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突然有了做導演的機會。
因為這個突然來到他手上的機會,鄔馳還專門去給自己算了一卦,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八字到中年變硬了。
時來運轉。
第一次做導演,雖然只有兩百萬的制作經費,但是在鄔馳這里,那也是很多了。
他這輩子就沒有一次性見到這么多的錢,有這么多錢夠他用。
他的徒弟李超做了他的副手。
導演現場,一片兵荒馬亂。
“江月到底什么時候到?”鄔馳一臉煩躁,問。
李超說:“在路上了,大概還有三個小時。”
“哎呀,全組就等著她!她怎么就不能早一點來?!”
“之前也沒有想到,這場戲突然要她來露個臉啊。”李超說,“要不,我們還是先拍,回頭她來了再找時間補拍算了。”
鄔馳一臉頭大。
其他人都看著他們。
來這個劇組的每個人其實都知道,這是個新手導演。
可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新手”得這么利害。
每天的效率太低了。
演員費勁巴拉地演了半天,結果人家最后說一句,剛才拍的都是遠景,明天要要近景。
演員聽了都想吐血。
更不用其他技術部門,因為得不到清晰的指令,導致很多的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弄,到了現場,又各種不滿意,推倒重來。
當然,鄔馳他自己是最煩惱的。他也知道很多情況是因為他的原因才導致的,但是他沒有那么強的能力去完善這一切。導演不是舉個大喇叭坐在現場說就行了。
他不僅要提要求,還要提準確的要求。
可是,他不了解實際拍攝,再怎么把自己的想法翻來覆去地琢磨清楚,也會因為沒有考慮到實際情況而無法執行。
就這么拉拉扯扯地拍著。
陸嚴河和陳思琦到劇組以后,碰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情形。
鄔馳直到陸嚴河他們抵達之前一個小時才接到消息,說他們要過來探班。
人都傻了。
鄔馳的第一反應就是要不要拉著大家趕緊開個短會,先裝一裝,別讓劇組這么多的問題都暴露在陸嚴河的面前,要不然顯得他多不行似的。
雖然這也是事實。
鄔馳是覺得,自己只是剛上手,出問題太正常了。
給他一點時間,他會調整過來的。
問題是現在還沒有調整過來呢……劇組整體狀況可以用糟糕兩個字來形容。
鄔馳如臨大敵。
“你知道靈河這個月開了一部新的電影,叫《大海啊我呸》嗎?”
黃楷任問辛子杏。
辛子杏點頭,“聽說了,好像是他們在收跳起來劇場的劇本的時候,收到了一個劇本,還有這個導演以前剪的一些素材,決定把他簽了下來,支持他拍第一部電影,就是這個。”
“這個名字有點奇怪啊。”黃楷任說。
“是有一點,但既然能夠被他們看中,應該劇本還不錯吧。”辛子杏翻了個身,下床,光腳走到桌前,給自己拿了杯水喝,“不過這個電影,跟嚴河基本沒什么關系,他們靈河大概率是想要做一些跟嚴河無關的項目了,之前《合租男女》也是,哦,對了,他們有一個新的項目,叫《破產姐妹》,嚴河這一次也只是提供了一個故事創意,不再親自執筆劇本。”
“《破產姐妹》?”黃楷任一愣,馬上回過神來,“就是那個新的情景喜劇是吧?”
“是的。”辛子杏點頭,“胡思維到了靈河以后,似乎是打算深耕情景喜劇這個類型了,從《武林外傳》到《合租男女》,現在又是《破產姐妹》。”
黃楷任:“國內能夠穩定做出好的情景喜劇的制片人,也只有他。”
辛子杏:“《武林外傳》第二季明年春節期間開播,你沒法兒休息了,是不是初二還是初三就要復工開始跑宣傳了?”
