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臣在這里讓鄉民培育作物。”郭正一指著遠處的一片田地說著。
李承乾抬眼望去,倒是見到了遠處種著一畝白菘。
在齊民要術記載中白菘似蕪菁。
史書上的唐朝文學大家韓愈,韓昌黎,他就酷愛白菘。
現在司農寺打算在關中大規模種植,要成為像蘿卜芹菜那樣的主要作物。
李承乾道:“卷心菜如何?”
郭正一回道:“種下去了,過些天就可以采摘。”
說話間,李承乾注意到郭正一的后腰的腰帶上還夾著一卷書,這卷書正是東宮故事集。
中秋宴那天河間郡王就在賣他的書,聽說程咬金那個老匹夫買了一萬卷,趙國公買了三千卷。
皇叔家的書籍滯銷問題,因一場宴席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人活在世上,物質財富是人們的首要追求,而后才是精神財富。
李承乾任由郭正一帶著路,看著現在司農寺的各項成果,在郭正一領班下的司農寺充分地秉持郭駱駝的務農精神,并且以鄉農為主,進行因地制宜的改善。
郭駱駝就很明白,他清楚地認識到一個觀念,這世上是先有人,才有地。
李績則看得出來,太子殿下的心思并不在這些作物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只要太子殿下出了皇宮就會很多人得到消息。
李績目光掃視四周開闊的田地,果然就見到了有一隊人正在策馬而來。
等馬兒更近一些了,對方翻身下馬,快步走來。
來人穿著官服,正是顏勤禮與溫挺。
顏勤禮遞上一塊布,朗聲道:“太子殿下,按照京兆府尹的吩咐都安排好了,所有棉麻布漲價四成。”
“呵呵……”李承乾輕笑道:“給許敬宗一把刀,他能將那些商賈的肉割光。”
顏勤禮道:“殿下所言極是。”
李承乾打量著這塊布,布上掛著一個牌子,牌子上就寫著棉六成,麻四成。
顏勤禮解釋道:“一開始那些商賈說希望賣便宜些,做了這個牌子之后,許少尹不僅沒有便宜,反而是將布的價格提到了兩百錢一尺。”
“嗯,挺好的,有了標準之后就該更貴的。”李承乾揣著手抬手道:“鄉民們的勞動所得,千萬不要輕賤了。”
“臣領命。”
許敬宗賣得越貴京兆府的市稅也就越多。
其實到現在為止,京兆府在關中的行事方式還是很粗暴很簡便的。
棉麻的矛盾剛出現端倪,這就已接觸到了商業精細化的苗頭。
這種苗頭才剛出現一點,就像只是出現在田地里一星半點的綠色。
做好這件事,唐人的商業就能夠更往前一步,做不好再高的樓都會倒塌,人們的生產積極性就會一落千丈。
李承乾吩咐道:“往后讓許敬宗行事想得更周全一些。”
顏勤禮道:“臣明白。”
他們走之后,李承乾還瞧著溫挺的背影,看起來倒不消瘦。
“這溫挺看起來還挺健康的。”
李績在一側回道:“聽聞駙馬都尉挺近來醉心京兆府事務。”
李承乾道:“還以為溫老先生過世后,會對他造成更大的打擊,現在想來一切都好,溫老先生春秋六十有四,作為后人不該消沉的。”
從私心來講,李承乾希望有更多的人為社稷努力。
從人情上來說,希望他們能夠活得更安逸。
見郭正一也講完了作物的培植事宜,李承乾就讓李績大將軍護送著自己回去了。
東宮太子掌權之后,能夠調動的資源是巨大的,太子的妹妹想要府邸,太子就將龍首原的宮殿送給了兩位公主。
這件事又在朝中引來了非議。
太子出手實在是太大方了,對自家妹妹也太寵溺了。
雖說龍首原的房子勉強稱不上是宮殿,可規格上來說也差不了多少了。
鄭公正在拜訪柴紹,也說起了這件事。
這兩年,柴紹也開始喝藥了,也開始調養身體了,對喝藥這種事開始不抗拒了。
