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九天之上的嚙金火蟻烈火圣祖,還是海淵城五派高層修士,他們都自認為棋手而非棋子。
皆盡可能避免親自下場,以命相搏。
因此,陸城通玄一劍斬斷烈火圣祖隔世一擊,又以九黎鼎收攝火云道人后,隱隱感應到那股不可抗衡之威的烈火圣祖,居然選擇偃陣息鼓。
顯然在火云道人、天火童子眼中,尋常嚙金火蟻蟲群非是同族,而在烈火圣祖眼中,他們兩個也未嘗就是。
做出相似選擇的還有海淵城五派高層修士,在察覺到蒼龍山金光洞這一邊近乎深不可測的底蘊后,他們并沒有選擇繼續試探,而是默認其成為海淵城第六派勢力,甚至隱隱擠壓長樂盟的生存空間。
底層修士不選擇行險一博,就很難突破自身原有階層。高層修士不選擇行險一博,就算跌落階層時間也會拖得很長。
所在位置不同,戰略選擇自然有所變化。
百年后,蒼龍山金庭仙闕上空,滾滾劫云如墨龍翻涌。
苗楚云一襲青衫立于陰陽法臺,周身七百二十六處竅穴吞吐靈氣,竟在虛空中凝成朵朵蓮形。
據上古道書典章記載,人身共有十二萬九千六百處穴竅,暗合一元之數,所以人身即為先天道體,為諸天萬物生靈所追逐。
如今修仙界注重法力修煉,遠遠超過注重法體修煉,世間修士多追求虹化飛升,而非肉身飛升,在法體的鉆研上自然是有所不足。
苗楚云金丹九層圓滿法力,能夠煉化周身七百二十六處竅穴已然是頗為難得,若非有一位法體雙修的師尊指導修行,尋常金丹圓滿修士能有她半數的積累就已是不易。
蒼龍山金光洞所在的山崖上,陸城道人負手而立,不時心中推演,火光在眼中明滅不定。
“此劫當有九重陰雷,且是雷劫、心劫并行而至。”陸城屈指掐算,瞥見西北天邊隱現藍紫電芒,此為道法天刑。
經過這百年修持,苗楚云元嬰天劫已至。
“夫君,楚云能夠煉就元嬰嗎?”山崖之上,蕭玉雪這樣輕聲問道、有些擔心,她與自己夫君的這位弟子感情頗好。
“我也不知,若推算過深,恐折損楚云自身氣數,以她的道法積累用以煉就元嬰是足夠的,但通玄界道統法門有傷天和,如此便是難測了。”陸城搖搖頭這樣回答。
莫說是在修仙界,便是在凡間,有一些人命格太硬、氣勢太盛,外劫難以加身,就往往會落在他身邊命格較弱的親人身上。
一個界域修仙者越多,天道就越是強大,但陸城現在以三昧真火煉就金剛不壞身,也有幾分萬劫不磨的意思。
苗楚云修道近五百年,在陸城幾十歲的時候就與其相識了。
這五百年來也曾縱橫天下殺戮無數,百年以前,就曾作為主陣之人以玄陰煉神陣噬殺百萬火蟻精魄,如今這些因果化作重重心魔劫火,正在她內府當中翻滾不休。
與此同時,高空劫云中忽有萬千冰錐墜落,每根冰刺之間皆是接連著青紫雷光。
此為,內外交攻之術。只要受劫者一個不慎,心神失守,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鏘然之間,天地為之一白。
苗楚云并指成劍凌空劃圓,于她丹田溫養的青玉劍匣當中陡然迸射一道凌厲劍光,劍脊之上“斬孽”二字被四周雷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百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劍光沖天,劍意凌霄。
這鐵冠女道是在以劍問天:我心無愧,何罪之有?
道家認為,動植物和人類一樣具有靈性,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也能夠修煉有成,修煉成仙,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講天道眼中天地萬物是沒有貴賤之分的,有殺即孽。
苗楚云修煉本命飛劍,早年又得一口青玉劍匣用以溫養劍氣、甚少出劍,但一旦出劍,便劍如其名:斬孽。
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是為功德。
此時此刻她憑借著自身劍意劍氣,抒發胸意,嗡嗡嗡嗡嗡嗡……清悅的劍吟之間,苗楚云的飛劍劍光不僅是斬滅雷劫,甚至連自身體內攻入的心魔劫力,也揮灑排除盡去,借此連過三劫。
天穹之上的雷光忽然轉為赤紅,緊接苗楚云眼前浮現當年落霞城的慘狀。
滿地焦尸中站著手持斷劍的玄玉真君,她的劍鋒直指苗楚云眉心,泣血言道:“若非你慫恿陸真君涉險,我落霞城百萬黎民何至化作飛灰!”
