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不理解,自己連一張陣符都沒畫過,如此大事,恩公怎能放心讓自己去做?
“謝真……你認真的嗎?”
另外一邊,鄧白漪也無法理解這個決策。
她壓低聲音,傳音詢問。
“還記得先前寶瓶口看到的景象嗎?”
謝玄衣神色平靜道。
“記……記得。”
鄧白漪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謝真這么安排的用意。先前使團行至寶瓶口,在三位強者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密云率先覺察到了“敵情”,因果道則照破了納蘭玄策的陣霧,直接照出了埋伏的蒼字營!
而這個行為,并非密云刻意而為。
換而言之。
密云雖然無法駕馭因果道則,但與曇鸞佛骨相融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是“因果道則”的主人。
因果道則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
劍氣會護主。
這縷道則,自然也會。
既然寶瓶口伏殺,能夠被“因果道則”照出。
那么這通向“安全處”的符陣終點,應當也可以利用因果道則繪刻……
這個想法著實有些瘋狂。
但隱隱約約,卻讓鄧白漪看到了一絲希望!
“納蘭玄策在棲霞山附近埋下的伏兵,數不勝數。”
謝玄衣冷靜說道:“正是因為有著‘萬全把握’,陳翀才會極其自負地給我一個時辰逃命,但凡想要馭劍逃亡,最終結果必然失敗。事到如今,我們只有‘刻陣’一條路。”
“半柱香?”
鄧白漪擦了擦額頭冷汗,她不敢耽誤,連忙在小荒山開設陣紋。
謝玄衣也沒閑著。
他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拖延陳翀鐵騎找到自己的時間。
一張張“匿氣符”隨風飛出。
這座小荒山上空,原地結成一座結界。
夜色昏暗。
山頂徹底陷入漆黑。
“嗤嗤嗤……”
鄧白漪抓住一大把空白符紙,開始繪刻陣符,準備進行這場瘋狂的臨時搭陣,她神色變得極其專注,傳送符陣的基礎構搭,需要近百張陣符進行共鳴,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工作量。
另外一邊。
簸坐在地,靠在一塊大石之上的密云,神情苦澀。
他捏著一張涂滿金漆的符紙,不知所措……
這張符紙,象征著“傳送陣符”的終點。
這是最重要的符紙。
鄧白漪不知如何填寫,所以,需要由他去填。
“死手,快動啊……”
密云咬牙切齒,想要逼著自己寫下一些什么,可始終無從落指。
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可眉心“道則”卻沒有絲毫動靜……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鄧白漪,謝真,在山頂布陣。
半柱香轉瞬即逝。
不遠處山林震顫,已經可以聽見鐵騎踏響之聲!
謝玄衣神色陰沉,不出所料,一個時辰之后,最近的沅州鐵騎,果然奔著自己所在之處來了……任憑自己如何隱匿氣息,布置搭陣,只要在納蘭玄策“陣界”之中,便無從遁形,只能乖乖現身。
“……陣符準備如何?”
謝玄衣拔出傘劍,回首望去。
“還要一刻鐘。”
鄧白漪全部心神,全部用在刻符之上,這座傳送符陣已經完成了七成,隱隱約約可見小荒山頂,浮現出一扇符紙門戶,這些符紙風吹搖晃,蕩出沙沙聲響,符門背后乃是一片漆黑,誰也不知通往何處。
還要一刻鐘,符門才能搭建完成。
而最要命的是……
那張終點符箓,尚未制定。
謝玄衣繼續挪首,看到了密云沮喪黯淡的神情。
這半柱香。
密云不止一次想要催動因果道則,均以失敗告終。
“……不急。”
謝玄衣對他傳音道:“好消息,一刻鐘后,符陣才能搭建完畢。”
“壞消息是,鐵騎已經追來了。”
密云聲音沙啞道:“恩公,我已經聽到聲音了。”
“這不算壞消息。”
謝玄衣瞥了眼山下,淡定道:“來者不是陳翀……而是孟克儉。”
