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天光燦爛萬里無云。
海淵城東市“聽濤閣“三樓雅間,一壺云霧靈茶正被煮沸翻動作響。
靠窗的八仙桌旁,有七八個筑基修士圍繞而坐,當中身著赭色道袍的中年人正拍著桌子,唾沫飛濺神采飛揚。
“你們是沒瞧見當日落仙臺那場斗法!陸真君祭出那尊金身羅漢虛影時,當時漫天都是靈氣凝成的佛門卍字印,結果那位長樂盟的修士……”
他故意拖長聲音,眼見周圍人脖子都伸長了,才壓低嗓子道:“竟從袖中抖出一根哭喪棒,其上黑氣纏繞鬼氣森重!”
角落里一位原本閉目養神的女修突然睜眼,手中下意識捏碎的茶蓋簌簌落下:
“陸真君融匯佛道法體雙修,一身法力再是純正不過,怎會敗在這等陰邪法器之下?
“陰邪?”正在講述的赭袍中年道人聞言冷笑:
“那根哭喪棒分明是萬載陰木所制,表面陰紋實則是上古巫文。擊中之后……陸真君的羅漢金身竟然金身破碎,傷口處滲出黑血!”
樓梯口突然傳來玉磬脆響。眾人轉頭望去,但見個滿臉通紅的青年修士扶著欄桿喘氣急聲言道:
“最新消息!我在天煞盟的一位好友跟我說,有位高人推測那位長樂盟修士所修的功法乃是失傳多年的《幽玄煉尸術》!”
天煞盟陸乘風,雖然只是元嬰初期修為,但一身法體雙修自身融合佛道兩脈秘術自創功法,在戰力上遠超同儕。
曾數次被海中妖修圍攻卻能全身而退,出手庇護的低境修士也不在少數,因此在海淵城群修當中也是頗有名望。
這樣的真君修士被一位長樂盟新晉修士在落仙臺上當眾擊敗,自然會引來群修關注。
只是消息越是向下傳播,失真的程度也就越高。
畢竟當日陸城獨身前去,天煞盟谷南松真君帶著心腹手下也不會把此事到處宣揚,只言片語流落出去,事情自然是越傳越離譜。
“聽說,那一戰后乘風真君道心失守,現在跪在蒼龍山金庭仙闕外,懇求那位長樂盟真君,助他突破瓶頸,再續道途。”
“不會吧,天煞盟姜安真君可是大修士,他都沒有辦法的事情,一個長樂盟初境真君,乘風真君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吧?”
“怎么不會,乘風真君現在還在金庭仙闕外守著,唉,執念如此之深,恐怕過不了多久年乘風真君就要轉入魔道了。”
聽濤閣內,不時便有修士唉聲嘆息,惋惜一位名聲頗佳真君修士的道業前途。
另一邊,蒼龍山金庭仙闕。
元嬰修士的消息來源就要比底層修士準確得多,陸乘風頗有名望,陸城踏著他的名聲上位,自然引來許多同境修士前來拜訪、交游。
這讓陸城與蕭家姐妹好生忙碌一陣,與此同時,既然已經有靈山宮闕,接下來眾人自然是要接手獵妖任務。
一方面是不可坐吃山空,另一方面海淵城許多靈物,只能以獵妖功勛兌換,僅僅靈石眾多,沒有渠道海淵城也是不會兌換給修士的。
宇文政,武靈筠,石生甚至云凰兒都已然修煉到金丹后期境界,看著獵妖榜上:
化嬰丹、九霄罡玉、避劫雷珠這種種靈物,怎么可能會不動心?
