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八年到了十二月,風雨停了之后,風雪又來了。
不知不覺,貞觀八年就快要過去了。
到了臘月時節,關中大部分地方都停下了生產。
只有杜荷的作坊還在繼續生產,尋求短期收入的關中鄉民除了會在長安城找活干,也有不少人去了涇陽。
涇陽永遠缺少勞動力,哪怕只是種下一棵樹,杜荷公子都會給銀錢。
而杜荷也恰恰需要勞動力,因與江南的商人有約定,杜荷需要儲備巨量的肥皂,來與江南的商人做交換。
雖說現在沒有瓣來做香皂,可杜荷有的是辦法,他可以做出很多的半成品儲備起來,等到來年開春將肥皂稍稍加熱,軟化的肥皂中摻入瓣,就成了香皂。
因此現在的人力成本,對杜荷來說都是九牛一毛,他除了出去大量的銅錢給勞動力,還要想方設法將銅錢換成銀餅。
許敬宗送走了最后一批互市的隊伍之后,也在涇陽閑了下來,時常帶著劉仁軌與裴行儉,商談如今的關中局面。
李承乾看著手中的書信,這些事都寫在信上。
還打算今年給朝中多發一些肥皂,這些官吏賣了也好,留著自己用也好,就當是朝中給他們的獎金了。
李麗質與寧兒正在給弟弟妹妹量著身高,還有一旁的宮女記錄下皇子公主們的身高。
看看今年她們長高了幾分。
李慎的目光緊緊盯著皇兄的雙腳,連忙道:“皇兄,你不許墊腳!”
李治不服氣道:“明明你也墊腳了。”
“我沒有!”
兄弟倆就要吵起來,高陽公主還在一旁捂嘴偷笑著。
李麗質瞪了他們一眼,兩個弟弟這才作罷。
李治還不服氣地道:“明明我比你高了半寸。”
李慎道:“皇兄明明比我矮一寸。”
李麗質深呼吸一口氣,拿起一旁的藤條揮下,一人被抽了一下。
兩個皇子這才住口。
弟弟妹妹不聽話,作為姐姐的李麗質是真的會打的。
不聽話的時候,打他們一鞭子就聽話了。
李承乾揣著手,看著漫天的飛雪,聽著身后的吵鬧。
李慎走到皇兄身邊,低聲道:“皇兄,弟弟想去看望母妃。”
李承乾頷首道:“去吧。”
李慎回頭又對李麗質與李治道:“皇姐皇兄,弟弟去看望母妃了。”
言罷,他歡快地走入風雪中。
這兩個弟弟雖說吵鬧,平時還是很講義氣的。
這兩個弟弟有時候偷吃醬牛肉,還互相遮掩。
李承乾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沒有揭穿。
孩子的童年需要給他們一些自己的空間,也不能看管得太死了。
有一個太監快步走來,道:“太子殿下,禮部尚書來了。”
聞言,李承乾走出東宮。
李百藥站在東宮外笑著行禮。
天氣很冷,李承乾帶他走入了爺爺的崇文殿,看他長發幾近白,問道:“伱的白發怎么這么多了?”
李百藥笑起來有著很深的皺紋,作揖道:“臣年紀大了。”
“想好什么時候告老了嗎?”
“還未想過。”李百藥又看了看四下,詢問道:“怎么不見太上皇?”
李承乾拿過一旁的小刀切開綁著信的麻繩,一邊道:“爺爺去和父皇,母后打牌去了。”
李百藥又問道:“太子殿下沒去嗎?”
“孤不喜歡這個游戲。”
信打開是吐蕃大相祿東贊送來,今年吐蕃使團來長安與洪祿寺的官吏打了一架。
這件事吐蕃使團怎么看都不占理。
李承乾端詳寫在布絹上的內容,上面寫著的是祿東贊希望與大唐重新修好,拋去以前的一切誤會,讓桑布扎向唐人官吏道歉,并且愿意送上了更多的牛羊,向大唐表達歉意。
祿東贊是認慫了,希望大唐摒棄前嫌,也摒棄之前的誤會,繼續友好相處。
“吐蕃人送來的牛羊都到了嗎?”