“差不多。”黃楷任點頭,“岳湖臺從過年前就會開始重播第一季,大家都想看看第二季能不能趁著過年時候,大家都在家,讓這部劇成為全家人坐在一起看電視的劇。宣傳也會主打這一點,如果能成功的話,這部劇就能成為國民喜劇了。”
“聽上去,對你也很重要啊。”辛子杏說,“你的國民度一直欠缺了一點,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人群,基本上就不認識你了。”
一個明星,要有國民度,這真的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
有的明星,紅了七八年了,可能國民度也就那樣。
黃楷任說:“是的,大概是因為《假死都不行》的票房讓業內看到愛情喜劇的票房潛力,今年下半年,我收到了不下二十個愛情喜劇電影劇本,以前都是像《胭脂扣》那樣風格的本子。我聽人跟我說過,在很多電影公司的眼中,現在有能力又有英俊的外型可以演愛情喜劇的男演員,屈指可數,我是占了《武林外傳》的便宜,大家覺得我跟喜劇是適配的,但真從形象和表演上,挑不出幾個來。”
辛子杏點頭。
“你看我做《演員的誕生》,見了多少個演員啊,很多演技好的,可是,同質化很嚴重,你讓他們去演正劇、演苦大仇深,很多人都能演。”辛子杏笑,“咱們演藝圈真的不缺能把好戲演好的演員,缺的是能在不那么嚴肅、不那么正劇的戲里,演得舉重若輕、松弛有度的演員。就是陳碧舸,你看她也只能演《情書》里的角色,你讓她去演《老友記》,絕對沒法讓人入戲,有很多戲是不需要那種演技的。”
黃楷任:“有道理,那你覺得我適合演《老友記》嗎?”
“說實話,我覺得你也頂多演出跟嚴河一樣的效果來。”辛子杏說,“《老友記》里真正演得最好的男演員,還是顏良,這也跟嚴河寫劇本的時候就是以他為原型來寫的有關,他一點沒有演的感覺,你看《老友記》里顏良的表現,再去看《淘金記》和《山巔》,他的狀態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在《老友記》里,就是在正常地、很生活地說話做事。”
黃楷任:“多多少少有點演員的那種腔調、痕跡,是吧?”
“對。”辛子杏說,“尤其是愛情喜劇里的男主角,那更難,是個帥哥,還要沒有包袱,能夠融入電影的輕喜劇風格,這個尺度很難拿捏的。一般這種電影,除非人設符合,否則成名的男演員都很難演得特別好。”
黃楷任:“難道女演員可以嗎?”
“一樣,看人設。”辛子杏說,“就拿陳碧舸舉例子,如果說這部愛情喜劇里的女主角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女霸總或者是類似這樣身居高位的一個女性角色,那她可以演,而且喜劇效果可能反而很好,因為觀眾對她的印象就是女神、影后,有反差,但如果是這個愛情喜劇里的女主角是一個傻白甜或者是常見的平凡普通Girl,她來演就是一場災難,你把她化妝化得再平平無奇,觀眾看到她的第一時間還是會意識到,她是陳碧舸,觀眾代入不了的。”
黃楷任:“你的意思是,我去演一個英俊帥氣多金的霸總可以,因為符合大家對我的印象,但如果讓我去演一個像《假死都不行》里那種有點抓狂的、神經質的、浮夸的年輕男生就不行?”
