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人們還在歡慶著新年,兩人走出了承天門。
李淳風稍稍停下腳步,道:“告辭了。”
長孫無忌道:“袁天罡走了,現在你也要走了,往后的欽天監該如何?”
夜風迎面吹來,李淳風的衣衫獵獵作響,看著燈火通明的朱雀大街,言道:“晉陽公主繼承了貧道的學識,貧道也再無牽掛了。”
兩人在承天門前就要分別。
李淳風邁步走入人群中,長孫無忌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走入了夜色中。
翌日,一晚上的慶賀之后,直到天完全亮了,街道上也沒有太多的行人,偶爾還有一陣陣的風吹入街道上,街道上的許多雜物也在風的吹動下,在地上滾動著。
一個慵懶的士兵剛剛爬到鼓樓上,打算開始今天值守,街道上空空如也,人們還沒有醒來。
其實昨晚,這個士兵也在歡慶中,到了深夜才睡,早早睡醒就來值守,便來到了鼓樓上。
帶著寒意的晨風一吹,他打了一個哆嗦,在冷風中吐出一口熱氣,風吹過之后,也清醒了不少,再回頭看去,見到了朱雀大街上有個人影。
心說這么早是誰出了門,再定睛一看,原來那人提著一個掃帚,拉著一輛木車,正在將街道上的雜物掃起來,而后全部倒入木車中。
等對方近了之后,這才看清楚,原來掃大街的人是阿史那車鼻,都快忘了這家伙是怎么被抓到長安城的,聽說還是一個西域的可汗。
身后傳來了踩臺階的動靜,原來是有同袍一起前來值守,還送來了早食。
兩個值守的士兵一人一張餅,餅夾著一些羊肉,就坐在鼓樓上吃著。
其中一人的餅中還夾著一根大蔥,而后就吹著冷風看著朱雀大街,漸漸地其他的鼓樓上也出現了士兵值守。
長安城很龐大,一個鼓樓看不盡長安城的景色。
陽光照耀在開闊的長安城內,在每個坊市都有一個或者三個鼓樓,鼓樓之間相望,用鼓聲傳訊。
因目光所及看不到全貌,或者是遇到混亂,遇到火情,鼓樓傳遞的訊息可以讓長安城內諸多兵馬與各處官邸迅速做出反應,這就是長安城中的治安體系的一部分,鼓樓就是這座長安城的一個個哨站,是坊市與坊市之間的紐帶,保持著這座長安城的穩定。
而如今的長安城,有不良人,有大理寺,京兆府維護著治安與穩定。
當陽光逐漸升高,將長安城內一些較為偏暗的地方也照亮之后,街道上的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
今天是正月初三,李承乾一早睡醒帶著兒女跑步完,兩儀殿前已放好了飯食,楊內侍站在邊上,等陛下與殿下們回來才稟報道:“聽聞太上皇一早去長安城了。”
李承乾擦了擦汗水道:“安排人照看好。”
“喏。”
小殿下們洗手洗面之后就開始用飯,楊內侍微笑地站在一旁。
長安城內,李世民與長孫無忌,還有李孝恭走在朱雀大街上。
現在的長安城到底是與當初不同了,在安邑坊有一條街,那一整條街都是賣吃食的,大多都是一些餅干或者是糕點,還有柿子或者是果干。
李世民今天沒有帶太多侍衛,只有左右跟了兩個,身邊跟著長孫無忌與李孝恭。
從穿著上,路人也只能將他們當成勛貴人家。
李世民雙手背負目光掃視街道兩側的食鋪,道:“這整條街的鋪子都是清河與高陽的,承乾這孩子說要給她們建設一個作坊,沒想到建個作坊也就罷了,還送了兩條街。”
當今陛下對兄弟姐妹向來是大方的,而且是十分地大方,長孫無忌笑著道:“向來如此。”
李孝恭道:“那老君山說不定就是要賜給晉陽公主的,紀王愛吃橘子,陛下就送了他一座山的果林,每年還從南方送來不計其數的果子,還有東陽公主,長樂公主……”
李世民神色多了一些不悅。
當今陛下是個很嚴苛的人,對待宗室兄弟姐妹也是極其嚴苛的,只要這些宗室諸王能夠懂事,陛下很大方。
長安的早食還是以餅食為主,李世民走過一個食肆幾個店家正在搬運著水桶。
那店家來人便當即跪拜行大禮。
李世民打量著這個店家的穿著與模樣,就明白了他們的身份,就問道:“你們怎么在這里?”
