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陰城一戰其實死了無數個關山月,只不過柳白恰好認識這個關山月罷了。
柳白的確有些傷心,但也不多。
傷心不過來的,連證道都成片成片的死,傷心又有什么用?
所以在將這關山月的尸體交給徐長生之后,他又再度叮囑了幾句,就離去了。
他相信徐長生能妥善安置,也相信這個在云州城就機靈無比的少年,能在這場舉族之戰中活下來。
柳白這次也沒再去往城頭,而是就近來到了陰山上邊。
這山頭上也有一道城墻,走陰人用血肉鑄就的城墻。
此時在這陰山上邊鎮守的證道,不是別人,正是跟柳白還有些熟悉的楚河河神——歲至。
只不過此時的他剛打完禁忌那邊的大戰,也是有些臉色蒼白。
但到底沒有經歷最后那場好似毀天滅地的大決戰,所以此時也還有一戰之力。
若是跟雷華君他們一般,那現在都得還在城內養傷。
“怎么樣了?”
柳白上來看且沒問,直接就是問道。
歲至抿了下嘴,這才臉色蒼白的說道:“只要禁忌那邊的王座不來牽制的話,應該還能再撐個三五天。”
柳白聽出了他話里背后的話。
若是禁忌派來王座牽制,那被攻破就是肉眼可見的事情了。
柳白沒再多問,他隱隱約約也能猜到一點。
禁忌那邊自從攻破這西境長城后,其實是放緩了一些攻勢的。
至少沒再強壓了。
這里邊的原由……應當是人屠和老廟祝也都知道,接下來天上的那場戰斗才是重點。
而那場戰斗的主力又是柳青衣。
一旦他們逼急了,人族這邊強行動手,那才會出大事。
一念至此,柳白又轉頭看向了南邊更南處。
他瞇眼看去,能在那邊看到源源不斷的鬼氣從西邊穿入東邊。
歲至先是一擊打死了一頭快要登上山頂的強大祟物,這才解釋道:
“禁忌那邊也開始取道十萬大山了,但只是小規模的邪祟,我這邊也分不出人手了。”
“嗯。”
這就只能是用張蒼的那個辦法了,用地盤換實力。
所以他才將這楚國的第三道防線,設置在了云州峴山。
往后峴山以西,就都將是戰場了。
而后柳白又去了趟北面的陽山,此時在這督戰的則是他的那位師姐師卓君。
證了兩條道的她,此時可謂是人族半神以下的第一人了。
其余比她強的,也都是死的死,傷的傷,反倒是她,身具兩條大道,在此穩坐如山。
柳白在此又是守了一段時間的山頭,這才轉頭回到了陽關城。
倒不是他主動回來的,而是張蒼傳訊,說有要事相商。
可現如今還有什么要事?
柳白來到城頭,只一見人,聽他言說幾句后,發現果真算得上是件要事。
早在開戰之前,張蒼就已經和人屠有了個小約定。
等著禁忌攻破西境長城之后,便讓人族這邊的天驕和禁忌那邊的王座胚子再來一場生死廝殺。
比上次還要再強些,這次是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而且還得是一方死絕了才行。
“這是滅殺當前的頂尖戰力還不滿意,還得是想徹底斷掉一方的根基和未來?”
柳白先前一直在閉關,所以自是頭一次聽說這事。
“放心,人族薪火永遠不滅。”
張蒼雙手攏袖,回看著東面,朗聲道:“自遠古先祖持火行走曠野以來,我人族多次起伏,但每當有大災大劫降世之時,都能有力挽狂瀾者出世,過去如此,今日如此,未來自也是如此。”
話音朗朗。
張蒼這話也不止是說給柳白聽的,更是說給這些守關之人,說給那些過往英靈們聽的。
“可以如此,也理應如此。”
柳白了然。
別人聽起來自是會覺得張蒼在鼓舞士氣,可柳白卻是知道,他這話里的意思是……哪怕人族這些天驕死完了,那也沒關系。
他們如果不能在這大劫難之中存活下來,那只能說他們只是一時的天驕。
而不是一世的天驕。
更不是那挽救人族于水火危難的人。
眼見著安撫好了眾人,張蒼這才單獨跟柳白說道:“在十萬大山,現在人屠已經率眾在那邊等著了。”
“我們這邊?”
“也都好了,就差傳火大人你了。”
柳白微微頷首,心中不由一動,問道:“我應當也是人族天驕吧?”
