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冰原之上,天地一片蒼茫。
無邊無際的白雪覆蓋著大地,宛如一座獨立靜謐而神秘的世界。
歐白面容凝重,雙眉緊鎖,雙手快速結出復雜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詞,然后按在面前師尊的背脊上輸入法力,周身漸漸繚繞著白色的氣霧。
雪神老人盤膝坐在雪地上,面色蒼白如紙,又隱隱透出紅黑之氣,顯然身中尸毒已深。
以元嬰初期法力對抗萬載尸妖,能夠苦苦纏斗那么久已經是非常厲害。
隨著歐白的法力輸入,雪神老人體內深藏的尸毒被激發出來,從肌膚之下漸漸浮現,化作一縷縷黑紅毒氣,與白煙交織在一起,仿佛生死的對抗。
就在這個時候,歐白驟然睜開雙眼,卻見是那陸城道人飛浮而來,揚手之間擲來一只瓷瓶。
“這是霍休先生煉制出的解毒丹,對于化解尸毒有著奇效。”
“……多謝。”
歐白立刻打開丹瓶,傾倒出一枚丹藥給雪神老人喂服下去。
以現在雙方的形勢,對方若是想要對自己二人不利,直接動手就是,倒也不必浪費這等上品靈丹。
眼見師尊服下丹藥后,很快氣色便好了許多,歐白的臉色也好了許多,長舒一口氣。
在修仙界,很多時候師徒之情甚至超過父子,畢竟就算是金丹真人生下子嗣,也很有可能沒有修道的天賦,遲早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一些性情偏激極端的修士甚至認為子女是討債鬼,反倒是徒弟可以自己選擇,可以陪伴自己數百上千年歲月,感情自然彌厚。
雪神老人與歐白之間便是如此,兩人相伴亦師亦友,雪神老人原本是魔道修士,但對于歐白卻并無藏私,歐白在修成元嬰后也全力儔助雪神老人重塑法體。
他們這樣的關系,僅次于黃龍子,陸城、蕭家姐妹這種血親、師徒傳承了。
當然,同樣也有魔修之間競爭殘酷,就算嫡系的師徒之間,也沒有多深感情的情況,反倒各種暗制手段是不會少的。
“通玄一劍,陸城!”
看著面前的清俊道人,再看一看陸城身后那對盡態極研的蕭家姐妹,歐白也是在心中暗嘆,既然老天已經讓我歐白出世,又何必再降下這個陸城?
歐白四百多歲就煉成冰魄元嬰,如此才情機緣在修仙界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他當年偶得雪神老人傳承,對于蕭家姐妹也是有過想法的,卻沒想到,陸城仗劍出世,奪走自己所有光彩。
“當年,我還以為此人是當代血魔降世,有意識地遠離此人,躲避殺劫,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仍舊沒有化身血魔,要么是我與師尊當年的判斷出錯,要么……便是此人的道法才情,猶在血神經之上,以魔制魔,克制化解,已經破去血魔轉化之劫。”
就在歐白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時候,陸城卻突然開口道:
“道友與我同出一門,現在雪神老人傷重至此,不如就先返回天地魔宮修養內傷?”
“現在通玄界十分混亂,七界群修畢至探索外海洞天,道友與雪神老人繼續留在北極,會遇到什么人,怎樣性情的修士,這些都是難以推算的。”
“……這”
歐白的第一個反應本是想要拒絕,他心高氣傲,當年若是能討到蕭家姐妹這對姐妹花,自然可以留在天地魔宮繼承道統。
但現在明顯已經沒有機會,歐白便想繼承雪神老人道統,再立雪神宮,寧作雞頭不為牛后。
客卿長老說來好聽,可終究不過是天地魔宮的高級打手,歐白這個念頭本來是很堅定的,但在此時此刻心念百轉,卻又靜默下來。
北極萬里冰原,那頭萬載尸妖為何那么巧的,就選中師徒兩人藏身之地?