當初的柴紹一度要尋短見,甚至說著要去陪著平陽公主的話語。
來了長安之后,柴紹就開始養病了,經過東陽公主的幾次診治,氣色好轉了不少。
只不過兩鬢的白發依舊很多。
似乎是見到了太子殿下,柴紹便想著多活幾天是幾天。
鄭公剛收到了太子殿下命人送來的秋菠,撫須著良久不語。
柴紹給他倒上茶水道:“鄭公見諒,在下服藥期間不能飲茶。”
魏征也不去端茶碗,道:“老夫就先告辭了。”
柴紹笑著道:“鄭公下次來,老夫多準備一些秋菠。”
說話間,鄭公已走遠了。
言罷,柴紹又咳了兩聲,面色浮起一些煞白,斑白的鬢發,還有慘白的皮膚,這位當年的大將軍,此刻猶如風中的殘燭,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倒下。
年過四十的柴紹即便虛弱,但出身高門子弟,到了這個年紀,依舊保持著高門的風度。
如今的柴紹是個中年帥叔叔,只是這個叔叔很虛弱。
他拿出一塊布絹,遞給一旁仆從吩咐道:“當年公主留下的親衛都交給長樂公主吧。”
“喏。”
仆從帶著柴大將軍給的布絹,不敢有所怠慢,便要去安排事宜。
遠在涇陽的薛五娘得到了這塊布絹,這確實是當年平陽公主隨身之物。
魏昶還在教著三歲的兒子怎么用筷子。
平時沒見薛五娘有什么親眷,只不過在她見過那塊紅色的布絹之后,泣不成聲。
魏昶上前問道:“怎么了?”
薛五娘道:“我們一家去龍首原住,這是平陽公主的吩咐。”
“平陽公主?”
魏昶還有些懵。
薛五娘這才說起了當年的往事,其實平陽公主的親衛都還在,只不過她們都分散在各地。
當年平陽公主有囑咐,這個囑咐就是公主殿下吩咐的最后一件事,見此帕者,聽從號令。
得知從此之后要護衛長樂公主,成為長樂公主的親衛,薛五娘當即就答應了。
魏昶抱著兒子,看薛五娘開始收拾家里,舉家搬到龍首原去住。
與薛五娘這樣的親衛也不知道還有幾個能回來,都已各自成家了。
五天之后,龍首原的宅院外,時常會站著幾個穿戴甲胄,腰配橫刀的婦人,她們護衛著這里。
沒人知道她們是從何處而來,這些婦人好像都是自帶甲胄與佩刀。
甲胄是縫縫補補的,橫刀卻是锃光瓦亮的,看起來長年都在打磨。
現在還有這樣的婦人陸陸續續地正在往龍首原聚集。
魏昶作為家眷,帶著孩子住在了龍首原后方的一處村子,在這里的都是娘子軍親眷。
大家都一樣,他們的妻子都是當年平陽公主的親衛。
魏昶是不良人,要聽從京兆府或者大理寺與衛府的號令,自然要為李唐賣命。
薛五娘因當年的一句諾言,成了長樂公主的親衛。
現在夫妻都要為李唐王朝賣命了。
一駕馬車緩緩在宅院前停下,有三個宮女走下來,她們正在將馬車內的書卷搬下來,全部放入這處宅院內。
宅院依舊沒有門匾,也沒有名字,但這不妨礙此地防衛森嚴。
等書卷全部放入這處宅院之后,她們駕著馬車又離開了。
長安城,李治與李慎,狄仁杰三人坐在王府內,看著眼前的五個老人家。
在東宮每天要上課也就罷了,現在離開東宮還要上課,父皇請了五個夫子前來教導。
其中領頭的便是孔穎達老夫子。
李慎頭如斗大,他是真的不想學。
李治也是一臉的麻木,剛搬到王府住的時候,好不容易放飛幾天。
這才幾天,父皇就安排了五個夫子前來教導。
李治仰頭,心說為何治要受此折磨。
孔穎達老夫子道:“往后老朽每天都來給晉王與紀王殿下講解經典,每月中旬可以休一天。”
“咦?晉王殿下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張柬之!李治看這貨,他竟然在門外幸災樂禍。
李治怒地拍桌,咬牙切齒道:“你不是去支教嗎?”