“回太子殿下,羊群是送到了,只是沒有牛,而是送了五石牛肉干。”
李承乾神色糾結道:“他沒有送牛糞就好。”
“聽說在吐蕃牛糞很珍貴。”
“嗯。”李承乾低聲道:“對吐蕃人來說是這樣。”
祿東贊是來過大唐的,他見識過唐人的生活方式,也見過唐人不用牛糞生火做飯。
而吐蕃人在這個時候需要用牛糞來生火取暖。
李承乾看完書信便交還給他。
李百藥道:“殿下可是要回信?”
“不回信了,你留下來用飯吧。”
“喏。”
又是一想,李承乾吩咐站在一旁的太監,道:“將河間郡王,江夏郡王與于詹事,還有徐侍郎叫來。”
“喏。”
半個時辰之后,眾人這才陸續到了崇文殿。
爺爺不在,李承乾打算在把這里當成辦公的場所,將今天要辦的事情,在這里辦完。
一碗紅燒肉放在桌上,眾人首先下筷便是這個紅燒肉。
幾千年了,到了大唐這一朝。
終于有人明白原來豬肉可以這么美味。
太子殿下會一邊吃飯一邊將事情吩咐下去,工作不分場合,隨時隨地下命令,雖說這不合禮數。
李承乾吃著飯菜道:“來年開春會是京兆府與關中各縣最忙的一年,皇叔一定要把一切都安排好,命許敬宗哪怕累一些,也不要出差錯。”
李道宗嚼著一張餅不住點頭。
“高昌王子,這一次來了嗎?”
“沒來。”李百藥回道。
“于詹事今年朝中各部的俸祿都可以發放下去了。”
“喏。”
“徐長史,近來修建凌煙閣,你一定要親自盯好。”
徐孝德道:“殿下放心,哪怕有人往凌煙閣多放了一塊玉石,下官都會與他拼了。”
陳列大唐開國功臣的畫像的凌煙閣盡可能樸素一些。
希望可以讓其成為一種樸素又艱苦的意志。
而不是成為一個雕欄玉砌的地方。
也不管他人怎么想,這完全是李承乾自己的主見,如果陳列開國功臣畫像的地方,雕欄玉砌,富貴逼人,甚至放滿了金銀玉器。
這會讓李承乾聯想,這凌煙閣怕是成了馬賊窩。
吩咐完這些,眾人用了飯,各自離開。
李承乾也終于吩咐完了,貞觀八年的最后一件事。
而后李孝恭放下了碗筷。
“皇叔吃得不盡興?”
“那老夫呢?”李孝恭指了指自己。“嗷……”李承乾后知后覺道:“孤純粹是想讓皇叔來這里用一頓飯。”
“用一頓飯?你就沒有事要吩咐?”
“沒有呀。”
看大侄子坦然相對,李孝恭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剛剛離開的幾人,回頭道:“你叫老夫來東宮就是為了吃一頓飯?”
李承乾也擱下了碗筷,用一旁的水盆洗了洗手,道:“皇叔慢用。”
李孝恭追問道:“紅樓的結局你到底寫不寫。”
“最近沒空。”
李孝恭又將碗中的面全部吃完,又風卷云殘一般地將一桌子的菜吃完,心滿意足。
快步跟上大侄子的腳步,李孝恭糾結道:“最近紅樓不好賣了。”
“那是正常的。”
“何以見得是正常的?”
宮里已經有宮人開始清掃積雪了,只不過這大雪還在下著,剛剛清掃出來的路面又有了積雪。
李承乾揣著手,在冷空中一聲嘆息出口就化成了白霧,低聲道:“現在書籍的傳播絕大多數人都是靠什么的?”
李孝恭蹙眉思索著。
皇叔是一個粗人,也沒有想這么多。
李承乾解釋道:“多數人都是靠手抄來傳閱的,也就是說當皇叔手中的書賣出絕大部分之后,其實坊間已經傳抄了好幾份。”
“如果皇叔想要保證獨一份,可以讓歐陽詢老先生給一個拓印,那就價值千金了。”
李孝恭神色失落,“歐陽詢已不給拓印的字帖了。”
自從歐陽詢寫了開元通寶四個字之后,這幾乎是大唐獨一份的,算是被李唐給買斷了這四個字。
“老夫聽說現在宮里流傳著一卷書?”
“什么書?”