一個略顯年邁的內侍回道:“當年陛下離開皇宮之后,宮里走了很多人。”
李世民記得那段時光,承乾登基之初宮里的人幾乎都走完了。
“皇后念我們多年來辛勞,我們多數人離開皇宮都能夠得到活計,這食鋪就是皇后賜給我們的,足夠養活我們五人。”
聞言,長孫無忌掃了一眼四下,大致明白了這里的情形,其實這里也有不少的內侍。
李世民走入這處食鋪的后院,這里很潔凈,這是宮里帶出來的習慣,爐子內還點著火。
這里沒有女人,潔凈如洗,還有幾個孩子在這里正在學著寫字。
李世民與長孫無忌,還有李孝恭安靜地看著這一幕也沒有說破。
聽著他們的講述,原來當年的那些人離開皇宮之后,都得到了很好的待遇,皇帝給他們安排了能夠謀生的工作,甚至是產業。
宮女離開皇宮之后也能夠改嫁,而這些人離開之后,那里也變得冷清清的,李世民也不愿意在這樣的宮里多待。
見幾個內侍疑惑,李世民道:“莫問朕為何會來長安城走動,當今皇帝讓朕來的。”
留下這句話,李世民就帶著長孫無忌與李孝恭離開了。
接近午時,長安城內熱鬧非凡,屋頂上還有沒有融化的積雪,在陽光照耀下,它們正在融化,從屋檐滴著水。
李世民來到崇文館的食肆,在這里用了一頓飯,吃著可口的飯菜道:“朕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李孝恭頷首,又見長孫無忌與一個年輕的學子談了許久,又小聲道:“陛下,這趙公恐怕是要將這個學子收入門下了。”
李世民擱下手中的筷子,“這里是崇文館,這里的學子都是皇帝門下的。”
長孫無忌將這個學子領來了。
“崇文館學子蘇味道,見過兩位長輩。”
眼前就只有長孫無忌表露了身份,李世民與李孝恭都是一臉的笑意。
長孫無忌道:“說說你對如今的朝中政見。”
“喏。”蘇味道又行禮道:“先前趙公與學生商討支教之策,過了上元節小子就要去支教,但又覺得如今的支教還可完善。”
李世民喝著茶水沒有當即開口。
李孝恭道:“如何完善?”
蘇味道又行禮道:“在下以為應該增設學館,讓支教的學子能夠留在各地,能夠在各地成家。”
注意到陛下的目光,長孫無忌會意之后,問道:“你是武功縣人?”
“回趙公,小子是河北人氏。”
這個蘇味道在三人心中留下了印象,李世民離開了崇文館的食肆,在沒有打擾其他人的情況下,離開了崇文館。
長孫無忌道:“陛下不去見見盧照鄰嗎?”
李世民道:“聽聞這個盧照鄰很是靈醒,朕要是走到他面前,三言兩語就能看穿。”
長孫無忌道:“通經史者,的確善于辨人。”
為什么說盧照鄰學經史呢,這是長孫無忌看過當年其人的文章所得出的結論。
與蘇味道那樣的人不同,蘇味道給長孫無忌的感覺是驚喜,而盧照鄰給他的感覺就是理所應當。
盧照鄰本就是幽州大族一系,又是范陽盧氏,年幼時就跟隨江南大儒讀書了。
因此,對長孫無忌來說要查盧照鄰很簡單,世家子弟的蹤跡太好尋找了,甚至可以將盧照鄰的生平查一個干凈。
即便不在朝中任職了,可對長孫無忌來說要查一個人,還是很簡單的。
“聽說張玄素要辭官,又被陛下給留下了。”
李孝恭忽然說了一句,李世民道:“朕記得這個人。”
長孫無忌道:“如今吏部侍郎有兩人,一位是杜正倫,一位是張玄素,陛下不想張玄素離開朝堂,多半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手替上,若張玄素能夠為陛下尋一個吏部侍郎,那陛下是可以準許他告老的。”
李世民道:“怎么?朝中老臣要告老,他還推三阻四?”