巨大的心魔沖擊,令苗楚云一身氣機驟然大亂,喉間腥甜,身受內傷。
但是憑借著心底最后的一抹清明,鐵冠女道的指尖拂過袖中那枚以大半獵妖功勛身家換來的六階避劫靈符,符面“天罡鎮岳”四字流轉著玄奧道紋。
此符擲出,如投石擊破水中月:就算百年后的今天,落霞城也依然存在著,剛剛分明是心魔劫力強行運轉,以百年前天火劫的死傷慘重景象,捏造事實,紊亂自身心神法力。
“是非黑白,豈可信口雌黃,破!”苗楚云咬破舌尖,精血合劍光斬出,眼前萬千幻象頓時化作血色琉璃崩碎消散一空。
“哈哈哈哈,吾家麒麟兒成矣。”
金光洞所在的山崖上,陸城見苗楚云斬破心魔劫力,頓時撫掌大笑,這場天劫雖然尚還沒有過去,但陸城卻知道本脈已然又多了一位真正的元嬰真君。
在最后一重雷劫降臨時,漫天劫云已化作一片赤紅血海。
種種前置的防御法寶如玄金盾、太陰法鏡這些轟然破碎,在其下方的苗楚云道袍染血,以其身軀為中心卻突然迸射出一道玄陰劍氣,盤旋飛轉。
劍氣掠過之處,天穹之上的雷光盡數化作冰晶,卻又在片刻之后復燃為赤紅火蓮,在這頻繁的冰火轉化間劫力盡數消耗。
是日,苗楚云,冰火兩儀劍嬰,成。
天降三重元嬰異象,道基深厚。
蒼龍山金庭仙闕,經過這天火劫后的百年修持,許多靈物滋養,別說苗楚云、幽冥,石生、云凰兒這些陸城的弟子,便是宇文政與武靈筠、陸乘風與醉道人,甚至這些年來門下的眾多外門弟子,也皆是法力增長、道業精進。
在苗楚云煉就元嬰大道后,宇文政忍耐數年終于不甘寂寞,憑自身獵妖功勛又找蕭家姐妹借取一些后,于海淵城兌換一枚培嬰丹,同樣沖擊元嬰境界。
元嬰真君,壽兩千載并且真靈堅固,可以轉世重修再續一世道途,世上就沒有金丹真人不渴望修煉有成的。
仍舊是蒼龍山靈脈,漫天劫云洶涌而至,藍白雷光降落,宇文政身化蛟龍,被雷光連劈了三日三夜,終于支撐不住,脫去蛟身遁逃出元嬰,激活蒼龍山內隱藏著的避劫靈符。
靈符虛空焚化,天空上的漫天劫云找不到目標所在,因此漸漸散去,宇文政雖然成功煉就元嬰,但沒有渡過天劫,是為元嬰法身。
與蕭家姐妹、薛玉真與云靈兒一樣,終生都是元嬰一層境界,難有寸進。
當然,兩千載天壽與一次轉劫機會還是有的,甚至這一世苦讀道書增加道行,下一世再輔以機緣,未必就不能煉就元神,只是這個可能比尋常元嬰真君煉就元神的可能還要更低一些。
畢竟宇文政在年齡與道業上,比之蕭家姐妹都有著差距。
金庭仙闕內,陸城與兩位夫人在功課后,閑聊起來,也是感慨。
“我當真是沒有想到,以大師兄的積累,居然闖不過元嬰天劫,除了夫君以外大師兄應是父親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人了。”
蕭玉虹手持道書,搖頭嘆道。
“一方面是天劫難測,有些人元嬰天劫強,有些人元嬰天劫弱,其中除了大德之士可以減免一定天劫以外,并沒有什么規律可尋。另一方面就是以我通玄界法脈修道,元嬰天劫混合了第四重四九天劫威能,劫力本身就更重一些,大師兄也是運勢欠佳。