“差不多這個意思吧。”辛子杏點頭,“但我說的也不是絕對的,多少演員事業的第二春,就是來自于完全超出大家預判的一次表演,就像當初你演《胭脂扣》之前,也沒有人認為你能演這樣的角色。”
“就陸嚴河覺得我行。”黃楷任搖頭,“他的眼睛是不是跟我們長得不一樣?能看出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辛子杏朝他翻了個白眼。
黃楷任:“我今年演了兩部電影,一部懸疑犯罪片,一部小成本的文藝片,也不知道它們會有什么樣的成績。”
辛子杏:“放寬心,你現在有《武林外傳》給你兜底,這部劇播完之前,你都可以嘗試不一樣的東西。”
黃楷任點頭。
“其實,你接下來幾年應該多拍點電影,電視劇暫時先別拍了。”辛子杏說,“有了《胭脂扣》帶給你的影帝,在現在這種生態鏈中,還是盡量先在電影圈站穩腳跟吧,能夠像嚴河這樣電影電視劇兩手抓還不影響他地位的,整個演藝圈也就那么幾個,主要是他電影方面的成就,實在讓人無法忽視,你現在還只有一部《胭脂扣》,需要再多積累一點。”
黃楷任點頭。
“是這么打算的,基本上在聊的都是電影劇本。”他說,“但是,好一點的制作,還是比較難競爭,現在來找我的,基本上全部都是普通制作。”
辛子杏這個時候當然不會說一句,為什么你惦記著大制作?普通制作里一樣可以淘出金子來。
除非你眼光真的通了天的好,否則,像電影這種項目,你真的不能通過劇本好壞來確定應不應該演,更重要的,是這個制作班底是否好。
劇本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個環節,一個基礎。
國內每年有多少普通的、極其一般的電影,不乏那種看上去讓人眼前一亮的創意,但真看了之后,你會后悔得想要抽自己兩耳光。
而很多的靠譜制作,即使口碑有好有壞,真正能夠取得極好口碑的電影,一年下來屈指可數,就那么幾部,至少靠譜制作的電影,不會讓人覺得那是洗錢去了。
而真靠譜的制作,很真挺少見“慘敗”的。不盈利可能是真的,電影這個行業就是這樣,尤其是華語電影,太依賴院線票房了,就一個主要盈利渠道,風險性之高,可能是全球之最。但至少不會太敗壞演員口碑——
有的電影,可是真的能用一己之力,把演員推上爛片之王的位置的,導演就更不用說了。
陳大導演尚且能被一個饅頭造成余音繞梁的血案,前期口碑挺好的某位陸姓導演,也在一部《九層妖塔》之后,口碑驟降,至今未能回血。
黃楷任這樣的一線演員,謹慎是正常的,也是對的。
“其實,你看,《大海啊我呸》這個片子,靈河雖然支持新導演,給了資金,支持他開拍了,但實際上,靈河任何一個重要人物都沒有參與實際制作。”辛子杏說,“我聽說的,他們就是想要給這個鄔馳積累拍片子的經驗,后面好去拍嚴河寫的一個劇本。兩百萬,買一個有著數億票房潛力的電影導演用得上的經驗,其實是筆劃算買賣,不過也只有靈河這種非典型的電影公司能這么做了。”
“為什么這么說?其他電影公司不能這么做嗎?”
“做當然也能做,可其他電影公司沒有靈河這樣的長遠眼光。”辛子杏說,“很多電影公司都是在維系著他們跟幾個大牌導演的關系,哪個導演拍的電影爆了,他們就去搶,去爭,培養新人……哪家電影公司不是在服務他們背后的資本,服務股價,培養新人可對股價沒什么幫助。”
黃楷任:“嚴河一直不肯接受外面資本的入股。”
“你想一想,他也沒有必要啊。”辛子杏說,“靈河現在有自己的片庫,有幾個制作團隊,能拍自己想拍的東西,雖然規模不大,基本上都是小制作,但勝在自由啊,即使虧損了、全虧,也不會讓公司倒閉。嚴河特別清醒,他從來不會去冒讓自己可能滿盤皆輸的險,他冒的所有險,都是即使失敗了、翻盤了,也不影響大局的險。”
黃楷任:“他確實很牛,跳起來劇場現在都做起來了。”
“那你搞錯了,跳起來劇場實際上跟他關系還不大,靈河只是跳起來劇場的制作方之一。”辛子杏說。
“跳起來劇場主要是跳起來和岳湖臺、冰原視頻、北極光視頻四家一起做起來的,據我所知,嚴河也確實沒有太參與其中,雖然起步階段,他的人脈網還是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跳起來劇場最牛的地方,就在于它開創了低成本制作小精品的模式,以前華語影視劇最大的短板,就是制作預算控制很糟糕,一部戲,本來只有一千萬就可以拍出來,因為效率低,各種損耗,最后需要三千萬才能拍。跳起來劇場,說給你一百萬、兩百萬的制作經費,預算給你算得細到什么程度?真就能用這樣的預算做出作品來。”
