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3月9日,周日下午,每年一屆的粵東省大學生“迎春杯”書畫比賽在省體育館舉辦。
為什么文化類的活動,可以借用體育類的設置?
一是省體育館面積比較大,可以容納這次活動的人數。
二是“文體不分家”,十幾年以后很多地方文化局和體育局都被合并叫“文體局”了。
當然目前來說,“迎春杯”還是由省文化廳主辦、省共青團聯合協辦的活動。
兩個省級單位牽頭,不僅規格高,在省內的認可度和含金量也是比較足的。
文化廳甚至出動了一位張姓副巡視員作領導講話,張廳在上面講話的時候,陳著也在下面聽著。
當然陳著不是參賽選手,而是以家屬身份過來加油助威的。
因為俞弦的作品順利通過海選,目前正在場地里等待最后的決賽。
場地就是籃球場稍微布置了一下,上午剛進行完書法的比賽,下午就進行繪畫的角逐。
所有選手都面前豎著木質畫板,上面攤開一張張潔白的宣紙。
俞弦也坐在一個小方凳上,不過是正對著主席臺,留給家屬的只有一頭蜜糖棕色的秀發。
高中時是酒紅色的,但是慢慢的掉色后,變成了沒那么亮眼的蜜糖棕色。
發絲彎彎曲曲的,像是被海風揉皺的浪尖,隨著身體的偶爾晃動,一Q一彈的披散在肩膀上,抑或垂落在曼妙的腰肢上。
陳著都不知道俞弦的腰為什么會那么好看,又細又輕盈,就像系在紅酒瓶上的絲綢飄帶,絲滑且有韌性。
“……各位同學,書畫藝術是我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智慧和精神……”
“……今年正值奧運會在我國舉辦,為傳承奧林匹克精神,逐夢美好未來……”
“……本屆繪畫比賽的主旨就是墨香四溢,奧韻風采,既是運動,也是韻味……”
張廳的發言在陳著的料想之中。
2008年不管什么官方活動,要是不帶上“奧運”這個字眼,說明你沒有政治站位和敏感性,不知道響應中央的部署和號召。
連國考省考的題目都和奧運有關,畢竟這是整個地球人類都參與的一項盛事。
“……下面我宣布。”
張廳講完這一堆廢話后,終于說道:“比賽正式開始!”
俞弦的性格爛漫活潑,除了陳著以外,她根本受不了這種繁瑣冗長的官腔。
所以張廳講話的時候,她經常側過頭和隔壁的吳妤捂嘴說悄悄話。
沒錯,吳妤同志也過了海選進入決賽了。
她本來純粹是“陪太子讀書”,但是在潛移默化的陪同中,技藝和熟練度都在關詠儀這位名師的指導下,得到了顯著提升。
反正進入決賽圈,吳妤自己都很吃驚。
“合著陪太子讀書都不行,一定要陪到登基是吧?”
吳妤郁悶的想著。
聽大傻子王長花說,黃柏涵的奶茶店開業很有意思呢,但是被這個比賽一耽誤,估計得晚上才能過去了吧。
“阿嚏!阿嚏!”
站在陳著身邊的王長花,莫名其妙的打了幾個噴嚏。
“媽的,昨晚喝酒很晚才回宿舍。”
王長花鼻音有點重:“好像有點感冒了。”
“那你就回去躺著唄。”
陳著說道:“反正這里還有我們呢。”
“你們?”
王長花扁扁嘴,心想你們都是cos姐的親友團。
今天俞弦的親友團比較“古怪”。
首先,關老教授并沒有到場。
老太太的地位實在太高了,尤其在嶺南這塊土地上,她只要往場館里一站,賽事組織者包括剛才那個發言的副巡視員,都要專門過來打個招呼。
萬一知道俞弦就是她的關門小弟子,信不信cos姐就算交一張白紙上去,那些官員綜合各方面考慮,也會讓俞弦獲得第一名。
這是關老教授想要的結果,但卻不是她想要的過程。
我關詠儀的弟子,必須拿第一,但是不能以這種方式拿第一!
所以關教授索性就不過來了,甚至也不許廣美院長童蘭陪同。
最后,陪著俞弦和吳妤參賽的師長,只有她們的班主任肖永芝,反正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要知道廣美可不止這兩個學生參加比賽,曾經的“天之驕子”賀元暢,他的指導老師夏儒才教授正在場館里接受一些媒體記者的恭維呢。
其次,陳著的父母居然過來了。
其實這是之前說好的,俞弦比賽這天他們也要來打氣。
夫妻倆都以為陳著和宋時微已經沒什么瓜葛了,自然一心一意向著這個“川渝兒媳婦”。
所以王長花那樣想也是對的,這里確實都是俞弦的人。
吳妤就像是“蹭考”的一樣,她自己不抱著得獎的希望,甚至都沒有對家里人說起比賽的事。
當然王長花也沒覺得這頭女暴龍能有多厲害。
他想做的,就是不遠不近的看著她、陪著她、然后再挖苦一下她。
不過這些話王長花說不出口,不僅說不出口,甚至還要嘴硬的回道:
“俞弦這么重要的比賽,我既然來了怎么能走呢?萬一到了關鍵時刻她要向大家借元氣,少了我可不行!”
