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沉默不語,站在原地閉著眼微微抬頭。
王珪道:“可括地志若因此從魏王殿下手中失去了,又該如何?”
李泰揮袖道:“大不了不編了。”
王珪低聲道:“那陛下又會如何看待魏王殿下?”
李泰痛苦地捂著臉坐了下來,道:“老師,這該如何是好?”
王珪站在一旁看著魏王猶如在看一個可憐的孩子。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李泰緩緩道:“就按照皇兄的批注改,都拿回去全部重來。”
“喏。”一眾文學館的編撰,腳步匆匆離開。
隨后,李泰如同失去了力氣,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王珪滿意地點頭,道:“魏王殿下能夠如此,老朽深感欣慰。”
李泰有氣無力道;“一次又一次,皇兄到底如何才能滿意。”
言語中,李泰有一種感覺,東宮太子若再要將這括地志打回來,他應該會發瘋的。
李承乾并不清楚魏王府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對李泰這個弟弟嚴格教導,作為皇兄當然是有必要。
幾個妹妹學習能力都還不錯,李治與李慎就且不說了。
李恪在軍中以后能夠帶兵打仗,多半就是他的人生天板了。
幾個弟弟妹妹中,也就李泰最出色。
有這么一個出色的弟弟,作為皇兄自然是驕傲的,在這個基礎上,希望弟弟可以更優秀一些。
這些天,朝中依舊井然有序。
朝中的用度恢復了平常的秩序,這些事絕大多數都交給了于志寧安排。
李承乾更關注關中各縣的情況,因此時常會從京兆府將卷宗調閱過來,翻看各縣的人口增長情況。
朝中依舊是缺錢的,做太子也是,治國也是。
手里沒錢,便會感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更何況,自己還是個手段生疏的太子。
李義府應該已出了隴右地界,多半準備進入河西走廊。
對李義府這個人的安排,一開始考慮的是,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
先將人用出去,至于他有多少能力,看他的辦事能力。
東宮太子要用人不疑,這方面也是跟舅爺學的,先將許敬宗丟出來,看他的能力,來確定以后的安排。
好在自己現在才十六歲,李承乾覺得如今自己最有優勢的,就是時間,這個年紀有更多的試錯成本。
即便是李義府將事情辦砸了,還有李大亮將軍,這個二手準備。
這個辦法簡單是簡單一些,可能對舅舅或者房相來說,東宮太子的這個決定顯得很稚嫩,讓李義府這么一個不起眼的人去河西走廊,是為了培養東宮的親信嘛。
這點心思又有誰看不出呢。
李承乾并不在乎他們會怎么想,也不需要在乎,大家心知肚明即可,如今只想讓關中富裕起來。
關中是李唐王朝的基本盤,只有這個基本盤穩固了,王朝才能先穩定起來,才能夠更強大。
因此,李承乾想過很多辦法,如派出弘文館的學士去各縣支教,又或者自己這個東宮太子辛苦一些,親自指導各縣生產發展。
事實就是對未來對以后講述得再漂亮,淳樸的關中鄉民還是更講究實際,在他們沒有親眼看到成效之前,他們會不會跟著你混都是兩說。
關中的夏季進入了七月,許敬宗看著葡萄架流下了一滴熱淚。
還有一滴滴淚水從眼眶中落下,一直劃過粗糙的臉頰,眼淚掛在了胡子上。
許敬宗顫顫巍巍捧起一串淡綠色的葡萄,摘下一棵豆子大小的葡萄放入口中,又一次抽泣了起來。
人到中年的許敬宗此刻竟佝僂著背,捧著一串葡萄……他喜極而泣。
上官儀看著這一幕,遠處是一片綠油油的葡萄架子,他朝著四野大喊道:“種出來了!我們涇陽種出葡萄啦!”
