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著挑好了時間段,但是廣告部副部長湯慶勛看了一眼,撇撇嘴說道:“眼光不錯,但是競爭壓力有點大。”
曾堃教授以為就像是租賃服務器,交了錢就能夠辦妥,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競爭。
他看了一眼陳著,陳著也是略顯意外,然后客氣的追問道:“請問這個競爭,是以投標方式進行的嗎?”
有點電視臺就比如說央視,他們部分黃金時段的廣告就是采用競標方式,哪家公司出的錢多,哪家就能拿下。
“呵呵”
湯慶勛笑著說道:“競標當然是一種很好的方式了,但是呢,只看價格容易忽略了廣告對社會產生的作用和影響,我們衛視采取的是綜合評定方式,結合貴公司的實力、資質、產品方向進行選判……”
“噢”
陳著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心里卻在想說這么多,實際上卻只有一層意思:
廣州衛視的廣告,都是領導說了算!
什么他媽的“結合公司實力、資質、產品進行綜合評定”,這些沒有量化標準的東西,全部都是由人來評定的。
但人又是情緒動物,他說你好就是好,說你不好就是不好,反而競標方式存在著一定意義上的公平。
但是陳著現在是乙方,只能尊重甲方的規矩。
“我現在去和楊部長匯報,你們稍坐。”
湯慶勛站起身說道。
“湯部長稍等一下。”
陳著又把先前寫的“中大學習網對于社會貢獻”那份報告拿出來:“網站雖然建立不久,但是已經方便了很多需要補課的小家庭,大家都對我們有著一致好評。”
“這些是我們的一些心得和體會,還想請湯部長和楊部長多提寶貴意見。”
陳著把報告禮貌的遞給湯慶勛。
湯慶勛拿過來翻了兩下,頗為意外的說道:“來這里談業務的企業,你還是第一家帶了這種東西的,小李,拿點水果進來招待客人嘛。”
剛才那個最先接待的年輕人,這才端了一碟干果飲料進來。
陳著心里冷笑一聲,電視臺的這群B,也算是眼皮子翻到天上了。
剛才陳著和曾堃連一杯水都沒得喝,現在表露出強烈花錢打廣告的意愿,才能喝上這里的一瓶礦泉水。
“看你們還能牛逼多久!”
陳著默默啐了一口,幾年后當自媒體和短視頻興起的時候,電視臺的壟斷地位就慢慢不復存在了。
它和報刊一樣,屬于時代發展中慢慢被淘汰的產物之一。
“短視頻app項目,溯回又不是不能做,指不定今天你對我愛理不理,明天我就當你的掘墓人。”
陳著心里想著,隨手剝開一個桔子,遞了一半給曾堃教授。
兩人一邊吃著甜甜絲絲的橘子,曾堃一邊問道:“陳著,電視臺會接受咱們嗎?”
“不知道。”
陳著也沒有把握,但是他也不會隨意放棄,至少梁浩泉副臺長還是中大的學長,實在不行就回去找舒原院長,團委黃毅書記,甚至是許寧副校長。
楊光四十歲左右,身形和葉永朋有點相似,也是那種圓乎乎中年胖子體格,一看就是平時應酬太多的原因。
湯慶勛把事情簡單匯報一下,不過楊光聽到“中大學習網和陳著”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皮突然不易察覺的跳動一下。
“他們想要《雷霆劇場》中的10秒廣告時間。”
湯慶勛最后說道,等著部門領導的初步意見。
楊光只是眼皮跳動一下,也沒有什么更多過激的反應,像往常一樣翻閱著溯回科技和中大學習網的公司資料。
不過看到陳著提交的那份“貢獻報告”時,他抽出來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默不作聲的放下了。
湯慶勛有點摸不準部門領導的心思,默默的站在一邊。
等到楊光全部閱完一遍,他才問著下屬:“你和他們說過價格嗎?”
“說過了。”
湯慶勛回道:“我看他們的模樣,問題應該不是很大。”
楊光沒說話,舒服的仰在軟椅上,雙手捂著肚臍眼,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突然說道:“好了,這件事伱不用管了,我來負責吧。”
“啊?”
湯慶勛愣了一下。
楊光不是沒有親自負責過一些具體案例,但那些都是幾十秒的大型廣告,每年廣告費都是上千萬級別的企業。
這種10秒鐘小幾百萬的規模,他為什么要親自對接?
“陳總他們還等在那里,我要怎么回復呢?”