“公子自然是。”
張蒼稱呼一變,“但人屠那邊也說了,公子不能下場,公子你要下場,那他們那邊就掀桌子了。”
柳白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自己還沒滿七歲,怎么就不算人族天驕了?這天驕的生死廝殺,竟然不讓自己參加,這還像話嗎?
但人屠說這樣的話,柳白也能理解,這要不攔著自己……柳白有把握在三息之內,將禁忌的所有王座胚子殺光。
所有,乃至包括上次沒殺的小鬼。
能強殺王座的顯神,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走,帶路。”
柳白大手一揮,張蒼在前帶路,兩人眨眼間就來到了陰山的一處山谷里邊。
此時這里或站或坐著好些人。
柳白掃了眼,還都是熟人,八大家的天驕,以及走陰城內的天驕。
只是這一眼,柳白就朝離他最近的黃上觀問道:
“鄧嬰和鐘離弦呢?”
那個剃了光頭,還說要找自己報仇的鄧嬰,以及那個每次見面都會躲著自己的鐘離弦。
柳白對這兩人的印象都還是很深刻的。
黃上觀眼神稍有低落。
“死了,都死了。”
“鄧嬰被米斗破城的那一劍殺死了,鐘離弦則是在破城的時候,被一頭邪祟偷襲死了。”
柳白默然點頭。
他目光掃過走陰城的那群天驕,自是也發現少了好幾個。
陶家的陶瓷,孟家孟寬,馬家馬傳世,以及上官家的上官不敗,換言之,其實走陰城這邊就只剩三個了。
劍修披劍,小懸刀以及祈陰。
兩邊加起來都只剩下九個了。
其余人倒還好,只是這祈陰看向柳白的目光有些復雜,想當初她還覺得自己能和柳白不分上下,至少差距不會太大的。
可現在來看……已是天壤之別。
也不怪柳白當初會說出那句,被他打敗的人,離他只會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現如今連祈陰都有了這種感覺,更遑論他人了。
“禁忌那邊派出的應該也差不多吧?”
柳白跟著張蒼一塊,領著這些個天驕去往十萬大山,一邊問道。
“這點規矩他還是守的,要是他不講規矩,公子也就可以下場了。”
“這的確。”
兩人說話間,腳下山川浮光掠影般逝去。
不多時,他們一行人就來到了這十萬大山的一片一處山巒上頭,正前方則是有一巨大的凹坑。
對面的山巒上,則是坐著人屠,人屠身后則是還跟著那些個禁忌的王座胚子。
也都是柳白的老熟鬼了。
領頭的自是小鬼和胚子墳,其身后的則是人面鼓孔大娘,嫁衣鬼紅妝,人頭,風行,金剛土,蛻皮鬼,以及一個好像叫做“青銅”的身披破爛青銅甲胄的骷髏鬼。
余著的都還好說,只是讓柳白沒有想到的是,這蛻皮鬼竟然也能混到這來?
想當初在禁忌的時候,這蛻皮鬼都是柳白的手下。
比起孔大娘和紅妝他們來,這蛻皮鬼都是直接差了一個檔次的,沒想到今日竟然也能混到這來了。
想來多半也是有點手段和本事的。
禁忌這邊不多不少,也剛好是九頭邪祟,倒是和人族這邊的天驕一樣。
實力的話……柳白估量了一下。
祈陰和小鬼的實力怕是差不多。
柳汝芝和胚子墳比起來,怕是差了些……但也差不到哪去,畢竟這柳汝芝也掌握了時回。
不管她和誰打,都會形成二打一的局面。
余下的走陰人都成了神龕,王座胚子也都成了祟物。
實力相差不多,那就各安天命了。
柳白來到這山頭,剛一站定,對面的人屠就笑呵呵的說道:“柳公子,又見面了。”
“又見面了。”
柳白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的說道:“有什么規矩嗎?”
