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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先生面前,駱賓王問道:“老師,那什么最有用呢?”
李義府閉著眼道:“我也不知道。”
駱賓王蹙眉良久,道:“學生不解。”
“殺人很累,本以為殺人應該是一件一勞永逸的事,可殺了一個又有一個,殺不完啊。”
李義府稍稍睜開眼,道:“在長安有一個很厲害的皇帝。”
駱賓王疑惑道:“那皇帝很厲害嗎?”
李義府頷首道:“他是個很厲害的人,很有手段的皇帝,你將來要是去了長安,你就去聽聽關于這位皇帝的事,如果你將來要入仕為官了,一定要見一見這個皇帝。”
駱賓王道:“家母不讓學生為官。”
“為何?”
“家母說,當官沒有好下場的,讓學生縱使有才學,也不要為官,更不讓學生看書了。”
李義府道:“那就聽你母親的話,入朝為官,是很累的。”
駱賓王又迷茫了,他收拾好先生的官袍,拿去讓家母去洗。
隔壁的抽泣聲停下了,李義府也不知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李義府發現自己還坐在椅子上,睜開眼見到了眼前的婦人,這婦人牽著駱賓王就站在院子里。
還是覺得疲憊的李義府站起身,行禮道:“見過駱母。”
駱母看著還幼小的兒子,低聲道:“其實你爹一直因有你這個兒子驕傲,母親不想你為官是因母親看著你爹經歷了太多事,你是一個多么有才華,有天分的孩子。”
看到母親說著話,又眼含著淚水,駱賓王道:“娘,你不要哭,孩兒會聽話的。”
駱母收起眼淚,向著李義府行禮道:“這孩子很有天分,還請先生好好教導,讓他看書吧。”
李義府作揖道:“定不辜負。”
駱母又有了笑容,道:“去李御史家里看書吧,母親給你準備飯食。”
“嗯。”
駱賓王臉上又有了明媚的笑容。
李義府深知這一家人經歷過很多起落,深知人心之惡。
這孩子其實很聽話,也很懂事,長年來顛沛讓他懂事得很早。
在揚州還有很多事要辦,御史臺辦事其實不需要搜集太多的罪證,只需要瞞報賦稅一條,揚州各縣的縣官都被拿入了揚州城內。
整個揚州城也開始了戒嚴。
上官儀拿著朝中的文書腳步匆匆而來,道:“我要去一趟秦淮的烏衣巷,揚州的事交給你了。”
說起烏衣巷,自然離不開江左的中古門閥的王謝兩家。
李義府拿過文書道:“崔仁師的案子與王謝兩家有關系嗎?”
上官儀頷首道:“當年崔仁師在太原收了幾個弟子,其中就有王謝兩家的子弟,當初崔仁師要去江南之前,他的弟子就派人聯絡了。”
李義府走入屋內,拿出一個靈位。
見到這人又拿出了當年的靈位,這個啞巴死了,李義府擔心沒人祭拜,就一直將靈位留著,每當重要的時節就會拿出來祭拜。
上官儀見他還如此執著,便留下了文書搖頭離開。
乾慶二年,夏季過去之后,中原各地都已入秋。
關中的秋色正濃,李承乾離開了皇宮,來到了鄭公家中。
穿著一身黑色衣袍的李承乾站在鄭公的靈位前,拿出文書在靈位前焚燒著,低聲道:“鄭公,東征之前你交代的話語朕在做了,你深知有些事只能讓朕來做,君子一諾重千金,朕會持之以恒,往后數年數十年,始終如一。”
如今鄭國公家中的家事都是魏叔玉在主持,他承襲鄭國公。
良久,李承乾站起身走出靈堂。
魏叔玉并不知道當年家父與陛下都說了什么,大概是一些很重要的話語,站在靈堂前向陛下行禮。
李承乾道:“鄭公對朕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對大唐來說是一個值得被銘記的人。”
魏叔玉忙下拜行禮。
李承乾看了眼鄭公病逝時所住的書房,稍有思量了片刻之后,重重拍了拍魏叔玉的肩膀,而后離開。
如今的朝野皆在議論揚州的事。
中書令岑文本坐在中書省內,聽著眾人的議論,講述的都是李義府,杜正倫,上官儀,張行成四人在揚州的舉動,御史在揚州殺了很多人。
已有三百名犯官與五千多的反民被押送到長安。
李承乾回到宮里,就聽到了內侍的稟報,這位內侍已很老邁了,貞觀年間便執掌宮內事務,陛下幾次勸他告老,他都不愿意離開,愿侍奉李唐皇帝到老死。
這位老內侍低聲道:“陛下,趙國公還在等候著召見。”
“讓他入殿吧。”
其實這個時候陛下應該不愿意見趙國公的,但還是召見了,老內侍拄著拐杖走到殿外,讓年輕的內侍宣讀陛下的旨意。
半刻時辰之后,長孫無忌這才走入新殿內。
面前還放著堆積成山的卷宗,李承乾看著眼前的卷宗道:“舅舅,這些卷宗都是揚州送來的。”
長孫無忌行禮道:“陛下,揚州的事處置得太過剛烈了。”
李承乾頷首道:“朕知道,已下發了旨意,讓他們注意分寸。”
“那些人犯該如何處置?”