湯慶勛想旁敲側擊的問出一點頭緒。
可是楊光根本沒打算解釋,只是淡淡的說道:“不用管他們,你去忙你的吧。”
“好的。”
湯慶勛只能答應下來,心里狠狠咒罵著楊光這個肥豬,有什么內幕消息也不告訴自己。
但他也不敢不遵從命令,楊光是副臺長梁浩泉的嫡系,地位非常的穩固。
雖然電視臺除了正副臺長以外,其余全部是合同制員工,也就是所謂的“臨時工”。
但是從張廣峰的表現就能看出來,臨時工的階級性其實比正規編制內的還要敏感。
等到湯慶勛離開后,楊光又獨自坐了一會,看了看時間拿起“中大學習網”的所有資料,搭乘電梯來到8樓的臺領導辦公室。
這個時候,楊光神情和面對下屬時完全不一樣,現在是穩重中透著謹慎,深吸一口氣敲響外面的木門。
直到傳來一聲“請進”,楊光才敢小心的擰開門把手,因為里面正是電視臺副臺長梁浩泉。
梁浩泉也是四十多歲,戴著一個眼鏡,看上去還比較文雅。
他的行政級別并不高,但是因為手底下廣告部每年能夠賺幾個億的鈔票,盡管這些錢沒辦法落到自己口袋,但總歸也有“運籌帷幄,管理得當”的功勞。
透明書櫥里那一排排的獎狀和獎杯,可見市宣傳部門對梁浩泉工作的滿意程度。
“梁臺長。”
楊光半躬著腰,恭聲說道:“你之前讓我注意過的那家中大學習網,他們真的過來了。”
“是嗎?”
正在低頭勾勾寫寫的梁浩泉,聞言抬起了頭。
楊光就把具體情況匯報一下,并且把溯回資料輕輕擺在辦公桌上。
梁浩泉撿過來看了看,同樣在那份“貢獻報告”上逗留了一會,然后擱在了一邊說道:“老楊,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注意這家企業嗎?”
楊光想了想說道:“因為是在校大學生創業,比較具有典型意義,臺里為了響應省里一些政策進行擴大宣傳?”
“倒也沒有那么高尚。”
梁浩泉笑了笑:“就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前陣子給我打過招呼,他說可能會有這樣一家企業,這樣一個叫陳著的法人找到我們進行合作。”
“原來是這樣。”
楊光明白了,這樣看來溯回科技背后有人啊。
“我這個朋友呢,他家有個很優秀的閨女。”
梁浩泉扶了扶眼鏡,繼續說道:“我曾經想著把梁莊和他家閨女湊一湊,結果人家壓根看不上梁莊這個不學無術的小子,再后來呢,我聽朋友說他家閨女談戀愛了……”
說到這里,楊光要是腦筋還轉不過來,也沒辦法坐到廣告部部長這個油水極其豐厚的崗位。
“陳著就是那個女孩的男朋友?”
楊光問道。
“嗯。”
梁浩泉點點頭。
“那……”
楊光本來覺得這個10秒鐘的廣告時間,可以安排進去,但是聽了領導這意思,又不知道要不要安排進去了。
“老楊,這個廣告是必須要安排的。”
梁浩泉給出一個明確的指示:“不僅因為朋友打了招呼,而且你應該知道,我就是中大畢業的吧。”
“萬一有個什么校慶活動回校,我以前老師指著我鼻子責問,一個學校的師弟都不幫一下,我怎么回答?”
梁浩泉用手指關節,敲了敲桌面上的那些資料:“況且人家也給錢,沒道理就這樣裝作不認識。”
“那我現在就去安排。”
楊光馬上準備貫徹落實領導意圖,下個月就是新一年了,有些公司的合同正好到期,這10秒鐘的廣告時間并不難擠出來。
“等一等。”
楊光正要出辦公室之前,又被梁浩泉攔了一下:“你不要直接告訴陳著結果,晾一晾看看他是什么表現,一個人心急的時候最能體現出真實的素養。”
“我也幫朋友考察一下,小學弟能不能真配得上他們家那個天仙似的閨女。”
梁浩泉微微一笑。
楊光差不多明白了,雖然梁臺長表面上并不在意自家兒子被嫌棄,實際上也有點不服氣的。
所以廣告的事情照辦,但要借著“考察”的名義,小小的為難一下陳著。
萬一他也有什么魯莽不當的行為,梁浩泉就能略有慰藉,憑啥瞧不上我兒子,年輕人不都是一個德性嘛。
陳著并不知道這里面的“勾當”,也不知道宋作民還是幫忙打了招呼,他就在二樓廣告部的辦公室,從3點多一直等到傍晚,始終不見有人來接待自己。
期間找過副部長湯慶勛,湯慶勛推說這件事由部長楊光親自負責了。
陳著又去了楊光的辦公室,結果這個胖子說:“還在研究,稍安勿躁等回復。”
陳著是什么人,一聽到“研究、商量、匯報、討論……”這些字眼,他就是知道是敷衍的托詞。
“有點麻煩了。”
陳著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得罪過楊光,明明以前和這個電視臺廣告部的部長沒有任何交集。
又或者說楊光也炒股,所以他才對自己有意見?
