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陸嚴河也沒有想到,《陽臺野餐》這部電影,直接把他給看哭了。
就像陳寅說的,這部電影,就像一把利刃,戳進了他的心里。
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妻子和兒子都喪命于一場車禍之后的男人,一個人居住在曾經的三口之家,不斷地陷入過往的回憶,又在現實的孤獨和悲傷中,讀詩,發呆。
這是一部一個人的電影。
陸嚴河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演員,電影中有一幕,他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看著窗外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眼神寂然,無光,枯坐似一尊泥像。
看得陸嚴河手臂上汗毛都起來了。
那一瞬間,陸嚴河覺得,這是他演不出來的狀態。
是只有在記錄片里才能看到的、真實的悲與默。
陸嚴河突然就意識到,為什么陳寅會專門為了這部電影,跟他提出這件事。
這是一部明擺著拿不到多少票房,但絕對可以稱得上一部電影的電影。
它不是在用一個悲慘的遭遇來讓觀眾共情,它是用光影、色差、音樂與表演,組合成一首囿于一個房子的過去與現在的來回漫游。
當然,它不夠高級,主題過于直白,這些短板統統都是存在的。但它將一個游走在過去與現在、悲傷與自默、一個人默默地催眠、療愈自己的形象,刻畫得太好了,陸嚴河感覺自己就像是慢慢地溺水一樣,不知不覺,就在這部電影里越沉越深。
比起一部九十分的平庸之作,陸嚴河更喜歡這種各個方面看起來都只有六十分及格分、但是有一個地方做到九十九分的電影。
陳寅說:“我跟這部電影的導演已經見過一面了,他這部電影是用青創基金投的一筆錢加上他自己的三十萬積蓄拍的,總共花了八十多萬,但是沒有公司愿意發行這部電影。如果我們來做這部電影的代理,國內發行可能還是會有相關的問題,但我們可以送它去試試電影節,在海外看看能不能賣發行權。”
陸嚴河當然明白,為什么這部電影很好,卻還是沒有公司愿意發行,沒有人愿意接盤。一個新人導演,一個沒有任何知名演員的電影,又沒有獲過任何獎,根本沒有一個賣點,這對于任何一家做商業化發行的公司而言,幾乎是賺不到錢的。
他說:“買吧,或者是簽訂代理協議,我們來獨家代理這部電影的版權運營,版權仍然保留到他自己手里。”
陳寅點頭。
“對了,他現在還在拍電影嗎?”
“他現在一日三餐都成問題,所有的錢都搭到這部電影里了,我之前見他的時候,他還在一家網吧兼職當網管呢。”陳寅說。
陸嚴河說:“那你順便問問他,他愿不愿意簽到我們公司來,如果愿意,我們給他發基本工資,即使他沒有寫出劇本、沒有拍第二個項目的時候,至少一日三餐的溫飽不愁。”
陳寅露出驚喜的表情。
“太好了,那我馬上去跟他談。”
陸嚴河:“陳總,以后像這樣的電影,這樣的導演,如果你覺得好的,隨時跟我溝通,我愿意讓我們的靈河做這樣的事。”
陳寅有些猶豫,說:“但是這種情況多了是不是也不好?”
“如果是能夠拍出這種質量的電影,我不嫌多,事實上,也不可能多。”陸嚴河說,“你這是挖到寶了,我都很好奇,你是怎么發現這部電影的。”
“一個發行公司的朋友給我推薦的,說他看到了一部拍得很好的小成本電影,但就是因為沒有票房前景,所以他們公司不肯接盤,問我感不感興趣,他也是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推薦給了我。”
“真好。”陸嚴河點頭,“這部電影,它已經很成熟了,你試著把它投給西圖耳電影節看看吧,看看西圖耳電影節是否愿意接受它。”
陳寅有些驚訝,問:“這部電影可以送西圖耳電影節嗎?”
“什么電影都可以送。”陸嚴河說,“只是他們選片要求很高,你送的時候,附上一句話,就說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并愿意向所有人推薦它。”
“好。”陳寅有些激動了起來。
陸嚴河這竟然是愿意用他的名譽來推薦這部電影。
這當然能夠讓西圖耳電影節對它更為重視。
陸嚴河跟陳寅交流的時候,陳梓妍在旁邊聽著,全程都沒有說一句話。
等他們聊完了,陳梓妍亮了亮手機,說:“凌云獎這邊剛才聯系了我,他們想要跟你通個電話。”
陸嚴河有些詫異。
“他們找我干嘛?”