“主簿以上的官吏全部斬首,其余人等一律發往西域種樹,遇赦不赦。”
聞言,長孫無忌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道:“陛下,貪婪是人性,有些事是杜絕不了的。”
李承乾點頭道:“朕知道,因此朕覺得監察要持之以恒,并不是這一次就結束了,往后數年李唐會將監察進行下去,讓監查成為一種尋常事,并且一直查問,循環往復。”
長孫無忌抬首問道:“陛下是要與人欲斗爭?”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舅舅的身邊,道:“朕自小就喜歡抓蟲豸,尤其是抓社稷的蟲豸,這的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天下各道州府,皆寒蟬若禁,地方會有反情的,會有人記恨陛下的。”
李承乾看向新殿外的晴空,面帶笑容道:“若沒人記恨朕,朕反倒覺得人生沒這么精彩了。”
長孫無忌又道:“臣擔憂陛下。”
如今的長孫無忌須發也有了灰白之色,鬢發也已斑白,李承乾帶著舅舅走出殿外。
不多時,天空已是陰云密布,李承乾道:“與人欲斗爭,是必須的,鄭公終其一生都在與之斗爭。”
長孫無忌不想再勸了,眼前的這個孩子已是皇帝了。
承乾與別人不同,與青雀,稚奴他們都不一樣,從東宮還是個溫和的少年開始。
承乾就背負著太多人的期待,就因這些期待,是他所不能辜負的。
長孫無忌想勸他,你這樣活著太累了。
可他卻說,做這些事很高興。
溫彥博到死也沒有看到大唐東征的場面,如果他現在沒死,也該會老淚縱橫吧。
溫彥博畢其一生,執念東征,一度將東征的事交托給了當年的東宮太子。
虞世南老先生過世時,將北堂書鈔交給了太子,將文書編撰的要領留下了。
鄭公過世之際,或許也留下了囑托。
這三位老人家是對陛下影響最深的人。
長孫無忌很想讓自己也成為如鄭公他們那樣的。
但如今看來這位年輕的陛下充滿了精氣神。
這么多年過去了,陛下似乎還是當年在東宮時候,那十六七歲的模樣,如今一點都沒有變化。
不知不覺,看了陛下許久。
李承乾注意到舅舅的目光,道:“舅舅覺得朕的處置,如何?”
思緒又回到了揚州之事,長孫無忌道:“陛下圣明。”
李承乾道:“其實朕也不喜殺人的,殺人是一件很浪費生產力的事,皇帝一言可能有數萬顆人頭落地,那就讓他們去種樹吧。”
“喏。”
長孫無忌還想說這一次來還想來告老的,但此刻秋雨忽然落下,突如其來的涼意,讓他又將話語咽了下去。
李承乾察覺到舅舅的神態,道:“舅舅可還有話要囑托?”
