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吹過承天門,郭正一被凍得打了一個擺子,又道:“許尚書,兵部與御史那邊送來了消息,下官也是才聽說。”
“什么消息?”
郭正跟著許敬宗的腳步道:“從西域回來的將士說那個大食使者其實梁建方好大喜功留下的,軍中將士們早就想殺了這個使者,是梁大將軍特意留下的。”
許敬宗的腳步忽然停下,黑著臉道:“好個梁建方,他好大喜功讓我們的休沐被攪和了。”
郭正一也是無奈一笑。
這也沒有辦法,按照情理上來說梁建方的做法也沒錯,一個使者要來長安那就讓他來。
梁建方在戰前殺了使者,也算是情有可原,如此軍功在身朝野不會為難他的,只是以后會被人詬病。
再者說,退一步說放眼朝野,朝中哪個將軍沒有壞的風評?
皇帝一句話定下了這個使者的生死,今年的休沐依舊正常進行。
兩人剛走到禮部門口,就見到上官儀與太子正有說有笑地走來,這位太子舍人近來與太子相處的相當不錯。
許敬宗再次邁開腳步,與郭正一迎面而去,擺出一副正好撞見的模樣,行禮道:“太子殿下。”
於菟行禮道:“許尚書,郭寺卿。”
看著嗓音還有些生嫩又沙啞的太子,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在變聲音的年紀。
許敬宗道:“殿下,下官要去殺個使者,不知殿下是否得閑?”
於菟想了想,了然道:“殺人?在戰場上看多了,父皇還布置了許多學業,就不去了。”
上官儀面對眼前兩人也是面帶歉意的笑容。
近來太子確實很忙,幾乎是住在了中書省,整日與中書省的那些侍郎走動,許敬宗隱隱擔憂這樣的太子,將來會不會吃虧。
寒風依舊蕭瑟,許敬宗與郭正一來到了朱雀門前,當文吏帶著高將軍而來,那位大食使者也被押到了門下。
當這位大食使者的人頭落地,也就宣告著大唐與大食之間的關系,也就再也沒有緩和的余地了。
大唐拒絕了一切和好的機會。
或許這樣更好,讓唐人知道,在外面還有廣袤的土地沒有被大唐征服,許敬宗又想起了陛下的理想,陛下希望有更多的唐人走出去,走出去的唐人能夠在世間各地留下唐人的種子。
就這樣讓唐人的種子遍布世界各地,哪怕有唐人在遙遙萬里之外,能夠建設一個唐人小國,陛下也會不吝賞賜的。
陛下希望唐人能夠走出去,能夠去更遠的地方征服。
一騎快馬來到了長安城,來人將一個消息帶到了長安城,老君山上的天文臺就要落成了。
還以為皇帝會在老君山上建設出一個宮殿,沒想到是給李淳風道長建設了一個望星臺。
李世民與長孫無忌走在朱雀大街上,兩人須發皆白,身后只有三兩個侍衛,走入柴紹家的府邸。
李世民道:“這里還是一樣。”
柴哲威道:“侄兒一直讓家中人將這里維持成原樣。”
李世民來到一棵銀杏樹前,在樹邊,還有一間向陽的屋子,屋子內有兩個靈位,是柴紹與平陽公主的靈位。
李世民抬頭看著銀杏樹,聽到了身后有匆忙的腳步聲,腳步聲很熟悉。
“爺爺。”
聽到於菟的話語聲,李世民也沒有回頭,而是看著銀杏樹道:“近來你都在學政?”
於菟走上前道:“孫兒近來與上官老師學政。”
“上官老師?”
“他是孫兒的東宮舍人,孫兒有很多疑惑需要問他,便稱老師。”
李世民又問道:“疑惑,你還有什么疑惑。”
長孫無忌站在一旁,看著這個太子面帶笑意。
於菟回道:“父皇說過要政令通達。”
李世民道:“你父皇總是這么說,他恨不得給各縣的官吏都拴緊了。”
“爺爺,孫兒與上官老師都覺得其實父皇的憂慮是對的。”
“你有何見地?”