是被此地的玄陰地脈靈氣所引,此地靈脈雖然經過師徒二人的禁法掩蓋,但是終究瞞不過高手的。
“我原本想自立門戶,開創一地基業,可是現在通玄界如此混亂,師尊又已身負重傷……我與黃龍子老師終究還有著師徒情分,玄門真靈變化總綱我也練過,返回天地魔宮也不算難看。”
想到這里,歐白不再猶豫,執訣向陸城與黃龍子、寶相夫人依次行禮,算是定下身份。
“城兒,你想要降伏此人?此人心氣高傲,恐怕在心中已經不認我這個師尊,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的。”
在歐白帶著雪神老人先一步返回天地魔宮后,黃龍子道人這般傳念問道。
“相比一位道基扎實的元嬰修士,他帶來的那些麻煩慢慢化解處置便是。師尊,接下來我打算一鼓作氣,拜訪八景觀谷真君,測定天魔童子所在隱藏的位置,鎮壓此魔后,就帶著玉虹與玉雪前往烈火法界海淵城,那里烈火法界的修士正與深海妖族爭鋒,群修匯聚,資源豐富,也有利于玉虹與玉雪歷練自身。”
海淵城,是這幾十年里,陸城在七界修士口中得到的訊息,據說烈火法界的修士正與深海妖族進行一場千年戰爭,除了元神修士較少出手以外,七界中的許多高境修士都前往此城尋找機緣。
戰爭的確是殘酷的,但也帶來無數的高境修士、資源、秘法、丹藥、法寶匯聚,甚至連七階元神法寶都曾出現過,無數修士死在這場人類與妖族的戰爭中,但也有無數修士與妖族獲得機緣,改易命數。
“嗯,好。修士修道想要有所成就,法地侶財固然不可缺少,但歷練也是必須的。”
黃龍子在略一思量后,認同了陸城的想法。
若不是他還要繼續閉關,修煉法力,突破元嬰中期境界,就算是黃龍子自己也覺得海淵城是一處極好的歷練之地。
在這個時候,陸城已經在繪制一張劍符,然后揮訣而出,劍光高飛破空而去。
這是發給八景觀谷青虹真君的書信,讓她先行準備,測算天魔童子藏身所在。
這次推演陸城也打算參與其中,因此先發劍符書信。
“師尊,你修煉天尸大擒拿,凝煉地火,威力雖大,但會不會耽誤主體修行?”
“不會,尸道本質為地道法脈,我修煉這門煉尸魔功,修煉到高深境界后將之融入我的黃龍真身當中,增加我土行道法的領悟積累,整體而言利遠遠大過于弊。”
黃龍子對于陸城沒有什么可隱瞞的,當即施展法訣變化,讓陸城看個明白。
“原來如此,但如果不能將尸道修煉到極高深的境界,也不能用以輔修土行,對于絕大部分修士來說,這種選擇是錯誤的,但以師尊的修道天賦,的確有不小的把握修成這種融合。”
黃龍子向陸城展示了一種他之前沒有想到過的修煉路線,萬法歸一,修道不排除達到一定高度后,可以把兩條法脈的內容融合為一,但這往往需要站在兩條法脈極高境界的修士才有可能做到。
對于絕大多數修士來說,就算有生之年可以把尸道修煉到很高境界,融入土行后所得的,也遠遠不如這些年專注于土行所得的,更多的是被兩條法脈生生耗死。
除陸城以外,在場其它修士先在原地修整,而陸城則返回中土尋找谷青虹,測算天魔童子藏身所在。
原本計劃,是讓谷青虹先后測算六階妖尸與天魔童子藏身所在的,以雙方的法力差距,只怕一次測算就要耗去谷青虹半條性命,所以按原本計劃,必然不能連續測算,一甲子之內能夠完成此事,就已經算是快的了。
所以,陸城以一枚化嬰丹換來谷青虹六次出手承諾已是極限,測算天命,種禍不淺,就算谷青虹命格極好氣運深厚,也不敢測盡天機。
大唐,長安,亦被世人稱為盛京,繁華鼎盛之京城。
陸城的飛遁,僅僅只比那道劍符稍慢兩日,本來是可以更快的,但陸城也要在這個過程中恢復之前一戰,所消耗的神識法力,所以不緊不慢趕到八景觀。
小隱隱于山,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
八景觀也有自己的靈脈山門所在,但是只有八大正教與天地魔宮中的高層修士方才知道。
歷代八景觀主,往往會居住在長安城中一座小小的廟觀之內,仰觀天象,俯察地理,觀禮天地氣運起伏變化,王朝命運,反補自身道法修為。
他們測算,卻在絕大多數時候并不干預,僅僅只是在鉆研領悟易書道法,除非到了天地大劫的時候。
據傳,八景觀的祖師,便是長安城中一個算卦并不準的瞎子道人,但在有一日中,他卻頓悟天機,預知到天地大劫萬象俱滅的世界末日。
八景觀便是為了應對這天地大劫而創立的,這是歷代八景觀主所傳承的使命。
所以,當年的清玄真君才會那么果斷狠辣、不顧一切。
對于這樣的人物,陸城也是心生敬仰的,當年他去尋天佛宗的度厄金舟,就是做好了事有不諧,便帶著宗門舉宗遁逃的打算。
后來從鼎章大世界返回此界,是在知曉師尊與清玄真君他們的多年布置,多重準備后,方才判斷可行性極高,于是陸城才敢修煉神道煉神術,與此界生靈綁在一起。
現在也是一樣,寶相夫人,蕭家姐妹服用鬼嬰丹,此生法力都是元嬰一層境界,不會增長。
這對應對九百多年以后的妖神大劫,當然是沒有好處的,但陸城與黃龍子也沒想著讓自己一家人繼續應劫。
在黃龍子與陸城來說,天地魔宮已經出力為此界眾生爭得一千年氣數,千年之后,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寶相夫人與蕭家姐妹用這兩千年天壽,潛心鉆研道書道法,轉劫一世后未必就沒有機會一試元神境界,若是能成,前后五千載天壽,也不枉修道一場了。
當然,以黃龍子與陸城的性子,妖神滅了通玄界,讓他們兩人逃出去了,這兩人日后無一人晉升元神也就罷了,若是有一人晉升,這場恩怨就也不算結束。
“善信可是陸城真君?”