化嬰丹與九霄罡玉可以輔助培養元嬰,降低修士破碎金丹凝化元嬰的難度。
避劫雷珠則可以用來抵御天刑雷劫,通玄界修士采攝地煞天罡以修煉道基,煉就金丹境界后要渡過四九重劫,最后一道四九重劫會與化嬰天劫混在一起。
所以哪怕是得了天眷的修士,如八景觀谷青虹真君這般,化嬰天劫仍舊很重。
這可以輔助渡劫的避劫雷珠,對于傳統通玄界修士來說,甚至比化嬰丹與九霄罡玉這類靈物更加貴重重要。
所以宇文政,武靈筠,石生,云凰兒四人在安頓下來后,立刻開始通過長樂盟的關系,接取各種獵妖任務,一點點的積累獵妖功勛。
畢竟像這類靈物雖然存在,但哪怕金丹修士持以百年,也很難兌換到手,除非背后有師長的投資。
但是在那獵妖榜上,同樣也有很多陸城、蕭家姐妹感興趣的道書典章,煉劍寶礦,比如他最近沉迷上了一部名為《蟲經》的道書大作。
豢獸御靈本就是修仙百藝之一,而豢養蠱蟲則又是其中的一條分支細脈,但這部蟲經卻是一位大修士一生道法經驗的累述,共分九部,前三部一至三階,中三部四至五階,后三部六至七階。
前三部可以用靈石購買到,后三部就必須以獵妖功勛兌換了,并且兌換后必須訂立契約不得轉賣他人,第七部《蟲經》與九霄罡玉、避劫雷珠這種靈物相近兌換價格。
第八部《蟲經》與六階上品法寶、輔助元嬰修士突破瓶頸的六階靈丹相近兌換價格。
好在,前三部的內容也已經不少,這段時間陸城看得如癡如醉,心神投入,對于靈蟲一道的理解與認知極大長進一步。
但現在他也缺乏獵妖功勛,不知道要從哪里籌措。
蕭家姐妹,薛玉真與云靈兒以鬼嬰丹煉就元嬰,法力無法增長,道行卻是可以提升的,亦對此界許多道書典籍深感興趣。
在這一日道宮之內,陸城正在品茶讀書,結合自己豢養靈蟲的經驗,與在《蟲經》上的法理印證結合。
不時推演,自己在百毒金蠶蠱與嚙金火蟻培養上的欠缺改進處。
在這個時候,石生從道宮之外走入進來。
石生與云凰兒近期接了一個清剿近海火鱗魚潮的任務:
目標:清剿近海火鱗魚群(筑基期妖獸,數量極眾。)
危險評級:丙級(建議金丹修士帶隊。)
收益:每百斤魚骨兌換十塊中品靈石或同價獵妖功勛,發現孕生靈珠另行計價。
這個任務對于石生與云凰兒來說并不難,收入也不低,只是辛苦一些,同時大量剿滅這些海中妖獸,也可以防止火鱗魚群經漫長時間修持后,孕生出蛟龍之屬,降低獵妖壓力。
完成此次任務后,云凰兒已經很累了,石生心疼妻子,便讓云凰兒先行返回,自己獨自前來告罪請安。
“師尊,那位您五百年前的本家,現在還在門房那里耗著,只求您能見他一面。”
“不見,此人佛不能盡,道不能全,是分魂裂魄之癥,多年以來姜真君,古真君他都已經求過了,卻遲遲不能突破瓶頸,難道我就高明過那兩位大修士不成?
他只是見我也是法體雙修修士,心中抱著一分希冀而已,卻不能盡信,這種人最是難辦。”
陸城穿著寬松的道袍,面前擺放蟲經,桌邊放置著香氣氤氳的靈茶,一邊回答弟子的話語,目光卻并沒有在經書上移開。
“師尊您如此喜歡此書,過段時間弟子就將中部蟲經為師尊兌換回來。”
石生注意到陸城的神態,并不覺得異常這般言道。
師尊數百年前便豢養號稱天下第一兇蠱的百毒金蠶蠱,操控由心,從未有過反噬,此道修業恐怕還要更在當年身為南疆第一人的陰山祖師之上。
現在結合它界道法,當是別有所得所悟。
“我要看書,過段時間自會去接取獵妖任務,不用你大包大攬,你和凰兒都是通玄修士法脈出身,道基雖然堅厚但未來劫數必重,你還是和凰兒好好積攢,未來多購置一些避劫渡劫的寶物吧,免得一招棋錯成千載憾事。”
“師尊說得正是,弟子知道了。”
陸城這番話說得已經頗重,石生執禮下拜。
“你我倒不是很擔心,天生石胎,身負氣運而生,你母親、我與你哥都為你準備了一些后手,再加上你的性情道基,渡過天劫不難。但是,云凰兒出身太好,歷劫太少,諸事太順,在海淵城的這些年,你要與她多經歷一些磨礪,免得只能做一世夫妻,天人永隔。”
“多謝師尊提點,弟子一定謹記于心。”
石生終于嚴正神色深拜而下,他知道以自己這位師尊的法力性情,說出這番話來定然不是無的放矢。
以現在的狀態發展下去,恐怕在師尊看來自己的妻子必然渡不過元嬰之劫,必須加以介入,方才能有一線生機。
“嗯,你兩位師伯近期在忙什么?”