於菟又道:“父皇說過,從皇帝到大臣,皇帝說要求一百,到了朝中恐怕就剩下了八成,出了長安城就剩下了六成,到了各道州府恐怕就剩下了三成,若到了地方縣鄉那就只剩下了一成,這是不好的,這會釀成隱患。”
“因此朝中要加大監察力度,加大縣鄉分權與互相制衡,自上而下要讓各級官吏清楚,他們為官不是為了富貴,而是為了治理社稷,上官老師說官吏不論大小,不論在朝堂還是在縣鄉,他們的行為就是社稷的行為。”
“若最下層都失去了控制,社稷何談穩固,孫兒懂得不多,可孫兒銘記父皇教誨,李唐的江山從來不是一口鍋,也不是每個人在這口鍋中分食,李唐的江山沒有這千千萬萬的普通人,就沒有這天下與江山。”
聽罷,李世民眼神中帶著欣喜與擔憂,緩緩道:“承乾,他都教會了你什么啊。”
於菟道:“孫兒學到的不多,爺爺見笑了。”
李世民擺了擺手道:“去吧。”
於菟作揖行禮,也向長孫無忌行禮,才快步離開。
長孫無忌面帶笑容地看著,直到太子的身影看不到了,才開口道:“太上皇有個好孫兒。”
李世民輕哼一聲,道:“朕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將來會比他爹更嚴苛。”
長孫無忌道:“是太子學得不好嗎?”
李世民頷首道:“不是每個人都有承乾那樣的天分,當年舅父說過承乾的天賦就適合當皇帝,后來你與朕都看到了,當年的承乾學什么都很快。”
長孫無忌回憶著當初,笑道:“是呀,當初還是太子時,不論什么事總是看一眼,問幾句就會了,房相當年總說他沒有教過太子什么,而太子就已會了,若說真要太子學得慢的唯有射術了,英公教了很多年。”
陽光灑在屋內的兩個靈位上,李世民坐在一旁笑著道:“朕都快忘了你們長什么樣了。”
今年的除夕,宮里尤其熱鬧。
李承乾帶著李欣正與李恪吃著火鍋,道:“青雀走了,他帶著一群學子說是要到處去看看,將欣兒交給父皇撫養。”
李欣是魏王李泰的兒子,這孩子自小就乖巧,他正捧著碗喝著湯。
李恪問道:“青雀去做什么?”
李承乾吃著羊肉,道:“說是要去測量土地的年齡,可能要走不少地方,看看那些地方的土。”
李恪道:“到如今還是青雀最清閑。”
李承乾道:“你呢?”
“恪還不打算停下來,這世上總有很多舊事需要辦,官吏的能力不夠就需要有人看著,子民需要教化,就需要有人去教導,恪覺得這輩子都辦不完這些事。”
說著話,李恪自嘲地一笑,道:“若有一天恪覺得累了,想要停下來,還望皇兄不要見笑。”
說著話,他舉起酒碗就一飲而盡。
李承乾又給他倒上酒水。
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頭,耳邊都是孩子們的玩鬧聲,李恪的眼睛有些微紅,道:“皇兄,有件事,恪一定要說。”
“你說。”
“以前恪走動各地,父皇也好,皇兄也好那時候我們李唐的皇帝都沒有對世家妥協,世家對李唐社稷口誅筆伐,因父皇的氏族志,皇兄的監察,他們恨不得揭竿而起。”
“當年父皇東征,皇兄在洛陽殺得人頭滾滾,就再也沒有人敢言造反。”李恪的語氣激動了幾分,他紅著眼又帶著笑意。
這笑意中帶著驕傲,他言道:“當年恪走訪各地,查問各地時常會有人用異樣的目光看待恪,也會有人想要將恪趕走,那時覺得沒有人相助。”
“可如今不一樣了,如今有了一群又一群的崇文館學子,他們帶著鄭公的話語,去教化子民,看到那群學子,恪就覺得這么多年的堅持是值得的。”
李恪話語停頓了片刻,又道:“很值得。”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望著星空道:“這老天是眷顧大唐的。”
李恪也撫著下巴的短須。
當年李恪像是孤身一人在各地走動,面對世家面對那些不平事,他為了鄉民站出來。
現在李恪也不再是一個人了,越來越多的學子學成之后支教各地,改變著許多地方,那些學子會叫喊,會憤怒地面對不公。
支教的夫子都是從長安出發的,他們前往各地會告訴人們,如今的長安是什么樣的,如今的政令是什么樣的,如今的皇帝是什么樣的。
之后就會有更多的人前來長安。
但愿,往后百年還是如此。
李承乾將身體的重量放在椅子的靠背上,揣著手笑道:“其實朕也不是一個人了。”
李欣喝了湯水,他將比臉還大的碗放下,從邊上拿了幾顆核桃,跑去分給於菟兄長吃。
除夕這天,長安城的夜空又有了異象,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李治正在與麗質講述著他的設想,那是一個水輪機或者是汽轉球的想法,這個想法還未成圖紙,只能通過口述講著。
李麗質坐在母后邊上,神色毫無波動,甚至有些厭倦了。
長孫皇太后聽了之后就很有興致,問道:“當真?不用人力就能動?”