“這又不是《龍珠》,需要借什么元氣?”
陳著也沒再勸:“你要覺得身體能撐得住,那就一起等等吧。”
下午的決賽是現場作畫,從兩點半到五點半。
一是考驗選手的快速下筆能力,二是徹底杜絕用別人作品通過海選的“東郭先生”。
其實對于基本功很好的學生來說,三個小時也足夠了。
當選手們開始作畫的時候,親友團們都慢慢的安靜下來,耳邊都是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的“唰唰”聲。
偶爾有些家長的手機沒有調成震動模式,鳳凰傳奇的彩鈴聲在場館里驟然響起,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然后他們才手忙腳亂的掛掉電話。
陳著觀察著這些參賽選手,女生居多,當然男生也不少,大多數家庭條件應該都不錯。
高街潮品衣飾就不說了,甚至Dior、Lv、Prada這些奢侈品牌子也不算稀有。
陳著過年時給俞弦送過一個香奈兒的小坤包,不過他說是A貨,只要幾十塊錢。
cos姐也就信以為真了,比賽時隨意的擱在畫架腳邊。
有個到處巡視的女評委,她已經在俞弦身邊逗留很久了,時不時看看畫,又看看包,再看看人。
最后,她還記下了這個考生的名字。
“你們也要等到結束嗎?”
陳著問著父母,他擔心老陳的單位或者毛太后的急診科有事。
“等唄。”
毛太后無所謂的說道:“今天周日我不輪班,晚上我們還可以一起吃個飯,老陳你覺得呢?”
陳培松正在發信息,估計是忙著工作,他最近突然被區領導召見的次數增多了。
這是好事。
領導一般不會隨意找下屬閑聊,除非下屬無意展露出一些有價值的先見之明。
聽到妻子的聲音,老陳抬起頭輕松的說道:“我都可以,你安排就是了。”
“但我們不可以啊。”
陳著笑著說道:“晚上我們要去黃柏涵的奶茶店幫忙。”
“什么意思?”
毛曉琴有些納悶:“柏涵開奶茶店了?”
“對啊!”
陳著還沒回答,王長花就從旁邊側過頭,搶著說道:“叔叔阿姨你們不知道吧,奶茶店是昨天剛開業的,生意好到爆炸,現在我們都叫他黃總。”
“柏涵現在這么厲害了呀。”
毛曉琴驚訝的說道。
“照我還是差一點吧……”
在王長花吹噓自己的時候,陳著突然站了起來。
陳培松也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體制內領導,他馬上察覺到了。
“怎么了?”
老陳問道。
“去一下洗手間。”
陳著從容的指了指場館外面。
其實陳著離開座位后,他并沒有真的走出去,而是繞來繞去來到一處拐角,伸手拍了拍一個中年男人的肩膀。
中年男人身材本來是又高又挺的,但可能因為性格方面的原因,他好像不習慣抬頭挺胸的直視前方,所以就有一種“佝僂感”。
可是不得不說,人家的五官非常帥氣,甚至有一種7080時代香港男星的味道。
“俞叔叔。”
陳著打著招呼。
“香港男星”一轉頭,發現是陳著以后,臉上堆滿了熱切又尷尬的笑容:“陳著,那個……你也來了啊。”
這是cos姐的父親俞孝良。
他剛才擠進體育館的時候,被陳著捕捉到了。
陳著并不驚訝老俞關注閨女的比賽,驚訝的是,唐湘月居然也跟在后面。
剛才唐湘月還在喋喋不休的說些什么,并且假裝不小心挽起老俞的手臂,暴露出一種“破鏡重圓”的妄想。
盡管老俞一直沒有搭理,但是驟然碰到了陳著,他就好像被人“捉奸在床”一樣,這也是尷尬的主要原因。
“唐阿姨,下午好啊。”
陳著就很虛偽了,好像忘記以前發生過什么事,也沒質問“你們為什么又在一起了”,而是客客氣氣的打個招呼。
“啊……啊,您好。”
雖然這個招呼把唐湘月嚇得不輕,甚至還用上了尊稱。
唐湘月不怕別人和她吵架,就怕陳著這種表面笑嘻嘻,背地里下著狠手和死手。
她哥唐泉要蹲兩年呢,兩家人也徹底鬧翻了。
所以唐湘月心里非常忌憚陳著,這種人一旦有了畏懼,開始變得小心翼翼,連高顴骨的尖酸刻薄感都被淡化了。
“那個……我是路上碰到她的。”
老俞還在竭力撇清,證明自己沒有“重蹈覆轍”。
陳著心說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只要別影響到cos姐就成,他就已讀亂回的說道:“我們也剛到不久,我爸媽還在那呢。”
“你爸媽也在?”