鐵騎分為兩撥,一撥是外圍巡守的沅州鐵騎。
另外一撥,是從棲霞山方向趕來的羽字營精銳。
隔著數里,謝玄衣已經感受到了“孟克儉”的氣息,這是諸多壞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如果陰神境大成的陳翀親至,那么刻畫符陣所需要的最后一刻鐘,根本不可能拼湊出來。
來者是孟克儉。
這消息對密云而言,并不算什么好消息。
或許恩公可以以洞天之身,與陰神搏殺,但這是一位成名已久的陰神,離國境內,無人不知,無人不識……
“都怪我……”
密云聲音哽咽。
棲霞山一場伏殺,致使梵音寺使團全面崩離瓦解,佛門師兄盡數慘死……這個打擊對他而言著實太大,無法接受。
歸根結底。
密云太年幼了。
小家伙在梵音寺里閱經翻卷,頭一次入世,便遇到了如此慘烈的戰爭……仔細想想,使團慘狀,以及恩公如今所處的絕境,皆因自己而起。
此念一出。
密云便壓抑不住地淚流滿面,攥著那張符紙,渾身顫抖,只恨自己沒有用處。
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當然不會責怪密云。
只不過他沒說安慰之語,現在他沒功夫照顧密云的情緒。
接下來這一刻鐘,恐怕是度息如年。
謝玄衣主動離開了小荒山,來到了符陣之外。
他回頭望去,鄧白漪和密云所在之地,有自己布下的符陣籠罩,氣息尚未泄露,若是自己躲在陣中,或許還能有小片刻的清凈。
但孟克儉絕非等閑之輩,符陣撐不了多久……
他選擇主動出擊,來換取鄧白漪的太平。
“孟大人,弦盤所指方位,便是此處方向!”
鐵騎穿梭在山野之間。
孟克儉身旁,一位校尉手持銀白羅盤,那羅盤指針在霧氣之中搖曳,指向了小荒山所在方向。
“你確定?”
孟克儉瞇起雙眼,覺得有些疑惑。
大將軍給了這謝真一個時辰的逃命功夫。
謝真怎么才逃到這里?
棲霞山所在的“安陽郡”,里里外外安排了五重鐵騎巡守,此地只到最里面第二重……這謝真難不成是放棄了逃命?
亦或者說,喝了六碗醉仙釀后,謝真醉倒了?
“這是鉤鉗師專用的‘弦盤’,極少出錯,那謝真又喝了‘斷腸散’,才過去了一個時辰,弦盤指向絕不會有誤。”
騎在馬背上的校尉,聲音篤定,只不過下一剎他也輕輕咦了一聲。
只見弦盤指針再度搖晃起來。
嗡嗡嗡!
指針開始飛快旋轉。
這意味著,目標在以極快速度挪移方向……
等等。
這意味著目標很近!
“刺啦!”
山林之中,忽然爆開一縷裂響,只見一把飛劍,從虛空之中掠出,對準那持握弦盤的校尉就此斬下!
這一劍奇快無比,出乎所有人意料!
即便是孟克儉,也沒反應過來——
只一瞬,校尉頭顱便被削落,飛劍去勢不減,刺入鐵騎之中,連削帶砍,劈開好幾人身軀!
一時之間馬蹄如雷,隊形混亂!
“敵襲!”
“敵襲!!”
向來陰柔的孟克儉,此刻勃然大怒,額頭青筋鼓起,他主動離開馬背,飛身去逐那把飛劍,半空中騰出手來,一把攥住飛劍,將其捏得粉碎……做完這些,孟克儉神色更難看了!這根本就不是什么飛劍,只是被劍氣削尖的一根青竹!
很難想象,如此鋒芒畢露,竟連寶器都不是!
這出劍之人,劍道境界……已然抵達了一個駭人的地步。
羽字營整頓速度極快。
三息,鐵騎持盾,重新擺好陣型。
另外一邊,沅州鐵騎的整頓速度便慢了許多。
“謝真,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孟克儉攥著青竹,緩緩發力,將其捏成齏粉。
他戲謔笑道:“大將軍說你無處可逃,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山林之間,不見身影,卻有一道冷漠之聲響起,回蕩四方:“既然無處可逃,何不傾力一戰?”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孟克儉臉上依舊是掛著譏諷笑意:“你這弟子,與十年前的師父一模一樣……這是要效仿北海之戰,來一場殊死拼搏么?”
“你……想多了。”
林間的冷漠之聲再度響起。
“這里不是北海。”
“你也不是白鬼。”
謝玄衣站在一株古木之上,俯視著不遠處列陣防守的鐵騎,他面無表情傳音道:“孟克儉,你信不信,十年前的北海圍剿,你活不過一劍?”