李治道:“當然了,若能夠造出來一個很大的爐子,就能夠不用人力,讓印刷作坊自己運作,只是……”
“只是什么?”
聽母后追問,李治神色頗有得逞之意,他道:“只是需要很多很多錢。”
“呵呵……”
李麗質忽然冷笑,像是早有預料,早就預料到他會這么說。
見母后似乎真的在盤算要給多少銀錢,李麗質忙抱住母后的手臂,道:“母后,稚奴要的銀錢至少上萬貫。”
“啊……”長孫皇太后有些遲疑道:“要這么多?”
李麗質瞪著弟弟道:“稚奴,皇兄與杜荷都給你多少銀錢了!就算是給了你銀錢,你多久才能造出來?給你的銀錢根本沒有盡頭。”
李治本就是個好孩子,他的確把錢都用在了各種發明上,只是發明有沒有用不是錢說了算的,再者說科研發明就是需要一次次地試錯。
被皇姐這么一數落,李治就低著頭不言語,很委屈。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東陽從一旁走來端著一盆柑橘,道:“只要稚奴再經過細致的規劃與測繪,并且在正式投入之前,多嘗試可行的概率,就可以避免亂花錢。”
李治看到東陽皇姐,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他重重點頭道:“多謝姐姐指點。”
東陽搖頭道:“稚奴還是一副大器晚成的模樣。”
李麗質嘆道:“恐怕,稚奴的設想還是皇兄給他的。”
李治的臉更紅了。
李慎吃著柑橘,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這里的兄弟姐妹與母后也都跟著笑了起來,在煙花的炸響聲下,這里的歡笑聲反倒是更熱烈了。
夜色中,漫天的星辰下,乾慶十一年結束了。
翌日,除夕剛過,乾慶十二年新年初一,天剛亮就有官吏在坊間大聲念誦著皇帝的旨意,大致意思是慶賀蔥嶺大勝,長安城解除宵禁七天。
皇帝還有賞賜,凡有各地戍守將士的家庭都可得十貫錢,還有米面與棉被。
不論年齡,凡有退下來的老府兵,或者為邊關戰死的將士家眷都有賞賜。
當皇帝的旨意下來,就有不少老府兵帶著家眷向著朱雀大街的盡頭,也就是太極殿方向行禮謝旨。
在有心人的眼中,皇帝的旨意更像是回禮,當初太上皇六十大壽各縣的鄉民都有恭賀,而現在皇帝有點像是回禮給各縣的鄉民。
會有人這么想,其原因也無它,歷經李唐三代人,放眼如今關中,各縣的鄉民往上兩代人數,誰家沒個府兵?
正值新年初一,李承乾接見自家丈人之余,也召見了兵部尚書于志寧與裴炎。
蘇亶本是來慶賀新年了,陛下與兵部兩人多半有要事談,他見場面不太合適,思量再三后,還是言道:“陛下,老臣……”
李承乾伸手攔住要行禮的丈人,“有些事還要丈人一起議。”
蘇亶只好又坐回來,尷尬笑著,擺出一副陛下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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