“沒什么規矩,入場廝殺便是。”
隔著極遠,但是兩人說話卻能清晰的傳入彼此的耳中。
聽著人屠似笑非笑的聲音,柳白也是掃了眼這由眾多山峰圍聚起來的凹陷地,沒看出什么異常,但他猶是說道:
“你要不講規矩,到時就別怪我不講規矩。”
“柳公子放心,兩族未來盡皆在此,我人屠這點信用還是有的。”
人屠說的話,柳白肯定是不會相信的。
所以他又轉頭看了眼張蒼,等著后者點點頭,他這才稍稍放心。
而這雷序和披劍他們,則是一個個都躍躍欲試。
摩拳擦掌,兩眼放光,恨不得現在就下場了。
柳白叮囑他們自然是不太合適的,大家之前都差不多,若是由他來叮囑,反而會有些逆反心理。
所以張蒼理所應當的站了出來,說道:“你們也不用有什么太大的壓力,人族的未來我們自有布置,你們只需要傾力一戰,爭取自己活下來就好了。”
自己活下來,自然是要殺光對面的王座胚子了。
“嗯。”
雙目依舊有些赤紅的小懸刀重重點頭,“監正大人放心。”
張蒼目光掃過他們的面容,看的很認真,似是想將他們的模樣都一一記下。
“既如此,那就去吧。”
張蒼說完轉身,而祈陰他們這幾個也都紛紛縱身而起,落入了戰場。
對面的人屠見著人族這邊一動手,也即輕輕揮手。
小鬼率先躍出,手持石棍甩了個棍花,徑直沖向了人族這邊的天驕。
觀其架勢,竟是要以一己之力硬抗所有人族天驕了。
“呵。”
祈陰嗤笑一聲,也是主動迎上了這小鬼。
二者只一相撞便是去往了遠處。
“你便是祈陰?好好好,且斬了你再說!”
小鬼一如既往的囂張。
柳汝芝則是和胚子墳對視一眼,二者皆是看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隨即這一人一鬼則是去了和小鬼他們相反的方向,卻也是到了這場地的邊緣。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小鬼和祈陰恰巧是在人屠的面前交戰。
柳汝芝和胚子墳則是在柳白和張蒼面前。
余下的人族天驕和王座胚子也是對上了各自的對手,只不過呼吸時間,這整個山坳就亂成了一片。
氣機肆虐,鬼氣猖獗。
張蒼和人屠則是不約而同的加固了四方山勢,只是如此以來,就頗有一種困獸之斗的架勢了。
柳白見此情形,心里難免有些戚戚然。
卻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一邊看著這交手的戰場,一邊轉頭看向了張蒼,后者識趣的在此地撐起了一道禁制。
柳白這才問道:“為何一定要將他們拎出來單獨廝殺一場?直接在場上廝殺不是一樣的?”
張蒼聽著這問題,竟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少見的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
“這事其實是有些講究,先前也只是我跟老元帥才知曉。”
柳白沉默,既沒追問也沒說不聽。
說與不說,全在張蒼。
過了好一會,張蒼才看著眼前交戰的眾人說道:“運勢之爭,其實真是落在他們身上了。”
“所以我們人族的未來,真就得靠他們?”柳白詫異道。
“那倒也不能這么說,只是他們的或成或敗,很大程度上能映照出我們人族和禁忌的未來。”
“天機就是落在了他們身上。”
張蒼仰頭長嘆道。
柳白聽了之后則是有種感覺……天機,這你要早說的話,我都能把天機本人喊出來,甚至能讓它幫忙更改一下天機。
“所以這就是人屠真不敢布置手腳的緣故,他也想借此看看未來到底是個什么傾向。”
張蒼說著笑笑,“但也不絕對就是了。”
柳白頷首不語。
張蒼又是多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再度問道:“傳火大人是覺得我們把他們當棋子了?”
“多少有點吧,但是這世道,能當棋手的又有幾個?”
柳白仰頭看了看這灰蒙蒙的天,只覺有些煩躁,但更多的還是無力感。
可就在這時,這山坳里邊忽然傳來一聲異動。
始終盯著這場戰斗的柳白就這么眼睜睜的見著司馬鏡忽而沖出,渾身化作一道璀璨火光。
他這火竟是借著王座胚子風行的風勢,一舉燒死了另一頭王座胚子青銅,甚至還重創了另一頭王座胚子金剛土。
可他也在這烈火之中,消失殆盡。
柳白下意識就想往前,可臨了張蒼卻伸手攔住了他,只聽這老監正輕聲說道:“沒有誰是不能死的……死則死矣。”
柳白默然止步。
余下的那一眾天驕也都已經開始動用各自壓箱底的手段,可柳白看了幾眼,就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不管是胚子墳還是小鬼,亦或是其他的王座胚子,它們不僅沒有因為青銅的死而有所變化,反而隱隱之中像是……將紅妝圍在了正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