長孫無忌忙道:“臣這就下政令。”
從一旁的內侍手里,拿過竹傘,李承乾親手為這位舅舅撐著傘。
長孫無忌聽著雨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走在陛下的身側,道:“陛下,長大了。”
李承乾道:“舅爺他老人家說過,殺人要殺干凈,至少讓對方不敢再有反抗之心,其實舅舅的話給了朕啟發,往后朕處事會更完整些。”
走到承天門前,長孫無忌行禮道:“陛下,不用再送了。”
李承乾執意撐著傘,道:“朕在陪舅舅走一段路,很久沒有這么與舅舅談心了。”
長孫無忌再次行禮道:“臣領命。”
君臣兩人走入了皇城中,當即陛下親自為趙國公撐傘的場面,被朝中的官吏看在眼中。
陛下一直送著趙國公到了中書省門前,這才停下腳步。
眾人再看著陛下離開,紛紛又收回了目光。
乾慶一朝,足可見皇帝對趙國公的倚重,親自撐傘,親自相送,至今沒有人能夠得到皇帝的這般禮遇。
許敬宗下了值,便和郭正一坐在一起,商量著吐蕃與天竺的事。
“陛下與趙國公的事,又成了朝臣的談資。”
許敬宗沒有否認,也是笑著。
事關皇帝的事,肯定會在朝野傳播,而且陛下這等賢明又有孝道的行為,肯定會被人們稱頌。
皇帝對待舅舅是這般,群臣勢必以此事,來教導自家的孩子。
郭正一道:“尤其是長安的儒生,他們都要瘋了,甚至要將當今陛下尊為圣賢。”
許敬宗冷哼道:“那群儒生就是這樣的人,他們遵循父子綱常,要當個好孩子,父親要是個好父親,要成為一個好兒子,首先要有一個好爹,這種言論實在是……”
郭正一看著外面的雨景道:“聽聞陛下現在很喜墨家之道。”
許敬宗道:“墨家之言,先要自愛,再去愛別人,愛天下人,這才是陛下所喜的觀點。”
“聽聞李義府在揚州收了一個弟子?”
許敬宗道:“是一個叫駱賓王的孩子,送來的文書有記錄,這孩子的父親以前是青州的縣令,聽說那是一個七歲便能作詩的孩子,先前還有一個盧照鄰。”
思量著,許敬宗語氣多了幾分抱怨,道:“現在的少年才子怎么越來越多了?”
郭正一道:“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一個在雨中奔跑的人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來人喊道:“旨意下來了!”
門下省的屋檐下,站著不少躲雨的官吏,他們紛紛問道:“陛下的旨意如何?”
那冒雨跑來的文官,渾身濕漉漉的,可能還因秋雨太冷,來到屋檐下,身上還冒著熱氣,他道:“陛下有旨,主簿及以上的官吏皆斬,其余人等流放西域種樹。”
聞言,許敬宗板著臉道:“可嘆裴行儉,押往西域的犯人越多,他就越煩。”
郭正一忍著笑意,甚至可以想到裴行儉在安西都護府發怒的模樣,以前他也見過裴行儉,那是一個文人出身的將門才子,科舉入仕之后,又辭了官,去打仗。
沒想到這個裴行儉還有一身頗為高超的兵法,在西域無往不利,來大唐的使者,都懷疑大唐的文官也能領著大軍出去打仗的。
事實證明,其實大唐的文官真的很厲害。
就連崔敦禮,現在換防到了松州,主持青海大局,一個兵部尚書的文官,轉眼成了一個鎮守一方的大將軍。
現在的兵部尚書由于志寧擔任。
這是今年夏時,所安排的變動。
聽聞旨意,眾人還在議論,見雨勢小了許多,許敬宗走入了雨中,就要回家。
長安城外,一眾人犯還跪在城外,等候著處刑。
一隊隊的官兵圍了上來,刑部侍郎狄知遜站在眾人面前,念誦著陛下的旨意。
刀斧手揮刀而下,一顆顆人頭落地。
三百顆人頭落地,來濟在史書上寫下,乾慶二年秋,于長安城前斬首犯官三百余人,流放西域五千人。
一場揚州之變,又是人頭滾滾。
誰能想到一個如此和善又愛民的皇帝,下刀也會如此地狠辣,這一次的處置沒有經過朝議,而是由輔政大臣趙國公親自送下去的政令。
世人皆知,這個皇帝,真的很愛抓蟲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