不遠處的鄉民又是一陣歡呼。
坎兒井下,溝渠中的水還在流淌著。
歡呼的涇陽村民大聲呼喊著,他們要將這個消息傳遍整個關中。
薛五娘帶著涇陽的村婦們走入葡萄架中,開始采摘這些成熟的葡萄。
許敬宗給了司農寺少卿郭駱駝一個大大的擁抱,道:“駱駝兄,你是我大唐的功臣,大功臣。”
郭駱駝的后背佝僂,因此有很多人叫他駱駝。
面對許敬宗的熱情,這位身形佝僂的司農司少卿,道:“太好了,太好了。”
許敬宗收了收情緒,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走,我們去見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吃葡萄。”
郭駱駝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許敬宗命人將三大框葡萄裝車,與上官儀,郭駱駝三人一起前往長安城。
李承乾站在中書省內與舅舅整理著卷宗,道:“舅舅也要注意身體,早些回去休息吧。”
長孫無忌道:“老夫的身體沒有房相這般孱弱,殿下可放心。”
“稟太子殿下,趙國公,門外有許敬宗,上官儀,司農司少卿求見。”門前的小吏朗聲道。
李承乾目光還在卷宗上,道:“讓他們進來吧。”
“喏。”
門外傳來了議論聲,李承乾抬頭看去,就見到許敬宗抬著一大筐綠油油的東西進來。
人剛走入殿內,許敬宗紅著眼,擦了擦淚水道:“太子殿下!下官用坎兒井與荒地將葡萄種出來了!”
李承乾快步走上前,看著筐中的葡萄,這些葡萄還帶著葉子。
上官儀道:“太子殿下!兩年了,我等在涇陽兩年終于種出了葡萄。”
許敬宗又連忙介紹道:“太子殿下,這位是司農寺少卿郭駱駝,當初殿下讓司農寺的人來涇陽,這位郭少卿便在涇陽住了半年,一直照料著葡萄藤。”
郭駱駝行禮道:“臣……臣郭……”
他的話語有些因為哆嗦而結巴。
李承乾握住他的手,正色道:“郭少卿!”
郭駱駝道:“臣在。”
“太好了,我大唐終于有自己的葡萄了,孤要讓關中所有人都吃得起一口葡萄。”
許敬宗吸了吸鼻子,中年人哭起來并不好看,可此刻他心里高興得忍不住想要哭出來。
上官儀道:“殿下快嘗嘗我們涇陽自己種出來的葡萄。”
長孫無忌走上前,從一串葡萄中摘了三兩顆放入口中吃著,點頭道:“嗯,還真是葡萄,甘而不狷,脆而不酸,好果。”許敬宗用袖子擦了擦臉,也不知是在擦汗水,還是擦淚水。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拍了拍上官儀的肩膀,道:“兩位辛苦了。”
上官儀道:“其實許侍郎最辛苦,他為了看好葡萄,幾乎是住在了葡萄架里,從今年四月開始一直到現在,從未離開過半步。”
李承乾重重點頭道:“你們都是好樣的,好樣的!”
許敬宗連忙道:“臣只是看著,是郭少卿他待葡萄藤如家人,他用一種獨特的灌溉方式,這樣才有現在的成果,還請殿下賞賜。”
“好,好,好!”李承乾看著眼前三人。
郭駱駝道:“臣不敢當賞賜。”
李承乾道:“這是應該的,孤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殿下請講。”
“請伱們三人將培育葡萄的方法方式寫下來,編寫成冊,讓更多的人看到。”
“喏。”
李承乾親自送三人到中書省門口,看著他們離開。
三大筐葡萄就放在中書省內,李承乾道:“舅舅,關中能富強了嗎?”
長孫無忌眨了眨眼,目視前方緩緩道:“只要太子殿下想,就一定能富強。”
“孤將葡萄帶給父皇看看。”
長孫無忌道:“老夫與殿下走一趟。”
命人抬著三大筐葡萄走出中書省,一路走向了玄武門。
太液池邊,這里還是一樣寧靜。
一大筐葡萄被送到了太液池邊,太監用太液池的池水,將葡萄清洗干凈。
李世民的目光在這個太子與葡萄之間,摘下一顆葡萄放入口中吃著
“父皇,這葡萄種出來了。”
長孫皇后好奇道:“承乾,以往你在東宮不是沒有種出葡萄嗎?”