李孝恭跟在一旁聽得心不在焉,摳著指甲縫。
當初張玄素也是貞觀年間的舊臣,也是太上皇一手擺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的。
可新帝登基之后,十余年間一直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也沒有得到升遷,哪怕是看在太上皇的情面上也該升遷了。
而當今陛下又是一個不講情面只看能力的無情皇帝。
長孫無忌為其感到惋惜。
李世民也只能惋惜片刻。
還能怎么辦呢?朝中權力都在承乾手中,這孩子集權得都有些不像話了,一個退休的太上皇什么都做不了。
當李世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感已淡到不能影響這個兒子的決定時,心中又多了幾分失落。
長孫無忌臉色上多了幾分不悅,覺得李孝恭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他瞎說。
本就英雄遲暮就不該說這些事。
李世民從一個個的坊市走過,直到傍晚時分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甚至一邊走一邊還喝著奶茶。
這長安城的確是看不厭的,現在李世民有些明白兒子話語中的深意了,應該多來走走,多來看看,早就該來的。
“可朕還是想住在外面的村子里。”
長孫無忌贊同道:“是啊,這長安城太擠了。”
李孝恭道:“嗯,安寧村還有空屋子嗎?”
李世民瞅了他一眼。
還沒等太上皇說話,李孝恭又忙改口道:“某家自己去建個房子。”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這個時辰的長安城又下起了大雪,朱雀門的城墻上,李承乾與李泰,還有李恪吃著火鍋。
李道彥急匆匆來報,道:“陛下,太上皇回去了。”
李承乾從火鍋中撈出羊肉,道:“朕知道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新年前后或者是下大雪時,只要魏王與吳王在長安城陛下就會將兩人請來,三兄弟一起吃個火鍋。
雪花落下,也不覺得有多冷,李承乾從鍋中撈出一些羊肉,頷首道:“朕知道了。”
“末將告退。”
李承乾道:“道彥兄一起用飯吧。”
言罷,一旁的內侍又遞上了凳子。
李道彥正襟坐在邊上。
李承乾飲下一口熱茶,道:“父皇說我們三兄弟近來聚少離多,可我們三兄弟各自都有各自的事,等一切事了,朕希望在將來也可以如現在一般,坐在一起用飯。”
李泰拿起碗,從一旁爐子上的水壺中倒出奶茶,道:“青雀敬皇兄。”
李恪也拿起奶茶,道:“恪也敬皇兄。”
三兄弟包括李道彥一起碰碗,將碗中的奶茶飲盡。
當城墻上的一頓飯結束,關中的風雪越來越大,慢慢地就看不清遠處的景色了。
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風雪停下,但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
一駕馬車離開了長安城,城前的官兵經問詢得知,這是魏王的車駕,連忙給放行。
魏王李泰帶著家眷要去一趟終南山。
終南山位于關中境內,就在秦嶺的山脈中,到了藍田縣再往東走,就到了終南山的山腳下。
李泰披著大氅走下了車駕,抬頭看著白雪皚皚的終南山,在山下也是厚厚的積雪讓人分不清哪些是山體,哪些是田畝。
李泰讓家中部曲開始去清理上山的山道上的積雪,他望向山頂,今天是來告祭王珪老先生的,心中決定告祭了老先生,再將括地志交給朝中。
李泰捧起一些積雪,低聲道:“其實皇兄一直知道括地志的編撰情況,只是皇兄也覺得在括地志成書之前,一定要來告祭老先生。”
待部曲將山道清理好,李泰開始登山,在山上有一座老先生的衣冠冢。
老先生在離開人世之際,也在惦念著終南山。
剛從積雪中清理出來的山道還很濕滑,李泰一腳踩下去差點滑倒,好在被身邊的部曲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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