陸城對前一話題也只是點到即止,他知道自己這名弟子足夠聰慧。
“兩位師伯最近在管理月光貝,近海妖氣強烈,一些被馴養的月光貝再一次出現妖化之象,若不妥善處置,恐怕滋生禍端。”
剛剛開始接手海淵城的獵妖任務,很明顯無論宇文政,武靈筠還是石生都是很謹慎的,寧可吃些辛苦賺得少些,也不冒然接手更加危險的獵殺任務。
先了解環境建立自己的人脈網絡,然后再談及其余。
兩個月后,海淵城北,蒼龍山金庭仙闕。
寅時未至,一名守門的筑基弟子揉著惺忪睡眼推開朱漆銅門,險些被門外景象駭得跌坐在地。
九色彩虹橫貫天地,竟是九位金丹真人各踏法寶凌空而來,霞光映得晨霧如披霓裳。
“青蚨島鄔晨真君,特來賀陸真君開府!”為首老嫗鶴發童顏,座下三足金蟾吞吐云氣,十八顆定海珠串成的簾幕之后,隱約可見三丈長的鎏金禮單。
青蚨島鄔晨真君雖然同樣是元嬰初期修士,但他煉就一手好丹道,同樣也是海淵城眾多元嬰初期修士中出彩的人物。
其最為擅長的幾種六階靈丹,甚至能夠達到六階中品境界。
因此,陸城得知此人前來拜訪自己,也不能不招集妻妾,共同出迎。
一道劍虹掠天,先是一口飛劍,再下一刻卻已經是一名道人站在那里,禮迎貴客。
“鄔道友何等清貴身份,竟然來拜訪小修,我與內子,原本是打算近些日子就前去拜見道友的。”
“哈哈哈哈,陸道友太客氣了,你不怪本座冒昧前來便好。”
“請。”
“請。”
鄔晨真君頭頂九竅玲瓏冠,銀發垂落,但其肌膚發質當中卻蘊含著強盛的生命力。
玄色道袍廣袖垂云,袖口暗繡二十八宿星圖,行走之時竟有星輝如汞漿流動之感。
他身為六階煉丹師多年,靈石身家明顯是不缺的,這樣的修士就算不長于斗劍斗法,爭斗之時許多上品法寶符咒一同用出,也是極為難纏可怕。
這就是為什么修仙界特別重視修道資質,而不重視斗法資質的原因,雖然這兩種資質其實都很重要,但前者可以極大的彌補后者。
短時間內修煉到更高的境界,擁有更強的法力,節省下更多的靈石,置辦法器符咒,一樣能力挫強敵。
而后者更多的是提升上限,一些道基深厚又長于斗劍斗法的修士,一旦修煉有成就算是被十余位同境修士圍攻,也不畏懼。
金庭仙闕內,鄔晨真君略作客套一番終是說明來意。
“道友神朗氣清,想來不過五百歲便已修煉到今日的境界,更重要的是道基深厚,真是后生可畏。
不過我們修士修道日夕持之,不可輕忽懈怠,我這里有一爐即將煉成的天塵丹,不知小友有沒有興趣?”
