僧人,算你投誠,記你大功一件,離國將奉你為座上貴賓!”
這妖女,到此刻還在霍亂人心。
“咻!”
謝玄衣并不言語,只是掀簾擊出一縷劍氣!
納蘭秋童悶哼一聲,來不及反應,胸口炸開一團血花,整個人重重摔落下馬,但如先前一般,她摔在地上并沒有氣機斷絕,而是化為一蓬飛灰,就這么被鐵騎洪流淹沒。
“玄微術……”
謝玄衣瞇起雙眼。
他知道,納蘭秋童就混在蒼字營當中,但凡開口說話,亮出身份,便必定是玄微術捏造的假人,即便殺了,也沒有什么影響。
數息之后。
蒼字營鐵騎追上了使團。
梵音寺武僧早就做好了準備,這些僧人跟隨妙真出使,個個也都是梵音寺的精銳。
鐵騎拔刀便砍。
這些僧人則以玄鐵戒棍對攻。
一時之間,場面混亂,使團前行速度大幅度減緩。
“嗖嗖嗖——”
便在此時,山道一側,忽然潑來一撥箭雨,密密麻麻箭鏃并沒有直接瞄準使團,而是向著使團前行之路射去,裹覆著暴燃符的箭鏃插落之后,頃刻之間化為一片火海,大火迅速蔓延,將使團去路徹底截斷。
“殺!”
廝殺之聲沸亂爆響。
僧人們顧不上照顧使團的經文,紛紛沖殺而出,與蒼字營鐵騎拼殺在一起。
謝玄衣和鈞山則是坐在車廂之中。
兩人神情嚴肅,神念并沒有放在戰場正中……而是落在了剛剛射出箭雨的山道一側。
除卻寶瓶口。
棲霞山還有一處更險的出口,名為“斷腸崖”,這條崖道極其狹窄,使團行路需要將經文卸下,徒步牽馬,正因如此……才不予考慮,然而剛剛的箭雨,正是從此處射來。
很顯然。
納蘭玄策不止在寶瓶口布置了人馬。
即便使團臨時改變路線,去往斷腸崖,也會遭遇伏殺。
而負責在斷腸崖埋伏的兵馬……不必多言,陳翀麾下的左膀右臂,已經現身其一。
還有一位,孟克儉,以陰柔毒辣著稱。
陰毒之人,守陰毒之地。
通往斷腸崖的山道密林閃爍光火,第二撥鐵騎在霧氣之中靜默等待著,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意思,正在默默等待著命令。
梵音寺使團,已成甕中之鱉。
唯一的退路被剛剛那撥箭雨所折斷,想要帶著所有人安全離開,已經變成了妄想。
“這些人大概走不了了。”
鈞山真人深吸一口氣。
他沉默看著外面的火海,片刻之后,聲音沙啞道:“我總覺得哪里不對,這些鐵騎似乎對使團普通僧人沒興趣……”
一剎停頓之后。
鈞山的目光,落在了小沙彌的身上。
密云神色蒼白,鼻息均勻,正在昏睡。
如今他的年齡太小。
與曇鸞佛骨相融的時間太短。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連續動用兩次因果道則……實在負擔太重,這般昏睡可能還要持續很久。
“這些人,不是奔著殺光使團而來。”
“他們,是奔著密云來的。”
謝玄衣低垂眉眼,緩緩說道:“梵音寺此次西渡,只為求得佛骨……納蘭玄策恐怕是以‘天機卦算’之術,得到了這個訊息。我們低估了他對今日這場伏殺的決心,棲霞山鐵騎盡出,看來納蘭玄策是打定主意,要開啟‘滅佛’計劃了。”
“哪怕會得罪禪師,哪怕無法殺光所有人,但只需要殺掉一個人,就可以斷絕佛門崛起的希望。”
“那個人,就是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