黃楷任:“這個我感受到了,我之前不是給他們拍了一部跳起來劇場的戲嗎?一部戲,主要場景就是一個房子里面,一家人發生的日常喜劇故事,我們就拍了四天,因為不用換景,不用到處倒騰,加上我們提前都排練過,就用四天時間,就拍了一部電影的體量和質感出來。”
“他們從一開始選擇題材、選擇演員,就結合了制作預算和拍攝方案來做的。”辛子杏說,“真的牛,你看,現在好多地方都在參照他們的,搞XX劇場,還搞那種十幾二十多分鐘一個故事的小劇場,確實還有搞得挺不錯的,不過太小品化了,跳起來劇場還是在用影視化的方式拍攝的,他們那些小劇場,就是用劇場的名義套上小品舞臺而已。”
黃楷任:“如果《大海啊我呸》的成績不是很好,會不會對嚴河造成影響呢?現在大家一談起他,說得最多的就是他從來沒有失手過。”
“《大海啊我呸》成績能不好到什么程度去?”辛子杏笑笑,“一個制作成本只有兩百萬的電影,電視播放權,網絡播放權,再加上靈河的海外銷售能力,它就是在院線上賺不到一塊錢票房,它都不會虧損。嚴河可能想不了那么多,但是陳梓妍是不會讓他身上出現失手的表現的。怎么都不可能失手,更別說,這部電影跟嚴河也就那點關系。”
“失敗了就失敗了。”陸嚴河語重心長地跟鄔馳說。
來到《大海啊我呸》劇組,一團亂麻的現狀讓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的陸嚴河也不禁感到震撼。
沒想到,這么亂……
陸嚴河看了看之前已經拍攝的素材,該怎么說呢,大概就是能從一大堆廢片里,偶爾能找到一兩段能用的吧。
風格還是那個味道,中二,青春,漫畫般的抽風熱血……
陸嚴河幾乎已經可以預感到,這部電影估計沒法成為奇跡或者黑馬了。
還好,他是真的做好了“失敗了也沒有關系”的心理準備的。
本來嘛,從兩百萬的制作成本就可以看出來,從一開始靈河就沒有覺得這部電影能賺錢。
鄔馳沒有想到陸嚴河對他竟然這么“寬容”。
他真的已經做好了要被開除的準備了。
他在這一行混了這么久,聽說過很多“不靠譜”的導演拍到一半被電影公司開除的事跡。
鄔馳都認真地打好了一篇腹稿,準備跟陸嚴河解釋來著。
他已經越來越有感覺了,前面浪費了很多的時間和拍攝,后面會改善的。
結果,他準備的這些,沒有用武之地。
陸嚴河拍拍鄔馳的肩膀,鼓勵了他一番,就準備離開了。
一走出去,外面劇組十幾號人都一臉緊張不安地看著他呢。
大概他們也是知道自己最近這段時間拍的是個什么東西,惴惴不安,擔心劇組直接被斷資金,各自卷鋪蓋回家。
其中,江月的表情是最緊張的。
誰能理解她的心情?
抱著各種期許進組,結果,還沒有來得及拍上第一場戲,就被人告知,劇情情況很糟糕,陸嚴河這一來探班,可能劇組要被要求停工了。
江月很擔心陸嚴河真的一句話就把這個劇組給原地解散了。
陸嚴河察覺到了大家的心態。
他笑了笑,說:“不好意思,來之前就沒有提前打招呼,給大家增添麻煩了。《大海啊》劇組是我們靈河制作的第一部不由我主演或者編劇的作品,我很喜歡這個劇本,它不嚴肅,不像是那種傳統的好電影劇本,但是它夠中二,像我們小時候看的那些漫畫,不現實,卻有著感染我們的力量。”
“混亂都是階段性的,只要我們抱著一顆做好的心,一定會越來越好的。”陸嚴河笑著說,“鄔馳導演是第一次做導演,他很有才華,只是經驗不足,大家也請多多幫助他,我自己做過導演,我最清楚,一個新人導演,會多么地需要在自己第一部作品的時候,得到大家的幫助,這個時候得到的幫助,真的就是久旱逢甘霖一樣的情誼。”
陸嚴河笑著給大家打氣:“那這部作品就繼續拜托大家了。”
他說完之后,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沒有反應。
也是不敢有反應。
這個時候,江月忽然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喔——”的歡呼聲。
“Fighting!”她元氣十足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