但是最近這兩天股票依然是漲勢啊。
“現在怎么辦?”
哪怕是老知青曾堃,他都同樣察覺到一絲異常。
“你先回去吧。”
陳著說道,如果真是楊光不待見自己,那么再多幾個人等在這里也沒什么意義,還不如讓曾堃回公司創造價值。
老曾沒有客氣,實際上他也學不來這一套,站起身下樓了。
楊光在辦公室里注意到曾堃的舉動,立刻給梁浩泉打了個電話:“梁臺長,他們應該是被晾得不耐煩了,所以打算離開……啊,不對,只是那個計算機學院的曾教授離開,陳著還坐在那里。”
作為梁浩泉的下屬,楊光肯定希望陳著做出心浮氣躁的舉動,這樣領導就會欣慰的覺得:
并不是自家兒子不如別人,陳著的表現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嘛。
領導的心情好了,大家的日子才會舒坦。
所以,楊光都想主動給陳著施加點壓力,看到陳著坐在小辦公室里面,那副不急不緩的穩重模樣,于是打電話對保安說道:“二樓小辦公室里坐著的是誰?閑人就不要留在那里了吧。”
保安立刻走過來,禮貌的讓陳著離開。
“我在等著廣告部楊主任的回復。”
陳著說道。
“不行!”
保安蠻橫的說道:“你要等就去其他地方等,反正這里不能坐!”
陳著并不知道這就是楊光的意思,他又沒辦法和保安小哥計較什么,只能想了想又來到楊光的辦公室。
“楊部長……”
陳著剛敲門。
就聽到楊光不悅的抬起頭:“我都說了稍安勿躁,你急什么啊?要是不能等就回去吧,等電話通知!”
楊光不分青紅皂白訓斥的時候,陳著并沒有打斷。
直到他說完了,陳著才心平氣和的說道:“我沒急,我就是想告訴楊部長,我去一樓大廳等著了,因為那間小辦公室不讓坐。”
“知道了!”
楊光揮了揮手。
陳著等了半秒鐘,發現楊光沒有再說什么,這才沿著樓梯走下去。
陳著現在基本確定就是楊光看自己不順眼,因為他是廣告部的老大,如果楊光想讓自己待下去,那么誰也趕不走自己。
至于不順眼的原因,未知。
等到陳著坐到一樓大廳的接待沙發上,楊光發現他既沒有因為被趕走就消沉沮喪,也沒有因為自己不待見他就生氣發怒,始終平靜的坐在沙發一角。
面無表情,把情緒很好的隱藏起來。
“這小子還挺有定力的。”
楊光不由得想著。
其實就沖著這份定力,楊光就覺得已經勝過領導家那個出國留學的兒子了。
那個玩意自己也見過,仗著自己父親是電視臺副臺長說話做事頗為囂張,如果把他換成今天的陳著,一早就撂挑子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只可惜站在自己的立場,必須討得領導歡心,所以只能心里說聲抱歉了。
就這樣又過了20分鐘,楊光走出來看一眼,陳著還在那里;
40分鐘以后,陳著依然在;
70分鐘以后,楊光瞄了一眼,陳著已經不在了。
“這小子,終于被熬走了!”
楊光不禁有點自得,他立刻跑到八樓的領導辦公室,把陳著“氣不過離開的事情”告訴給梁浩泉,并且違心的評價道:“年輕人沒什么耐性,稍微等一等就受不了,我看是遠遠比不上你家的梁莊。”
“哈哈!”
梁浩泉聽了果然很開心,對楊光說道:“今晚有個飯局,待會你和我一起過去吧。”
“行!”
楊光先下樓準備,等到晚上7點左右,梁浩泉喊上楊光一起出了電視臺大樓。
結果,兩人這才發現陳著就坐在外面的臺階上,在蕭瑟的冬風中,孤零零又安靜的沐著月光。
梁浩泉臉上立刻閃過一絲不快:“老楊,陳著是我學弟啊,稍微晾晾就算了,何必把他趕到外面?”
楊光頓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tm一定是保安自作聰明,以為是自己不喜歡這個人,所以干脆連一樓大廳不讓坐了。
“我們中大多少年了,終于出了一個還在上學就鼓搗出一點動靜的學生,高校和許校嘴上不說,心里也一定寶貝著吧。”
梁浩泉語氣已經開始嚴厲了:“還有我那個朋友,這事傳到他耳朵里,會不會認為我欺負他女婿呢?”
楊光冷汗都出來了,趕緊走過去拍了拍陳著的肩膀,想責怪又不敢責怪,只能無語的問道:“陳著,你怎么這個點了還等在這里啊?”
陳著轉過身,先看了一眼楊光,視線又在梁浩泉身上逗留一下,臉上露出一抹溫和醇厚的笑容:
“楊部,今天出門時,我找大師算了一卦,他說我這個點容易碰到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