這場對話,并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孟克儉的話音,似乎只是譏諷……但實際上,他是為了確定謝真神念,刻意如此開口。
他在遇刺那一刻,便放出了神念,想要鎖定刺客所在方位。
謝玄衣,自然不會讓孟克儉輕松得逞。
他要做的……是激怒孟克儉。
這場剿殺,表面上只有一個“敵人”,但實際上,他要解決羽字營鐵騎,以及沅州鐵騎。
果然。
孟克儉神魂不再平定。
他被一個小輩鄙視了!
這其實都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神念籠罩了整片密林,竟然沒有發現對方方位!
這謝真身上是帶了什么神魂秘寶?
“嗡!”
謝玄衣沒有給鐵騎太多調整時間,他找準機會,刺出第二劍!
飛劍破空,刺穿一位沅州鐵騎眉心……本就慌亂的鐵騎陣型再次破碎!
而這一次。
孟克儉做出了與先前截然相反的選擇。
他不再主動阻攔劍氣。
而是將全部心力,都放在了追溯劍氣來源之上——
劍氣迸發那一刻。
嚴陣以待的孟克儉敏銳捕捉到了劍氣方向,他當即掠出,整個人化為一道疾電,僅僅一瞬便閃身來到刺出飛劍的黑衣少年面前,老樹枝頭,雙手結印的黑衣少年被一道巨大陰翳籠罩。
“轟!”
孟克儉一拳轟出,將面前黑衣少年頭顱直接擊碎。
緊接著。
他瞳孔收縮,連忙收拳。
被擊打粉碎的黑衣少年,在空中炸開一團煙霧,孟克儉收拳之際,撈回了一張“替身”陣紋符箓,他神色陰沉回頭,只見鐵騎所在之處,一襲凌厲黑衫持握傘劍出現,如狼入羊群,招式大開大合,比之棲霞山火海還要更加狠厲!
先前有籠仙陣困縛,謝玄衣舍劍肉搏!
如今。
他則是直接以劍氣開殺!
滅之道則在空中迸發,如圓月,如漣漪——
“刺啦!”
僅僅一瞬,謝玄衣便殺穿一側鐵騎,滅之道則叩碎鐵甲,直刺心府,沒有留下一條活口!沅州鐵騎尚未來得及整頓陣型就被攻破,羽字營反應速度極快,跟隨孟克儉出征的盡是身邊親衛,有人張弓搭箭,但謝玄衣速度更快,他好不容易引走孟克儉,這剎那時間不容有絲毫浪費,春風野草分鞘掠出,大傘撐開,將弩箭攤開,倒轉一圈,淬毒箭鏃盡數潑灑而回。
“啪啪啪!”
羽字營鐵騎也倒下一大片。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歸根結底,這些人只是凡俗,哪怕修行了軍中的煉體法,最多也就能與筑基境修士掰掰手腕。
至于那些鳳毛麟角結成金身的煉體天才,才勉為其難,有資格活過謝玄衣的隨手一劍!
沒有籠仙陣。
他們只能淪為飛劍下的齏粉!
“殺!”
羽字營鐵騎與沅州鐵騎素質截然不同,眼看這一撥襲殺,讓鐵騎數量減半,依舊無人后退,反而主動向謝真發起了沖鋒!
鐵騎沖鋒,并不可怕。
沒有大陣束縛,謝玄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可以輕輕松松殺個七進七出!
只是……
這里還有一個孟克儉!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眼角墜沉。
出劍殺人,落定身形,都只在一瞬間,落地之后,他心湖涌現一股極其不詳的預兆。
果然。
余光一瞥,那被自己引開的孟克儉已經不在原處。
與此同時,謝玄衣后心一涼,這尊陰神出手速度當真如疾電,拔刀出鞘沒有任何聲響,幾乎與自己的“心湖感應”同時抵達!
一刀刺出。
謝玄衣黑衫燃燒。
“轟”一聲!
大竅元火盡數沸騰!
謝玄衣的完美金身進行了一剎的抵抗,但轉瞬被破。
這一刀破開了謝玄衣的金身,刺穿了他的肌膚,在空中橫斬切過。
一蓬金燦鮮血,在空中拋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