天塵丹,最為中正平和增長法力的六階丹藥,無數元嬰修士夢寐以求之寶,得之可省數百年苦修之功,丹毒還相對極微。
“如此神丹,道友已經煉成?多少靈石,真君不妨開價。”聽聞此言,陸城也不由動容,
“呃……這個,經過老夫與幾位友人多年籌措,天塵丹的材料已經準備了兩爐,目前還差一味七色玉蘭,便大功告成了。”
“那道友此次前來,所為何事?”陸城聞言至此,神色收斂心中懷疑。
“唉,陸小友,七色玉蘭的所在我已經打探清楚了,只是是在一座海中妖王的洞府內,我們已經布置好所有計劃,只差一位殺伐之術高明的同道,以防萬一。
原本我們是打算邀請乘風真君的,現在不是已然有了更好的選擇。”
話說到這里時,鄔晨真君的意思就已經很明白了。
邀請陸乘風是邀請,邀請陸城也是邀請,那自然是要邀請一位法力更強些的,確保所有人的安全。
“這個,恐怕要辜負道友的一番好意了,前次在落仙臺上與乘風真君交手,在下其實也受了一些內傷,到現在都還沒有痊愈,恐怕不能與道友同往了。”
若是在通玄界,是天地魔宮或者火云府的一些同門相邀,像這種事情陸城是多半會去的。
有好處分潤不說還能舒展筋骨,喂養飛劍。
但是青蚨島鄔晨真君陸城又不熟悉,而且看樣子邀請的人已經頗多了:此行危險,事成之后利益有限。
這種事情,陸城卻是敬謝不敏的,哪怕天塵丹的確是很有誘惑力,但是陸城也已經想到其它替代法門。
“小友,老夫是在沖擊六階中品煉丹師,因此此事若成,老夫可以分文不取,小友也得到一位六階中品煉丹師的情義,何樂不為?”
“真君,我的確是內傷未愈,并非是不想前去,而是即便去了恐怕也是給真君增添累贅。”
鄔晨真君反反復復游說很長時間,陸城最后也沒有答應。
這位大丹師最后憤然的揮袖離去,只是在雙方錯身而過的時候,鄔晨真君并沒有注意到,一道微弱的金光落在自己身上。
數量千萬的百毒金蠶蠱當中,有一些長于戰斗,有一些長于劇毒,有一些長于隱匿。
陸城實在覺得這位鄔晨真君的行跡有些可疑,便以體修之能暗中在他身上落了一只金蠶蠱。
天塵丹對于元嬰前中期的修士都有著不小的作用,以鄔晨真君的籌碼,拉攏一位元嬰中期修士也不是做不到的,花費這么多心血拉攏自己一個生人是做什么?
陸城修道數百年不是雛兒,對此自然有著警覺,并沒有因為利益,昏了頭腦。
鄔晨真君帶著自己的門人弟子返回青蚨島,因為那只金蠶蠱已然爬入他的衣內,所以盡管有護山陣勢靈光檢測,靈光掃過,仍舊沒有被發現。
鄔晨真君返回自己洞府,先是打坐修煉,而后翻看道書,這些都十分正常,直到數個時辰后,鄔晨真君突然起身從外面迎入進來一名中年修士。
兩人再次布置法域,將洞府內外隔絕起來。金蠶蠱的神識感應傳遞,也因此受到影響。
“……這個人十分謹慎……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么大的好處……讓一個外人就這樣占據……我實在不甘心……”
道宮之內,陸城雙手掐訣,全力感應著金蠶蠱斷斷續續給自己傳過來的訊息。
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可以確定了,對方的確是打算對付自己。
“這是為何?一座六階靈脈福地而已,不至于此吧?”
陸城的這個疑惑,在數日之后有了答案。
卻是那位玉闕閣的韓執事帶來的。
“恭喜真君,賀喜真君,原來,原來在這蒼龍山靈脈下面,有一座靈火晶礦脈,按照城中法度,開采這條靈脈城中至少要分您兩成的利!”
在這一日,韓執欣喜如狂的來到金庭仙闕,他知道這位陸真君手面不淺,自然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趕來討喜。
“蒼龍山靈脈已經開發多少年,怎么可能還有新的礦脈沒有探查出來,此事不會有誤吧?”
陸城聞言微微皺眉,并沒有第一時間欣喜。
“因為原本開采靈火晶礦脈,是會破壞海淵城整體靈脈的,所以雖然明知有礦脈存在卻不能開采,但玉清法界近年研創出一種新的開采技術,可以在開采靈火晶的同時,向內填入其它礦石填充地脈,這樣一來就對海淵城靈脈沒有影響了。”
聞言,陸城算是知道為什么自己初到海淵城未久,就有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要對付自己了。
一座大型高品質礦脈一年千萬靈石的利潤,就算尋常元嬰修士也是小兒持金行于鬧市,若自己是本地修士尚還好些,但是無巧不巧的,自己一個外來之人幾乎可以說是機緣巧合的占據了蒼龍山靈脈,如此很多人想自己死就再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