另外山中的六階避劫靈符沒了,還要找機會再購置一張。”陸城這樣說道。
烈火法界海淵城,是天下群修匯聚之地,在這里元嬰真君甚至數量頗多,在其以下境界的修士就更不用說了。
因此各種修仙資源,靈物也多。
六階避劫靈符,可以消解元嬰天劫,奪天地造化,繪制這種靈物必然會折損自身氣運,因此除非是壽元將盡的六階制符師,否則幾乎沒有修士會出手繪制。
但這樣的重寶,在海淵城中每隔幾百年卻有機會買到。
蒼龍山金光洞,為海淵城立下兩件大功,隱隱成為五派之外第六派勢力,核心修士少而獵妖功勛眾多,陸城在一次拍賣會中見到這六階避劫靈符,就拍買下來,供給門中弟子使用,倒并不是特意為宇文政準備的,只是他用上了而已。
“還要購置五行精氣,為大師兄鑄就后天五行法身,否則僅僅只有元嬰,就算是在這海淵城中也太危險了。”
一旁的蕭玉雪這樣說道。
眾人相處多年,宇文政雖然道途大損,又欠下許多靈石靈物,但大家還是盡量扶持。
宇文政根基深厚,法力精深,以他的道行修為居然沒闖過元嬰天劫,這極大打擊了石生、云凰兒、武靈筠這些人的信心,蒼龍山現在沒有避劫靈符,一時之間居然沒人敢于沖擊元嬰境界了。
陸城知道這件事情,卻并不在意,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會漸漸調整過心境來,更何況修道之事,更多的還是看自己,沒有人可以替你修行。
若是從此之后信心全無,那便安分的做一輩子金丹修士吧。
是日,以蒼龍山為中心數百里方圓的地脈忽如活物般震顫,七十二峰間騰起的地氣在半空結成虬結龍形。
金光洞府深處,陸城道人周身三昧真火燃燒成赤金法臺,頭頂上浮現出的六寸元嬰已然有幾分小大人的模樣,減去許多嬰兒肥,此刻正吞吐著面前那團暗金色靈光——這是他在這百年間,于黑坊市內花費千萬靈石拍得的萬年戊土靈蚓。
戊土靈蚓,靈蟲中的一種,若是在正常環境中幾無攻防遁走之能,但是一旦讓它遁入大地,可以糾結地氣化為土龍,就算真正的土行真龍也未必是其對手,并且生命強大近乎不死不滅。
嚙金火蟻,東極蝗,皆是七界當中十大兇蟲之二,每一種都為七界修士帶來極大的災禍,百毒金蠶蠱雖兇名不顯,卻也不弱于它們,唯獨這戊土靈蚓,卻是益蟲,放于荒地當中可以肥沃土壤,縱橫于黃泉當中,也于人間眾生無礙。
陸城看中了它的生命力與天賦神通,在遭遇難以強抗的對手時,化身靈蚓潛遁大地,納影藏形,恢復生命,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并且本質不弱于嚙金火蟻,東極蝗,百毒金蠶蠱它們,可以運轉五行毒法力。
“師尊閉關前特意囑托,若地氣異變持續三日以上,便啟動土獄化金陣。”云凰兒按劍立于金光洞外,身后數百外門弟子列成的陣勢隱與山勢相合。
石生則是站于高空立于劍光之上,忽見一道玄黃光柱破土而出,當即暴喝:“布陣!”
