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熱烈的日頭終于有了溫和幾分的意思。
周平安開車來到距離公司大約有十五公里的一家書咖,在路邊臨時停車位停了車,開門下去。
一股熱浪襲來。
雖然才六月,卻已經進入了夏天。
周平安推開書咖的門,一進去,卻發現有七八個學生正湊在門口的熱銷書展示架那兒,正在熱鬧地討論著什么。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發現他們是拿著最新發售的一期《跳起來》,正在討論這一期有哪些作者。
周平安:“……”
這本雜志做到現在,已經要正式進入第六個年頭了。
誰能想得到呢,一本一開始明明是粉絲向的雜志,能夠持續這么長的時間,而且,影響力越做越大,現在,已經從一本雜志變成一個傳媒公司,覆蓋傳統和新媒體多個渠道,甚至進入了影視制作和宣發營銷的領域,不僅反哺合作藝人,還成為了演藝圈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
周平安從來沒有承認,他很眼紅。
做一本雜志的成本,對很多影視公司而言,其實并不高。然而,這幾年來,很多公司都依葫蘆畫瓢,創辦雜志,或者是主題書,培植自己的IP庫,很可惜,基本上最好的作者資源都被《跳起來》占據。
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雜志,《跳起來》的市場占有率之高,是其他雜志難以匹敵的。
它現在已經有了一個良性的生態循環。對于好作者而言,沒有理由不選擇《跳起來》,高額的稿費,友好的版權合作制度,影響力極大、銷量很高的雜志,一篇文章如果可以發表在《跳起來》,作者肯定不會選擇讓它發表到另一個類似的雜志——除了那些殿堂級的嚴肅文學雜志,那是另一個概念了。
“你看什么呢?”林蘇洋手里端著一杯咖啡,突然來到他的身后。
周平安回過神來,說:“我在看,陸嚴河跟陳思琦他們兩個人聯手,以后恐怕是要建立起一座帝國了。我們這些經紀人,跟人家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了。”
林蘇洋冷淡地笑。
兩個人看著對方。
哪怕在一個星期之前,他們誰都沒有想過,他們可以像現在這樣好好地站在對方面前,好好說話。
他們兩個人之間不說結仇,也是夙敵,無論是馬致遠還是李治百,都足以讓他們這輩子都不往來。
但現在,他們挑了這個地方,決定暫時放下過去的那些成見、宿怨——
因為他們有了共同的利益基礎。
在星娛,如果按照公司現在準備的切割法,受影響最大的就是他們兩個經紀人。
可以說,如果真的最后是按照這樣的切割法來做的切分,他們兩個人辛辛苦苦了這么多年的成果,最后都要遭受一波元氣大傷。
周平安試探性地先問:“如果真的讓你做選擇,你怎么選?”
“現在不考慮這個選項,MX也好,李治百也好,甭管是哪個經紀人,都不可能傻到主動放手。”林蘇洋開口就說。
說完他就意識到,呃,一不小心影射到某人了。
當初“主動放手”了李治百的周平安面無表情地看著林蘇洋。
林蘇洋下意識地想要抱歉一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抱歉的,活該。
他反而笑了笑。
周平安:“那如果公司鐵了心要這么做,你打算怎么辦?現在不后悔嗎?沒有李治百合約到期的時候,跟他商量出去單干。”
林蘇洋反問周平安:“那你呢?你不后悔嗎?沒有在顏良合約到期的時候,跟他商量出去單干。”
周平安皺眉。
“都這個時候了,我們就不用車轱轆話來回說了吧?”他說,“現在你打算怎么做?”
林蘇洋:“當然是要爭取保留我們手上的藝人,藝人可以劃分到不同的公司,但是要允許經紀人可以跨部門、跨公司帶藝人。尤其是你和我這樣的經紀人。”
周平安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你有什么辦法可以說服公司,同意你這個想法嗎?”
“馬總肯定是不愿意的,他以后就只管理偶像藝人這一部分了,他肯定希望我們都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到偶像藝人這一塊來。”林蘇洋說,“如果我還兼顧李治百的演員工作,你還兼顧顏良和蒙粒的演員工作,必然會分掉我們很大一部分精力,畢竟他們是我們的主要客戶。”
周平安點頭:“馬總那邊肯定是不用想了,在這件事上,他不會幫我們的。”
“公司也肯定希望通過這個舉措,來分化我們手里的藝人。”林蘇洋說。
“我們兩個人如果聯手去反對這個決定,勝算有多大?”
“勝算的大小取決于我們手里的藝人,會在多大程度上跟我們站在一條戰線。”林蘇洋直言,“我們手中最有殺傷力的牌就是李治百、顏良、MX和蒙粒這種級別的藝人,如果他們能夠聯合起來,跟我們堅持維持原狀不變,那公司高層多多少少要顧及一下,我們不配合的后果。”
“你有多少把握讓他們跟你站在同一戰線?”周平安問。
林蘇洋站在書架前面,一邊透過書架的縫隙隨時關注著周邊的動靜,一邊時不時地看周平安一眼。
“他們比我更不愿意改變現在的局面。”林蘇洋語氣平靜、篤定。
周平安微微皺眉。
“怎么,你這邊有問題?”