“應該是想要邀請你去做凌云獎的評委。”陳梓妍說,“凌云獎的提名名單馬上要出來了,提名名單出來以后,就要開始評選最后的獎項歸屬。”
陸嚴河:“找我做評委?我能有這個時間去做評委嗎?”
“應該是有的。”陳梓妍說,“你只需要在十二月進組《老友記》第二季,正好跟凌云獎的評選時間錯開了。其實說起來也是,你好像還沒有去做過評委吧?”
“嗯,沒正兒八經地做過。”陸嚴河說。
“做評委對你的事業還是有幫助的。”陳梓妍說,“尤其是現在靈河也需要很多人的幫助。”
陸嚴河點頭。
“那你是建議我接下來嗎?”
“是的。”陳梓妍說。
“可是,我如果去擔任凌云獎的評委了,是不是《情書》就沒有辦法參與評選了?”陸嚴河問。
陳梓妍遲疑了一下,問:“《情書》……確實是這樣的情況,對,《情書》應該也肯定會拿提名吧,只是不知道能提多少獎項而已,那他們肯定是不能找你做評委的,這有點奇怪啊,那他們跟我透露口風,是想要邀請你做評委……”
不管怎么說,凌云獎也是國內電影三大獎。
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陸嚴河說:“我先跟他們通過電話,看看是不是哪里弄錯了。”
電話一通,陸嚴河跟他們聊了聊,才知道,凌云獎不是想要邀請他擔任這一屆的評委,而是凌云獎準備改革,也將對電視劇、網劇等劇集開展評選,今年十二月底啟動報名,明年二月舉行頒獎典禮。
凌云獎邀請陸嚴河擔任凌云獎(劇集類)第一屆評委會主席。
陸嚴河震驚不已。
一般來說,電影和劇集的鄙視鏈決定了電影獎項的含金量往往高于劇集的獎項。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放眼全球,目前唯一一個將獎項評選范圍橫跨劇集和電影兩個領域、還做出影響力和知名度的,只有美國的金球獎。
其他的那些獎項,要么是只針對劇集,要么是只針對電影。
凌云獎這個步子邁得可是有點大。
陸嚴河一時間無法做決定,猶豫了一下,說:“感謝你們的邀請,你們對我太信任了,不過,這個工作的責任太大了,需要投入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明年年初我基本上都在拍戲,可能抽不出那么多的時間來做這份工作。”
對方卻表示,希望能夠跟他當面聊一聊這件事。
凌云獎的執委會主席陳恒毅,圈內一位真正的大佬,很多個大項目的真正操盤手,《焚火》這部電影背后也有他的身影,他是制片人之一。
能夠在這種頂級大制作電影中擔任制片人的,未必在制作層面對這部電影起到了什么作用,但一定是有一些關鍵的節點,必須由他們才能夠搞定。
所謂的大佬,也是有著這樣的能力,才稱之為大佬。
陸嚴河沒有想到,竟然是陳恒毅親自來跟陸嚴河見面,坐在一起吃飯,喝酒,聊這件事。
陳恒毅沒有一上來就游說他,而是很高興地說:“《焚火》這部電影的特效,做得真好,終于不再是那種五毛錢的游戲特效了,你看過了嗎?”
陸嚴河搖頭,說:“還沒有,拍攝以后,我就沒有再看過跟《焚火》相關的素材了。”
陳恒毅:“龍巖這一次是花了大價錢,卯足了勁兒想要做出一部真正的大片出來了,成效也是顯著的,配得上你和永周兩個人在里面的表現。”
陸嚴河笑了起來。
“那就好。”
“其實,回頭我們還想要請你牽個線,尤其是跟歐美和流媒體那邊打交道,像這種大片在海外發行,我們可以參照的成功案例不多。”陳恒毅說,“你和靈河跟國際片商這幾年打交道特別多,最新的合作模式、玩法,你們都最清楚。”
“好啊,沒問題。”陸嚴河點頭,“如果有什么我能夠做的,隨時跟我說。”
陳恒毅:“夠爽快。”
陳恒毅又說:“現在因為流媒體的出現,劇集在全球范圍內的影響力,已經有著逐漸超越電影的架勢,雖然說那些流媒體沒有進入我們內地市場。”
“是的。”陸嚴河點頭,“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比起電影,流媒體可能更適合我們華語影視劇在海外去獲得影響力。你看韓國那邊制作的劇集,常常出現在全球播放前十的榜單上,每年都有幾部作品比較火。不得不承認,人家在劇集制作這一塊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是,這也是我們凌云獎想要做劇集獎項單元的原因。”陳恒毅說,“年底做電影獎,年初做劇集獎,而且,做的是真正有品味的獎。”
陸嚴河:“這是一個很好的事情,凌云獎本身就是電影領域的三大獎之一,現在來做電視劇獎,跟其他那些白手起家的獎項不一樣,知名度、榮譽性和公信力都是擺在這里的。”
“沒錯。”陳恒毅點頭,“但是,如果第一屆、第二屆評選出來的結果經不起時間和市場的檢驗,不能夠讓大家信服,也容易爛掉。”
陸嚴河:“公平永遠是護身符嘛。”
“是的,所以,我們凌云獎在劇集獎這一塊,準備打破一個行業規則。”
“什么規則?”