“東宮故事集。”
李承乾神色懊惱道:“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果然不出孤的所料。”
李孝恭詢問道:“這個故事集能否……”
挪動腳步,李承乾朝著武德殿走去。
武德殿的牌局還在繼續,殿外是漫天的風雪。
叔侄兩人走入武德殿內,父皇,母后,爺爺三人還在牌局上廝殺。
孫神醫也在,他老人家正在給爺爺診脈。
只是爺爺一手出牌,一手讓孫神醫診脈的模樣很是狂野。
隨后,孫思邈點頭道:“太上皇近來調養得很好。”
李淵笑著道:“如此說來朕還能多活幾年?”
孫思邈又道:“若是繼續戒酒,多活十年不在話下。”
李淵朗聲大笑。
陛下與皇后面色也帶著笑容。
武德殿所有人的臉上都有笑容。
只有李承乾心不在焉,張望著武德殿的柱子,時而看了看屋頂。
直到太監送著孫神醫送出了武德殿,太子殿下還在四處張望著。
李孝恭湊近小聲問道:“殿下是在這里丟東西了?”
李承乾道:“是呀,不好找。”
“你們倆背著朕在說什么?”李淵朗聲問道,說話的語氣中氣十足。
“皇叔與孫兒說想要東宮的故事集。”
李世民早就知道了東宮與李孝恭的往來,眼神示意一旁的觀音婢。
長孫皇后收到眼神,道:“將書卷給太子。”
“喏。”宮女放下雙手捧著的茶碗,將一卷書遞上。
李承乾拿過這卷書,翻看確認了一遍,確實是自己在東宮講的故事,以前給弟弟妹妹講得挺零碎的,沒想到母后這邊記錄得很詳細。
李孝恭接過書卷,看著書卷的厚度,了然道:“都說東宮太子能夠講故事從天黑講到天亮,端是厲害的本領,老夫領教了。”
“皇叔見笑,都是一些給弟弟妹妹聽的故事。”
言罷,李孝恭將書卷收入懷中,向眼前大唐最尊貴的四人行禮,快步離開了。
等太子要離開的時候,李世民道:“承乾留步。”
李承乾揣著手停下腳步,閉著眼。
此刻用頭發絲想想,父皇是要找自己打牌了。
“父皇,兒臣不喜歡這個游戲。”
李淵道:“孩子不喜歡,你就不要勉強他了。”
李世民也沒開口,而是板著臉整理著牌。
長孫皇后嘆道:“承乾呀,就在這里坐一會兒。”
“既然母后都這么說了,兒臣就留下來。”
拿起一旁掛著柿餅,李承乾接著爺爺發著的牌,一邊吃著一邊整理。
李家三代人坐在一起,牌局上廝殺得正酣。
陛下是個做事認真的人,在游戲中面對父皇與兒子,眼神帶著殺意地看著手中的牌,這目光好似眼中要放出光芒,將牌燒穿。
事實是皇帝的雙眼不會放光,也不能燒穿牌。
從午時一直廝殺到了夜里,好像貞觀八年也就這么過去了。
李世民重重一揮手中的牌,打出四個五。
就連一旁的燭臺上的燭火都晃動了幾下。
李承乾輕描淡寫將父皇的炸給壓死了。
氣得李世民面色漲紅,喝問道:“你連朕的牌都敢壓?”
李承乾出完了手中的牌,道:“兒臣贏了。”
本想著贏一些來,皇帝也有自己的小金庫,只是這個金庫并不大,眼前為數不多的銅錢都落在了兒子手中。
李世民呼吸時胸口也在起伏,“朕就不信贏不了你一次!”
李淵笑呵呵道:“坊間傳聞,東宮太子玩這個游戲從來沒輸過。”
殿外的風雪又大了一些,還有一些雪順著風吹入了殿內,宮女將厚重的殿門關上。
如此一來沒有寒風吹入,讓殿內溫暖了許多。
小兕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母后的懷中睡著了,還能見到她睡覺時留下來的些許口水。
皇后將懷中的小女兒交給一旁的宮女抱著。
武德殿外,還有寒風呼嘯,風雪越來越大,這個時候多半也回不去了。
翌日,早朝時分,群臣都在太極殿內等候,安靜的殿內時而傳來幾聲咳嗽。
眼看已到了早朝的時辰,不見太監來喊開朝,也沒見太子來早朝。
以往太子殿下可從不缺席的
正想著,就有太監高聲道:“陛下今日身體有恙。”
聽聞這個消息,李泰愣在當場,“皇兄也不在,這早朝誰來主持?”
這太監又道:“太子殿下身體也有恙。”
太極殿內,眾人沉默良久。
加更了加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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