“蒙粒還好說,她對星娛本身不熟,基本上就靠我去對接公司里的各項資源,很依賴我,但是顏良——”
周平安略有遲疑。
林蘇洋則說:“顏良如果想要換一個經紀人,早就換了,你跟他認真聊一聊吧,沒有他的支持,光靠一個蒙粒,是不夠的。對了,成海呢?”
周平安:“成海當然會站在我這邊,他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只不過他在公司眼中也沒有什么分量。”
“那就制造一點分量出來好了。”林蘇洋說,“放出風聲,就說在陸嚴河的牽線搭橋下,成海正在跟羅宇鐘導演和王重導演的新戲接觸,極有可能出演他們新戲男主角。”
周平安:“……”
林蘇洋:“蒙粒剛加入星娛不久,她的意見,公司說重視也不重視,不像真正在公司里成長起來的藝人,在高層眼中,他們的價值截然不同,成海靠著《演員的誕生》重新翻紅,勢頭很好,有這樣的消息給他加碼,遠比蒙粒來得有分量。”
周平安沒想到林蘇洋竟然會出這種招。
可仔細一想想,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確實可行。
星娛內部的斗爭與風雨,已經影響不到陸嚴河。
然而,當洪奇通過陳梓妍,約陸嚴河到公司一敘,突然提出,希望能夠聘他擔任新成立的“啄木人演藝經紀公司”的高級顧問時,陸嚴河才意識到,呃,他又被拉扯進去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家來找他擔任這種職務的公司了。
之前的Maxine和HP也好,北極光視頻也好,還有岳湖臺,都給他提供了這樣的職務。不過那個時候,他們更多是為了穩固跟陸嚴河的合作關系,用這樣一個職務,建立一種長期聯系和合作關系,并有一個渠道,可以名正言順地為他提供項目之外的酬勞發放渠道。
但洪奇這一次卻是希望陸嚴河能夠真正地履行這個崗位的職務。
“洪總,謝謝你的信任,不過我自己已經夠忙了,哪里還有時間去給你們做顧問啊。”陸嚴河沒有多猶豫,就直接拒絕道。
洪奇:“我知道你很忙,你放心,我也絕對是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不可能讓你舍本逐末。”
“那你……是希望我做什么?”
“為我們啄木人公司的演員,介紹適合他們的劇本和項目。”洪奇說,“在全世界的演藝圈里,能夠足夠的能力和資源去看到最好的項目的人,目前我們國內只有你和你的經紀人。”
陸嚴河一聽,馬上搖頭,“洪總,你這給我的壓力也太大了。”
“絕對沒有,你放心,我們沒有需要你完成的指標和數量,這是一個完全有利于你的合作協議。”洪奇說,“即使最后你一部作品都沒有推薦,我們也不能追究任何責任,因為這個協議里就沒有任何量化的任務職責,也沒有任何的違約條款。”
可以說,這對陸嚴河確實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合作協議了。
然而,陸嚴河仍然拒絕。
他說什么都不同意。
到后面,洪奇都疑惑了,問:“嚴河,你能跟我交個底,說實話,為什么你不愿意嗎?難道是因為你真的不想跟星娛再有任何的聯系?”
“不是。”陸嚴河搖頭,“洪總,不瞞你說,像這樣的協議,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份送過來,動輒就是上千萬的顧問費,可我一筆都不敢收。我不想做一個掮客,這就是我跟你交的底,推薦合適的人上合適的項目,這無可厚非,可一旦開始拿錢干這種事,就好像成了某種交易。”
洪奇嘆了口氣。
他轉頭看向陳梓妍,“還真如你所說,嚴河怎么都不肯接受啊。”
“我早就跟你說了。”陳梓妍笑了笑,“嚴河要是愿意干這種事,早就干了。他自己寫了這么多劇本,做了這么多電影、電視劇,除了一早就定下來的他的朋友,幾乎所有角色都是試鏡角逐出來的。他怎么可能會拿錢去給別的影視項目推薦演員,即使真的是出于合適的心理推薦的,這行為本身也說不清楚,容易讓人誤會。”
洪奇:“看來這個想法真的只能作罷了。”
陸嚴河說:“洪總,這一次星娛的動作這么大,要把星娛拆出一個啄木人公司來,那以后李治百和顏良就都到啄木人公司去嗎?”
“李治百和顏良既是演員,現在也還仍然在做舞臺,既然商務的分約可以簽給別人,那演員約和音樂約當然也可以分開簽給兩家公司。”洪奇說,“我們要拆成兩家公司,只是為了方便優化公司內部資源,做一次調整升級,把各方面的資源整合集中起來,可不是為了讓藝人就要放棄其中一個身份。現在大環境不好,藝人都是能多棲就多棲,站在公司的角度,藝人多棲一個領域,就能多賺一個領域的錢。”
洪奇也是有話直說,沒跟陸嚴河說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
陸嚴河點頭,“那他們的經紀人呢?”