“不需要制片方、劇方來報名。”陳恒毅說,“我們根據一年下來的市場反饋、劇集質量、觀眾口碑、業內認可度等多個維度,來做出提名名單。”
“那這個提名名單,也是由一個初選委員會來決定嗎?”
“我們不打算做初選委員會。”陳恒毅說,“相反,我們準備采用奧斯卡獎的學院制——劇集跟電影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需要的觀看時間太長了。實際上,無論是初選委員會還是決選委員會,都很難把所有的作品從頭到尾看完。所以,如果我們可以吸收上千名業內人員和那些深耕影視劇的博主和大V作為會員,每年來進行投票,這樣做出來的提名名單,會更有信服力。”
陸嚴河沒想到凌云獎的劇集獎會這么做。
“那決選呢?決選不繼續采用這樣的方式嗎?”陸嚴河問,“其實我們國內還真的從來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行業獎,我們的獎,幾乎全部都是評審團制,多的也就十幾個評委,少的就幾個人。”
“決選我們還是希望采用評審團制。”陳恒毅說,“因為初選來做大范圍的提名,是為了讓遺珠少一點,讓提名名單上的作品,至少是整個行業關注到的作品,但到了決選階段,尤其是演藝圈的人,百分之九十的人,不可能把提名名單上的作品都從頭到尾看一遍,還是需要一個評審團,去認真地評判這些作品,如果它在提名名單上,而你沒有看過,作為決選的評委,你是一定要看的。”
陸嚴河明白了陳恒毅的意思。
但即使是這樣,也已經是一個很大跨度的改革了。
陸嚴河不知道這樣的設計到底會是什么效果。
因為任何一項制度的設計,從初衷來說,往往都是好的,但在實際的運行過程中,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可至少凌云獎愿意做這樣的嘗試。
陸嚴河:“這是一個挺大膽的設計。”
“嗯。”陳恒毅點頭,“我們也不知道,如果我們真的邀請上千位影視行業相關人士成為我們的會員,最后提名出來的名單,會是什么樣子,但,真的只能邊做邊看,慢慢改進。我們的初衷就是在這個華語劇集質量飛速提升的階段,與時俱進地推出一個能夠最大程度表彰好劇集的獎項,去推動這個行業進一步的發展。”
陸嚴河點頭。
“所以,第一屆至關重要。”陳恒毅說,“第一屆決選評審團的主席人選,至關重要。”
他認真地看著陸嚴河的眼睛。
這一刻,陳恒毅的眼神非常真摯。
“必須是一個在整個行業都獲得認可、有號召力的人。”陳恒毅說,“同時,又要是一個跟傳統三大獎沒有那么深的歷史淵源,能夠讓大家相信,這是一個新的獎,一個跟傳統三大獎有著不同定位的獎。”
陸嚴河心里咯噔一聲。
“從知名度、成績和行業影響力而言,能夠達到這些標準的,只有你,嚴河。”陳恒毅說,“所以,這跟平時普通的邀請不一樣,我知道,很多地方都在邀請你去做評委,做評委會、評審團主席——”
陳梓妍微微一笑,見縫插針地插了一句,說:“其實,陳總,嚴河在前不久才剛拒絕了明年西圖耳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評委。”
陳恒毅微微一愣。
陸嚴河說:“我就是出于您剛才說的——要把提名名單中每一部作品都看過,還要有充分的時間去跟大家一起討論每一部作品,最后才能夠決定出獲獎名單。您知道的,我每年一、二月的時候,就是《老友記》拍攝的時候,我很怕我沒有時間來做好這份工作。如果有時間的話,我非常愿意貢獻我的力量來做這件事。”
陳恒毅:“當然,我們知道,不過,如果你接下評委會主席的位子,你從現在就可以開始看今年熱門的這些劇了,不一定要等到提名名單出來之后才看吧?”