李承乾道:“母后,那時候是兒臣不懂事,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李世民吃著葡萄聽著講述,這兒子還是會認錯的,只不過是他在他母后面前,誠實又乖巧。
在自己這個父皇面前,強硬的時候卻不可理喻。
長孫無忌道:“陛下,許敬宗,上官儀,還有司農寺少卿三人,用了兩年時間,幾次嘗試種出了葡萄。”
李世民想笑但在兒子面前收住了笑容。
李承乾道:“以往兒臣在史書上看到過關中鄉民種出葡萄的記錄,只不過有很多記錄沒有保留下來,或是遺失了,或是失傳了。”
長孫無忌氣餒道:“殿下,自漢以來確實有人種出過葡萄,但從未有人能夠用六十畝土地種出這么多葡萄。”
長孫皇后詫異道:“涇陽種了六十畝?”
李世民嘴角一飄,又迅速收住了笑容,低聲道:“取巧的手段,你小子倒是從來不會吝嗇。”
小兕子吃下一棵葡萄,她張嘴道:“葡萄。”
長孫皇后與一旁的宮女都笑了,道:“小兕子一學葡萄就會了,看來以后也是個愛吃葡萄的孩子。”
讓弟弟妹妹也跟著一起笑了,太液池邊一片歡聲笑語。
李淵穿著一身素白的淡薄外衣,他老人家撫著須道:“如此說來往后的葡萄釀,豈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李麗質努嘴道:“爺爺不能喝酒。”
李淵道:“葡萄釀與尋常酒不同,孫神醫說過朕不能喝尋常的酒釀,但葡萄釀還是可以喝一點的。”
李世民坐下來道:“涇陽能夠種出葡萄是東宮太子的安排,承乾你說吧,你想要什么樣的賞賜。”
長孫無忌也看著東宮太子。
李承乾作揖道:“父皇,兒臣想要參與關中各縣農事,掌關中建設。”
“呵呵呵……”李世民笑著道:“你干脆命承范將京兆府尹的位置讓給你這個太子。”
“兒臣不用皇叔讓位,只要參與就可以了。”
李世民看向一旁的長孫無忌,見他點頭之后,才開口道:“關中農事,事關長安根本,你可知曉。”
“兒臣明白。”
“那你打算怎么做?”
“父皇放心,舅舅也請放寬心,兒臣不會輕易動耕地,也會保證關中的耕地富余,在此基礎上,參與關中農事。”
“好。”李世民拍案點頭,又道:“輔機。”
長孫無忌上前一步道:“臣在。”
李世民的目光看著站在一群孩子中間的大兒子,正色道:“太子參與關中農事,由你這個中書令事事向朕稟報。”
長孫無忌朗聲道:“臣領命。”
太子參與關中農事,參與關中耕種,還要舅舅來作保。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父皇總是會留第二手準備,并還不會讓太子大刀闊斧地改變關中。
皇帝一邊在給權力的同時,還要一邊給予制衡。
誰也不能放任誰,誰也不能自作主張。
李承乾心中計較一番,又道:“父皇,兒臣還想討幾個賞賜。”
李世民吃著葡萄心情大好,點頭道:“你說。”
“能夠種出葡萄是涇陽所有鄉民共同努力的結果,并且由許敬宗,上官儀,司農寺郭少卿幾人傾力而為,苦苦守了兩年。”
長孫無忌道:“陛下,郭少卿可以升任司農寺卿,若葡萄還能傳遍關中各地,再另行賞賜。”
李世民點頭示意接著說。
舅舅身為吏部尚書,自然掌管著官吏升遷,當初舅爺一句話許敬宗就去了涇陽,現在舅舅坐在當初舅爺的位置上,舅舅一句話也可以讓許敬宗回來。
“涇陽縣丞許敬宗,身兼秘書監著作郎,如今可升任京兆府少尹,一來繼續任職涇陽縣丞,同時還能幫助太子參與農事。”
舅舅的一句話,就將許敬宗放在了東宮左右手的位置。
“還有上官儀,臣得知此人是當年上官弘之后現任職涇陽縣主簿,又是弘文館學士,此人可以升遷弘文館主事,編撰農學書籍,以觀后效。”
“至于東宮……”長孫無忌躬身道:“陛下做主賞賜即可。”
李治道:“父皇將太液池賞賜給皇兄吧。”
孩子一句無心的話,讓皇帝將目光放在了太液池,太液池很大,占地上百畝,象征皇宮北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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