老俞懦弱是不假,但是基本的風俗程序還是懂的。
俞弦對陳著的情深義重誰都看得出來,平時偶爾回家吃飯,她嘴上都掛著“陳著,陳著”。
連奶奶感嘆女生外向,經常用川渝話罵著——養了這么大的孫女,就要去老陳家洗衣做飯了。
當然“洗衣做飯”是開玩笑的,但“相夫教子”大概率是真的。
現在既然有機會見一見陳著的父母,俞孝良也想認識下未來的“親家公親家母”。
“昂,在的。”
陳著點了點頭。
其實老俞這個反問剛說出口,陳著馬上就猜到他的想法了。
“時機好像不太對。”
陳著有些猶豫,初次見面好像應該正式一點吧。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俞爹這個性格沒辦法當家做主,至少要把俞奶奶叫上才行。
“嘖!”
陳著咂咂嘴,但是如何解釋呢?
如果沒解釋好,老俞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抗拒兩家父母見面,憑空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正當陳著思索一個恰當理由的時候,站在旁邊的唐湘月注意到,陳著不經意的蹙起了眉頭。
難怪她能死死拿捏住老俞,兩人對環境的觀察能力和敏感度就不是一個level的。
“你問人家父母做什么?”
唐湘月突然大聲說道:“難不成現在還想見見?老俞,這是不是你想甩開我故意找的借口?”
“沒門!”
唐湘月壓低聲音,但是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說道:“我們之間還有事情沒說清楚呢,你要是去和人家見面,那我也要跟著!”
“你……”
俞孝良怎么能讓唐湘月跟著胡鬧,這不是丟俞弦的臉嘛。
“陳著。”
俞孝良馬上收起了心思,轉過身說道:“我原來想去見見你父母的,但是今天情況有些特殊……”
“沒關系的,下次我們約個地方,再把俞奶奶也接上。”
陳著一邊說,一邊向唐湘月投去感謝的一瞥。
唐湘月好像有點受寵若驚,連忙討好似的點頭回應。
陳著微微一笑,原來以為這人的戲份要“殺青”了,沒想到她思想轉過彎,徹底放下了她哥唐泉,居然又爭取到了露臉的機會。
后面陳著寒暄幾句告辭離開,俞孝良和唐湘月都情不自禁的吐出了一口氣。
唐湘月是因為面對陳著很有壓力,但她不知道俞孝良的原因。
“怎么?”
唐湘月斜睨著老俞,問道:“今天都不去見陳著父母了,你還在擔憂什么?”
“不是因為那個事。”
俞孝良有些煩躁,盯著專心比賽的俞弦說道:“我是在想,弦妹兒要是得獎的話,也許就不能回老家立碑了,但總覺得違背風俗……”
“為啥不能?”
唐湘月不以為然的說道:“你亡妻的事情,難道這還有人和你抬杠?”
“也不是抬杠。”
俞孝良嘆了口氣:“陳著說回去太折騰了,而且現在是關鍵時刻,來回一個月會影響弦妹兒的發展,他建議就在廣州立碑。”
老俞這個優柔寡斷的性格,越是需要果斷的時刻,他就越是很容易反悔。
這種人好像就需要一個強悍點的對象,時時刻刻幫他穩住心神。
“陳著?”
唐湘月眼神動了動,突然一改口風:“其實我覺得吧,回老家確實很折騰,想想還是在廣州更合適,先不說俞弦能不能得獎,以后清明節你們也方便祭奠啊。”
“你也覺得應該在廣州立碑?”
俞孝良不自覺征詢起別人的意見。
“當然!”
唐湘月為了顯示立場,都拿她本人來舉例了:“我以后要是死了,就讓小葉子把我葬在廣州,主要是方便孩子嘛,落葉歸根那都是多久的老古董思想了。”
“唔……”
老俞心中的砝碼,又開始偏向這個決定了。
看著俞孝良糾結的神情慢慢放松,唐湘月盤算著得抽空告訴陳著呀,自己在這件事上面出過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