陸嚴河一愣。
“抱歉,我這么說可能有點過分,但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夠請到你來做凌云獎評委會的主席,只有請到你,只有你來做,我們才能夠為這個獎,定下一個高水準的基調。”
陸嚴河擺擺手,“怎么會,我們有這么多優秀的導演和演員,碧舸姐這幾年也回歸了劇圈,拍了《十七層》這部劇,反響很好,她也很適合。”
陳恒毅不由分說地搖頭,說:“誰都沒有你適合。”
人家比他年長很多,也是他的大前輩,給出這么大的誠意來邀請他,陸嚴河還真沒有辦法咬下牙拒絕——
在這種并沒有直接檔期沖突的情況下。
陸嚴河有些為難地看向陳梓妍。
陳梓妍用眼神示意,你自己拿主意。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
“不過,我做主席是不是也有些麻煩?”陸嚴河問,“我參與的一些項目,豈不是要避嫌?”
陳恒毅說:“是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參與的作品,跟你本人相關的幾個獎項,就要被自動剔除決選名單了——當然,如果它本來可以進入提名名單的話,我們會同時發布一個公告進行說明的。”
陳梓妍:“這犧牲也太大了。”
陳恒毅:“嚴河絕對不缺這一座兩座編劇獎、導演獎或者是表演獎,梓妍,凌云獎的劇集獎是朝著最高獎的目標去的,它的影響力,一定與第一屆評審團主席是相輔相成的。其實,換個思路想一想,嚴河如果能夠成為未來一座大獎在奠基時刻的關鍵推手,我相信,這對于嚴河的演藝事業而言,也一定是一座豐碑。”
陸嚴河:“……都整上豐碑兩個字了嗎?”
陳恒毅:“我說的是認真的,就像對于電影演員來說,一方面,世界級的表演獎是榮譽,另一方面,頂級電影節的評審團主席,也一樣是不弱于很多大獎的榮譽。”
陳梓妍:“陳總,我非常認同你們對于凌云獎的規劃,但咱們就別畫餅了,嚴河今天之所以這么忙還一定要跟你當面見一面,也是因為無論他最后是否決定接下這個工作,他都非常尊重你們這種創新的、改革的想法,他也是真的希望這個行業更好。”
陳恒毅點頭。
“我能夠感受到,所以,嚴河,我鄭重地懇請你,請你排除萬難接下這份工作。”陳恒毅說,“所有的困難,我們和你一起去解決,如果是拍攝沖突,我們把評委會的討論全部放到你們拍攝地點旁邊去,我們去旁邊訂酒店,租會議室。”
陳恒毅的執著,還真的是不愧于他的名字。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陳總,我確實被你說的話打動了,可也請原諒我,必須考慮實際的情況,我不希望因為兩邊都想要兼顧,最后兩邊都事與愿違,我沒有辦法現在答應你,我需要回去之后,認真地思考一下這件事。”
陳梓妍有些驚訝地看了陸嚴河一眼,沒出聲。
陳恒毅點頭。
“好。”
他說:“我相信你,一定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
陸嚴河無奈地搖搖頭,苦笑。
“我以為你真的已經被說服了,會當場答應。”
“我確實被他打動了,但是——”陸嚴河說,“我在馬上就想要答應他的那一刻,想,我絕對不能夠在情緒當頭的時候做決定,所以,我就那么說了。”
“可以,成長了。”陳梓妍笑,笑著又嘆了口氣,“唉,這些大人物啊,永遠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陸嚴河點頭。
“他們如果不是有著這樣的品質,也很難成為大人物吧?”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陳梓妍點頭,“不過,你不覺得被他們道德綁架了嗎?”
“我不接受綁架,誰又能道德綁架我,而且,我理解他說的一切。”陸嚴河說,“他想要做成這件事,還指望他一切都循規蹈矩,慢條斯理地講道理嗎?他不這么強勢,執著,不達目的不罷休,這么大力度的一個改革,怎么完得成。”
陸嚴河笑了,看向陳梓妍。
“我的包容度變高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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