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翻涌,佛法如山。
謝玄衣踏入佛國結界中心,那座如山矗立的巨大手印,已在風中徐徐消散,這座佛國從外面看去,巍峨壯麗,但其實內里已經開始破碎……花開一夜,轉瞬凋零。這座佛國本就不該垂降人間,只是陳翀一味求戰,才能看到這“得償所愿”的一幕。
外面的雨很冷。
因為“生之道”,在這一擊中消耗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需要維持這座“殘存”的佛國,漫天金光如流螢,拂過肌膚,仍然有著溫暖的觸感。
這一掌落及之地,已經化為一枚巨大凹坑。
謝玄衣站在凹坑邊緣,向下方望去。
青衫儒生衣衫染血,半邊身子埋進土里,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條雷龍法相被一掌打得支離破碎,生之雨垂落敲打,在雷龍鱗片上蕩出銀白細膩的水花。
以陰神巔峰之軀,挑戰三教祖師,勇氣可嘉,但結局注定慘淡。
趙純陽留給自己的那道蓮花劍氣,若是盡數消耗在一戰之內,必定將鳩王爺斬殺。
同理,禪師這樣的人物。
哪怕只留下一縷氣念,也絕不是陰神境修士能夠挑釁的。
陳翀心心念念,渴求與禪師一戰,以此晉升陽神。
他失敗了。
但也成功了。
這具被打得幾乎形神皆銷的殘軀,散發出陣陣令人心悸的威壓,即便是如今晉升陰神境的謝玄衣以神念探查,也能感受到無形的“壓制”。
陳翀雖敗,但卻晉升成功。
如今,這殘軀已脫離了陰神桎梏,徹底抵達了陽神之境。
以陳翀的資質野心。
成功晉升陽神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大離的世俗規矩,不再能夠將其束縛。
給他半甲子,離國境內無敵手。
再給半甲子,比肩三教祖師,未嘗沒有可能。
大世已至,浪潮翻涌。
上一任的“山巔大修”,就是這么一步一步走來的。
只不過,對謝玄衣而言,半甲子太長。
他更關注的是,陳翀會不會在半時辰內恢復意識……以陽神境的滔天神通,哪怕恢復一口殘念,也不是如今自己能夠對付的。
謝玄衣跳入深坑之中。
他冷漠注視著那鮮血滿面,卻神游物外的青衫儒生。
“嗡。”
一道清脆響亮的劍鳴迸發而出!
謝玄衣不再壓制眉心劍念。
劍氣洞天之中,沉淀許久的那枚金劍終于有了脫鞘現世的機會,沉疴離開劍氣洞天那一剎,整座黯淡佛國再次被劍光照耀絢爛,萬千流光撲朔,匯聚落入謝玄衣掌心位置。
謝玄衣手起劍落,雙手倒握飛劍,單膝跪地,將沉疴劍尖朝下,對準青衫儒生的心臟位置重重刺下,為了確保這一擊能夠成功奏效,謝玄衣甚至引召出了完整的武道神胎,那尊金衫翻飛的神胎擺出同樣的雙手倒插劍姿勢!
劍氣下落剎那。
一枚干枯手掌,憑空伸出,攥住了無比鋒利的飛劍劍身。
謝玄衣皺眉抬頭,注視著那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枯瘦僧人。
圓光寺住持法誠。
大和尚速度奇快,仿佛是佛國內萬千流螢拼湊而成的幻象,一剎那便抵達了這一劍前,他伸出的手掌甚至沒有掀起四周的風聲。
出手。
抵達。
這座黯淡佛國的生之雨,每一滴都是他的化身。
自桃源蘇醒之后。
謝玄衣便以神念清掃了整個村子。
他如愿以償看到了“褚果”,但心湖之中的感應并未就此消停,謝玄衣猜測“因果道則”的指引,并非表面所看到的這么簡單。
提議推倒佛寺的那一夜。
看著無比果斷的法誠,謝玄衣心中隱約有個念頭浮現,他總覺得這個“大和尚”與自己所見過的佛門中人不太一樣,可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這個念頭很蹊蹺,很古怪,也很不合理……
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日子就這么過去,治病,療傷,修行。
謝玄衣每一日都會用神念重復清掃桃源。
直至鄭逢生出事。
以“生之道則”幫助鄭逢生續命時,謝玄衣看到了法誠取出的,那份沾染“生之道則”的符箓。
這普天之下,除了自己,便只有一人修出了生之道則。
禪師。
能夠取出這份符箓。
便意味著,法誠曾經接觸過禪師。
在梵音寺修行過的僧人千千萬,可又有幾人,能夠見到禪師?
謝玄衣不了解禪師。
但他了解趙純陽,了解大穗劍宮。
三教祖師這種級別的人物,埋下的任何一顆棋子,都不容忽視。
對于陳翀如今慘狀,謝玄衣心中并沒有太多波瀾。
對于法誠的現身,他也沒有太過意外。
“你不希望我殺他?”
此刻謝玄衣注視著面前虛像,一字一句開口:“給我一個理由。”
如果此刻對方口中迸出的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或者“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一類無用且寬泛的善言善語,那么謝玄衣會毫不猶豫繼續落劍。
但法誠并沒有口吐禪言。
這位大和尚緊緊攥著飛劍,任憑鮮血灑落,面色沒有絲毫痛苦。
他聲音輕柔,如風吹過。
“倘若今日殺了陳翀,未來天下必定大亂。”
得到這個回應,謝玄衣面無表情。
這句話雖不是自己最討厭的佛門偈語,卻也無法觸動自己。
“就算天下大亂,那又與我何干?”
陳翀乃是三州鐵騎共主。
他若死了,那么也是離國先亂!
大和尚搖了搖頭,道:“謝施主表面看似無情,但實則‘仁慈’。否則也不會參悟出‘生之道則’這等稀罕之物,說著不在乎天下太平,可唇亡齒寒的道理,謝施主想必比任何人都懂。”
“甲子前的那場飲鴆之戰,只是烈潮開端。”
法誠聲音已經沒了先前的淡定,他認真勸說道:“千年來,妖國大尊南下之心從未斷絕,墨鴆雖然身死道消,但這場烈潮終究還會卷土再來……沒了離國,褚國如何以一己之力,對抗妖國?”
“你說得沒錯,但那是后面的事。”
謝玄衣不為所動,冷冷道:“現在沅州鐵騎包圍元寧郡,方圓百里水泄不通,我只想活著回到褚國。”
“這一戰,陳翀經脈破碎,竅穴盡傷。”
法誠低聲說道:“他要好幾日才能徹底蘇醒。這段時間,足夠謝施主帶人離開離國,返回褚境了。”
“如此說來,陳翀還要昏迷數日?”
謝玄衣嗤笑一聲,道:“如今正是殺他的好機會!”
飛劍劍氣再起!
法誠死死將其攥住。
他神色有些變了,著實沒想到,這一連串說辭,都沒能打動對方。
大和尚連忙誠懇說道:“謝施主,留著陳翀。未來沖擊‘天人之境’,此人乃是最好的破境機緣。”
謝玄衣搖頭,直視著僧人雙眼:“無需陳翀,我亦可沖擊‘天人’。”
“謝施主的確天賦異稟,遠超當代,即便孤身一人,也能抵達絕巔……只是這修行路上,不是只看資質,有些時候,也要講究福緣!”
大和尚咬了咬牙,語速變快:“謝施主無論再怎么聰慧,這尊武道神胎,想必放在二十年前,無論如何也修行不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