“經紀人?”洪奇問,“你是說周平安?”
“嗯。”陸嚴河說,“顏良既在做演員,也仍然在做偶像藝人的工作,如果是要把不同的分約放到兩個公司,那還都是周平安來負責嗎?”
洪奇面帶笑意地看向陳梓妍,說:“嚴河現在怎么這么敏銳?”
陳梓妍:“一針見血地問到了重點。”
陸嚴河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們。
洪奇說:“不同的分約當然是不同的經紀人來負責,其實,以顏良現在這樣級別的藝人,本來就應該由不同的經紀人來打理他不同的事務,進一步精細化地處理他的工作。每個人的能力、精力都是有限的,擅長的地方也不一樣,就像有的公司商務資源豐富,而有的公司影視資源豐富。顏良這樣的藝人,當然值得各個領域最好的經紀人來負責他各個板塊的工作。”
陸嚴河笑了笑,問:“這樣一來,其實經紀人的權限就被限制了。”
“表面上看是這樣。”
“難道還是實際上的不一樣嗎?”
“任何藝人肯定都需要一個能夠統籌各個方面資源的大經紀人。”洪奇說,“協調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其實周平安還是可以統籌管理顏良的所有工作。”陸嚴河疑惑地皺眉,“那這跟現在還有什么區別?”
洪奇:“沒有區別嗎?”
陸嚴河沉默下來,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沒有區別嗎?
這個疑問也懸停在他的腦海中。
他看向陳梓妍。
陳梓妍用鼓勵的目光示意他認真想一想。
她還提示了一句:“星娛這么大刀闊斧地搞這個改革,如果真的要讓周平安和林蘇洋接受從自己手里挖走一大塊蛋糕,你認為他們會接受嗎?”
“不會。”關于這個問題,陸嚴河都不用思考,馬上就搖頭回答了這兩個字。
陳梓妍點頭。
即使星娛家大業大,也不可能強迫周平安和林蘇洋接受這件事。
否則,真要是把他們逼得太狠,將軍手里亦有造反的實力。
所以呢?
分而化之?
你如果不愿意被分蛋糕,那你就只能做分蛋糕的人。
公司肯定不會輕易讓你握刀,可公司可以制造一個讓你握刀的幻覺。
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大總管”,但是,下面的分權你都交出來,交給其他的經紀人。
這個時候,頂級藝人身邊的經紀團隊,就不僅僅是你一個人。
你跟藝人的聯系,也不再是鐵桶一塊。
你以為你握住了轄制你底下經紀人的刀,誰又知道,你是否被反向轄制了?
陸嚴河想通此中關節,露出震驚之色。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陽謀!
你不想被分走手里的蛋糕,好,那你就分權,把你手里的權力、資源下放。
這一刻,陸嚴河真的很想問一句,星娛做這一次大改革,真的是為了進一步發展偶像藝人這一塊的事業嗎?
還是星娛這幾年,因為周平安、林蘇洋這些掌管多位重磅藝人的大牌經紀人已經逐漸威脅到了星娛公司的高層管理?
當初陳梓妍突然到外面成立一家拾火公司,又是否是未雨綢繆,提前布局,應對如今這樣的局面?
陸嚴河驚訝地看著陳梓妍和洪奇,覺得自己腦子都不太夠用了。
“當然,其實還有一點,洪奇自己沒有說。”
跟洪奇見完面以后,陳梓妍和陸嚴河一起坐上車,回去。
陳梓妍補充。
“除了這些大牌經紀人手里藝人資源太集中的問題,其實,他也開始被馬忠全他們幾個高管給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了。”陳梓妍說,“洪奇只是星娛的CEO,并不是真正的董事長,背后的那位,雖然一直不太管這邊的事情,但馬忠全還有其他幾個高管,可是一直虎視眈眈地覬覦著洪奇的位子。他這一手,以調整公司布局的名義,送了馬忠全一個更高的職務,實際上,卻也削弱了他手里的能量。周平安這個馬忠全的頭號走狗,在這一次調整中,是放下啄木人的業務,變成一個純粹的偶像藝人經紀人,還是不肯放手,從馬忠全的手底下跳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經紀人,誰都不知道,但無論周平安怎么選,他跟馬忠全之間的矛盾肯定會埋下來。而以周平安為首的這幾個經紀人,一旦從馬忠全的陣營里出來,馬忠全就算得了星娛,手里的實際力量卻被削弱,洪奇仍然是兩家公司的控制者,地位穩固。”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
“我從來沒有想過,星娛內部調整的背后,有這么多的算計。”
“任何一個大動作背后,一定不只有大算計,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會有自己的小算計。”陳梓妍說,“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陸嚴河給陳梓妍比了一個大拇指。
“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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