金光洞內,戊土靈蚓殘存的兇性突然爆發。這天地異種竟在最后時刻掙脫鎮妖符的壓制,化作百丈地龍虛影。
陸城頭頂上的元嬰猛地睜開雙眼,東極蝗法力所化的巨大法相,與玄天十三變催動的吞日神猿虛影同時顯現。
三股巨大的力量在洞府中沖撞激蕩,震得整座洞府都石礫沙粒簌簌墜落。
戊土靈蚓不同于其它靈蟲,它是一條也是一整個族群,面前這一條戊土靈蚓可以分化為百萬條戊土靈蚓,只是法力會不斷低落下去,品階也會降低。
在外面的土獄化金陣作用之下,整座靈山幾乎化為一座金山,堅固無比,牢不可摧,無論如何都不會暴露出讓此妖遁走的空隙。
陸城似緩實疾地伸出雙手,開始施展那繁復的融合功法。
只見他的雙手不斷地變換著法訣,每一個法訣的結成都會帶起周圍靈氣的一陣波動。
天地間的靈氣如同潮水一般向著他和戊土靈蚓涌來,而這條六階戊土靈蚓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融合,它在半空中扭動著身軀,發出陣陣低沉的鳴嘯。
可惜它此時此刻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又被鎮妖符壓制著妖力,即便勉強凝聚出地龍虛影威力也是遠遠不足。
隨著功法的施展,陸城的額頭漸漸滲出了汗珠。
這融合的過程并不輕松,需要他精確地控制著自己的法力與戊土靈蚓的力量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他那潛遁而歸的元嬰在紫府之中也逐漸變得躁動起來,元嬰那小小的身軀閃爍著光芒。
起初,戊土靈蚓還在勉力抗拒著融合。它的力量猛地爆發出來,試圖掙脫陸城法力的束縛。
一股強大的土屬性法力向著四周沖擊而去,洞府中的一些器物被這股法力震得四處亂飛。
陸城眉頭一皺,但是他并沒有心神稍亂。而是深吸一口氣,加大了自己法力的輸出,口中念念有詞,一道道青色的法力鎖鏈從他的掌心射出,緊緊地纏繞住戊土靈蚓。
這是對于東極蝗法力的應用,五行當中以木克土,看似力量不大的木行根系卻可以撕裂大地、巖石。
與此同時,陸城又以吞日神猿的法力施以落日神砂,與戊土靈蚓互為交互,使它不至于太過痛苦而致反抗。
在陸城強大的法力壓制下、又通過《蟲經》深知其性,戊土靈蚓漸漸安靜下來。
陸城抓住這個機會,開始小心翼翼地引導著戊土靈蚓的力量向著自己的體內滲透。那土黃色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一般,緩緩地流入自身的法體經脈。
元嬰也漸漸開始吸收這股力量,它的身體表面逐漸出現了一層土黃色的光暈。
玄天九變,漸近功成。
隨著戊土靈蚓的法力不斷地被元嬰吸收,陸城的身體也開始發生變化。他的骨骼在噼里啪啦作響,仿佛在進行著一次重塑。
他的肌肉變得更加緊實,道袍之外的皮膚上也隱隱浮現出一些土行的符印紋路。這些符印紋路不斷地閃爍著光芒,與洞府中的法陣相互呼應。
時間不斷流逝而去,融合已經進入到了最為關鍵的階段。
陸城感覺自己的元嬰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不斷地吞噬著戊土靈蚓的力量。而戊土靈蚓的身體也在慢慢地縮小,雖然不致死亡,但境界卻是不斷跌落的。
陸城此時心中清楚,他不能有絲毫的松懈,一旦在這個時候出錯,不僅會前功盡毀,甚至可能會遭受反噬,對自己的元嬰、法體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傷。
所以世間修士才會需要一座固若金湯的洞府,用以抵御外來的劫數。
陸城全神貫注地控制著融合的節奏,元嬰周身的土黃色光芒越來越盛。
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元嬰身上爆發出來,瞬間充斥整座洞府。這道光芒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將洞府中的一切都籠罩其中。
陸城只感覺自己的腦海中一陣轟鳴,仿佛有無數信息在這一瞬間涌入。
這些是來自于融入真靈血脈的血脈訊息,會進入自身的潛意識海中,輔助自身,更完美的運用這一重變化的力量。
陸城的元嬰在光芒中不斷地蛻變,原本略顯稚嫩的模樣變得更加成長成熟。
元嬰的力量在節節攀升,陸城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境界在不斷地提升。
從元嬰三層境向著元嬰四層境邁進的過程中,他的法力變得更加雄渾,對周圍天地靈氣的感知也更加敏銳。他可以察覺到洞府外數百里之外的靈氣波動,甚至能夠感受到地下深處靈脈的走向。
一道巨大的土黃色光柱,于金光洞內破空而出,向四周擴散著如有實質般的法力波動,令整座蒼龍山的山形為之震動震蕩。
“恭喜師尊閉關而出,玄功有成!”云凰兒單膝跪地,興奮言道。
“恭喜師尊道業精進!”石生的性子雖然不及自己道侶那般機敏,但他是真的為自己師尊開心。
“玄天九變,終于,元嬰中期了。”
蒼龍山金光洞內,陸城舒展身軀,發出陣陣猶如金石相擊般的爆鳴,而后伸展雙手注視,以他的法目神通自然可以觀察到自身肉身的加強與對于土行法術的抗性提升。
事實上當年修煉成第二變,吞日神猿變就有這個效果,而今卻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再迭加上一層防護。
陸城道人的法力晉升,是整座蒼龍山的喜事同樣也瞞不過海淵城的諸多修士,不過并沒有什么大的影響,多數各派真君只是感慨此人道業又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