“嗷……”張柬之又解釋道:“崇文館不讓在下去支教了,說是讓在下修撰教學書籍。”
張柬之又左看右看,道:“其實家父也可以給晉王殿下授課的。”
“來人,抓住他!”李治大喝道
聞言,張柬之轉身就要跑,甚至在原地卷起了一陣風。
李治與李慎帶著一群仆從沖出了家門。
孔穎達錯愕地站在原地。
半晌,外面就傳來了張柬之的慘叫聲。
狄仁杰干笑道:“老夫子見笑了。”
孔穎達拄著拐杖,瞇著眼問道:“晉王與紀王是在打人嗎?”
狄仁杰解釋道:“是在勸架,不是在打人。”
孔穎達又重新坐了下來,吩咐道:“讓晉王與紀王不要勸架了,今天老朽親自講課。”
“小子這就去勸架。”
“嗯。”
狄仁杰先是拉著李慎回來了,隨后李治也回來了,一邊走一邊整理著衣襟,拍去衣衫上的塵土,一邊道:“這個張柬之真是不揍不爽利。”
重新回到王府內,李治與李慎又不得不面對幾位老夫子講課。
聽了一個時辰之后,便覺得天旋地轉,孔穎達老夫子講解五經義訓是巨大的折磨。
而這種時光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好不容易結束了,兩人還要將這幾位老夫子送回家。
將老夫子們悉數送回家之后,李治與李慎走在街道上琢磨著。
“慎弟,我們不能一直這樣。”
“嗯!”
“必須擺平這幾個老夫子。”
“嗯!”
“要不我們回東宮吧?”
“啊?”李慎訝異,又道:“不行,會被別人恥笑的。”
李治苦惱道:“要不裝病?”
“不是上策,但未嘗不能一試之。”
“嗯。”
兄弟倆回到了王府,李慎怎么想都覺得不合適,于是寫了一封書信讓人送去給東宮的姐姐。
東宮,臨川公主收到了弟弟的書信,神色凝重,便給書寫了一封回信,讓人給慎弟送去。
一旁,麗質皇姐還在安慰爺爺,爺爺收到了當年平陽姑姑的手絹。
爺爺默不作聲地將這塊紅色的手絹送入了懷中,神色中帶著悲涼。
爺爺到了這個年紀已哭不出來了,他只能用悲涼的神情以對。
東宮的姐妹出生都比較晚,也不知當年李唐為了平定天下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連爺爺都失去了女兒。
東陽領著小兕子而來,讓兕子陪著爺爺。
爺爺到了這個年紀,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皇宮內,李承乾正走向承慶殿,到了殿外,就看到父皇正在劈頭蓋臉地罵著一個太監。
似乎這些天,宮里的人……情緒都不太高。
李承乾問向,侯在殿外的太監,道:“父皇這是怎么了?”
“回殿下,陛下與老奴幾個下棋,老奴輸了陛下就說老奴如何如何不配與陛下對弈,陛下輸了又說當年征戰天下如何如何,又將老奴們罵了。”
“若陛下罵了老奴能痛快一些,老奴也甘愿,可……”
李承乾頷首清楚了緣由,示意他不用再說了,便走入殿內。
李世民看到兒子來這才停下了呵斥,端坐著飲下一口茶,吩咐道:“將棋盤撤走!”
聞言,太監眼疾手快地拿起棋盤。
李世民舒坦地長出一口氣,道:“聽聞京兆府賣棉麻布發財了?”
李承乾笑道:“也就賺了幾萬貫市稅而已,已不夠賣了,各縣正在抓緊生產,甚至有人開始了提前預定,預定下來的棉布一生產出來就要被運走。”
“呵呵……”李世民冷哼道:“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李承乾認同道:“是呀,這些商賈都太狡猾了,專營利益進了骨子里,京兆府不敢松懈,既要盯著生產,還要盯著售賣。”
“他們給棉布掛了牌子,有了配方牌子的棉布就有京兆府的認可,因此價格更高,沒有掛牌子的反而價格低廉。”
李承乾面帶笑容又道:“照理說人們更喜歡買廉價的,兒臣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些商賈竟只要京兆府掛牌的棉布,價格高數倍不止,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