陸城來到廟觀,一名灰衣道服的年幼女冠執禮迎來。
“正是本君。”
“真君里面請,我家觀主已經等候多時了。”
盞茶之后,密室幽暗,僅憑一盞古銅色的香爐散發出的微弱光芒,映照著谷青虹與陸城相對而坐的身影。
“天魔童子是法寶生靈,距離七階靈寶之境也只差一步,好在它沒有主人,法力神通大幅衰退,否則的話就算是你我聯手也絕無成功可能。”
“就算如此,想要測算出它的隱藏所在也絕不容易,還請,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在說完這番話后,陸城面前的這位女冠雙目如電,十指翻飛,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金線,仿佛玄奧的符文布滿虛空。
她的易書道法,以陰陽五行、六爻八卦為根基,每一筆一劃都充滿古老深邃的力量。
陸城則在其對面盤膝而坐,手中捻著一串黑色的念珠,他的雙眼緊閉,念珠隨著唇邊的魔文咒言而緩緩轉動。
天魔算法在他口中吐出,每一枚文字都如同擁有生命一般,跳躍在空氣中,編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
這串黑色的念珠,是八景觀的收藏,為了這次推算借予陸城,谷青虹畢竟也不想元氣大傷,能借一分外力便是一分。
兩人的氣息逐漸融合,密室內的氣流開始扭曲,仿佛被他們的法力牽引,形成了一道道錯綜復雜的漩渦。
隨著時間的推移,每一次谷青虹的法訣符文落下,陸城的念珠轉動便快轉一圈,兩者之間的配合默契到了極致。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密室內的空間仿佛也被他們的力量所同化,變得沉重古老。
女冠谷青虹額前的幾縷發絲隨著無由之風飄揚而起,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比專注的神色,仿佛已經看到什么,但還在搜索尋找,她也必須找到那個隱匿神秘的天魔童子。
當年收下陸城化嬰丹的時候,谷青虹是立下道心誓言的,出手成敗與否不計,必盡全力。
現在的谷青虹還沒有她師尊的老辣圓滑,當年若是清玄真人立下這般誓言,必然可以尋到許多轉圜卸力處。
陸城道人的臉龐則顯得異常平靜,只是他手中的念珠已經旋轉得幾乎看不清,一股難言詭秘的波動從他的體內散發出來,與谷青虹的易書道法相得益彰,共同于虛空當中構建出一幅幅神秘的圖景。
就在這一刻,谷青虹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精光,她的手指猛地前揮一頓,在這一刻,陸城也睜開雙眼,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密室的昏暗,已然洞悉了天魔童子的藏身之地。
嘩啦,陸城手中的黑色念珠,線繩崩斷,念珠灑落一地。
“噗。”
谷青虹先是臉色急劇漲紅,而后低頭吐出一口血來。
好在,對于這次推算她早就有準備,立時服下早已經準備好的血紅色丹藥,輔以靈茶吞服,在第一時間對癥治療內外傷勢。
“千云山積霞洞,想不到他居然隱藏在這里,谷道友,你沒事吧?”
千云山積霞洞是中土的一處山形名勝,因為千云覆壓,積氣成霞的美景,甚至引來很多凡人去那里游覽盛景。
陸城也沒有想到,天魔童子會隱藏在中土之地,既不是北方亦不是南疆東海,這種隨時可以遁逃外海之地,也算是一種燈下黑的策略。
“不妨事,傷雖然不輕,但我早就已有心理準備了。小心,他靈覺不弱,你若是去得晚了,三十年內絕不要想我為你再次起卦。”
谷青虹盡量說得輕松,但陸城卻注意到她撫住胸膛的手掌在不斷的輕輕發抖。
測算天機已是不易,何況是算法力遠超自己的存在,若不是谷青虹有著“天命垂青,光耀后世”的異象。
受到此界氣運所鐘,這次起卦的反噬絕不會是像現在這般輕巧,很大的可能,是根本無法測算。
“谷道友,你我雖道不同,但日后道友有事,請不要忘記遣人去止觀山知會一聲。陸城,當不至于讓道友失望才是。”
陸城還是愿意為八景觀谷青虹出手的,但是,谷青虹欠他的五次測算,卻是一次都不能少。
易算之道,幾乎已經跟智力無關了,是直接從未來獲得結果,古人觀察大自然運行規律總結出來的一門法則,但能夠走入其中門徑者,少之又少,陸城的天魔算法也頂多算是初入此道門徑而已。
中土,千云山積霞洞,一名黑袍白膚的童子,驟然在打坐當中驚醒,他以手撫胸驚異低語:
“怎會突然有心驚之感,難道有人找到了這里上天示警?”
再下一刻天魔童子便擴散神識四面掃視,卻并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
“沒有敵人,應該只是我真息走岔了,這千云山積霞洞就連低階靈脈都不是,只是以風景成為名山。我以靈石恢復法力,世間有誰能想到我躲藏在這里?”
想到這,那黑衣白膚的童子又返回自己原本的座位處盤膝坐下繼續吐納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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