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陶玉書捧著幾本雜志回了家,獻寶一樣的交到林朝陽手里。
她帶回來的是《外國戲劇》雜志,最早從1962年發行,那時候還叫《外國戲劇資料》,屬于戲協的內部發行資料,后因嗡嗡嗡停刊。
今年才剛剛恢復,就出了三期,是陶玉書下午跟吳穎芳她們幾個同學去六部口的郵局時淘到的,七毛六一份,三本就是兩塊二毛八。
這份以介紹外國戲劇活動為主的雜志,選材范圍內容豐富,不僅刊載國內外研究和介紹外國戲劇的文章,發表中外戲劇界學術交流的新聞,還會每期發表一到兩部當前外國重要的話劇或電視劇劇本,對于很多想要了解和學習外國戲劇的國人很有幫助。
不過因為雜志以前都是內部發行,在民間幾乎沒有什么影響力,所以改名復刊之后公開發行,銷量并不理想。
這也是為什么陶玉書會在郵局淘到這幾份雜志的原因。
“你是真想讓我當編劇啊?”林朝陽調侃道。
“學習學習沒壞處,你寫,很多戲劇創作的手法和經驗也可以借鑒嘛。一般好作家都是好編劇,你看老舍先生。”
一提到學習,陶玉書總是能講出一大堆的道理來,不過多看點相關資料確實對林朝陽寫劇本有點幫助。
十一月中旬,劇本終于完成了初稿,陶玉書看完了完整的劇本,表現得比林朝陽還高興。
“朝陽,你就算不寫,去當個編劇都行了,也一定是個名編劇!”
陶玉書的贊美當然有身為妻子對丈夫的仰視與崇拜,但更多的是出于理性的判斷。
“你滿意就行。”林朝陽看著陶玉書的笑容,心里也開心。
陶玉書喜滋滋的捧著劇本翻來覆去的讀,怎么看怎么好。
翌日一大早她揣著劇本去了學校,迫不及待的想讓同學們看看丈夫的作品。
這天上午中文系有課,是系里的副教授黃會琳主講的《現代戲劇研究》。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了,班里的學生們都忙著往外走,陶玉書卻把班里的幾個戲劇骨干力量招聚到一起。
“劇本出來了!”
只一句話,大家如同螞蟻聞見了蜜味,立刻湊到她身旁。
陶玉書剛掏出劇本便被吳穎芳率先搶了過去,她連忙喊道:“你別撕壞了!”
吳穎芳根本沒理會她的關切,眼睛盯在劇本上,劇本就是普普通通的稿紙,但她的目光卻在接觸到首頁的劇名時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天下第一樓》。
這劇名……
“這劇名可真有氣魄!”
身旁的同學替吳穎芳說出了心里話。
“玉書,伱們家林大作家果然不一般啊!光沖這個劇名,我們保準能壓燕大一頭。”同學李路楊語氣夸張的說道。
他的話惹來了大家的哄笑,八個戲劇狂熱分子聚在一起,圍著林朝陽的劇本還沒等看呢,閑話不斷。
劇本就一份,大家都想先睹為快,你爭我搶,引來了講臺上正在收拾東西的黃會琳的注意。
“干嘛呢這是?”她走下講臺問道。
“黃老師,沒什么。”陶玉書說道。
吳穎芳嘴巴快,“黃老師,我們要搞話劇,玉書讓他愛人幫我們寫了一部劇本,她今天剛把劇本拿過來,大家都想看看。”
黃會琳聞言笑了起來,前段時間由燕大學生們引起的這股熱潮她是有所耳聞的,她本身就是教戲劇文學的,對這方面也很關注。
學生們連劇本都拿出來了,行動力不是一般的強,她說道:“我們辦公室有一套油印設備,給你們多印幾份就好了,搶來搶去的干什么?”
此話一出,引來了大家的歡呼。
“走走走,先去吃飯,吃完了飯,我給你們印劇本。”
跟學生們走在一起,黃會琳感覺也恢復了幾分青春活力。
大家跟著她先去吃了飯,然后又到辦公室,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印出了幾份劇本。
現在劇本人手一份,大家也不爭了,急不可耐的在辦公室里就翻起了劇本。
在大家安靜下來看劇本的時候,黃會琳問陶玉書:“玉書,這劇本能借我一份嗎?”
陶玉書的愛人是作家許靈均這件事在燕師大已經不是秘密,黃會琳對于這部出自于知名作家之手的劇本也很感興趣。
“他的劇本寫的粗糙,您如果有時間,正好幫忙指點指點。”陶玉書遞上了一份劇本。
搞完了劇本,陶玉書對著眾人說道:“好了好了,劇本也印出來了,馬上也該下班了,咱們就別打擾老師了。大家回去好好看看劇本,明天大家商量一下。”
眾人這會兒正看的入迷,被陶玉書這么一喊,只能先合上劇本,出了辦公室。
幾人在樓門前分別,陶玉書騎著自行車回了燕大,其他幾人互相看了看。
“吃飯去不?”吳穎芳問。
“我那有兩個饅頭,放暖氣上騰一下就行,不去食堂了。”一人夾起劇本,便回了宿舍。
“我也不去了。真喻,幫我打份飯回來。”李路楊也要回宿舍,把打飯的任務交給了一個宿舍的同學。
他開了這個頭,其他人也紛紛提出要求。
“真喻,幫我也打一份。”
“給我帶一份。”
李真喻身上掛了四五個飯盒,欲哭無淚。
你們著急回去看劇本,我就不著急了嗎?
吳穎芳有些同情的看著李真喻,“這幫人,真是太壞了!”
李真喻點了點頭,“穎芳你說的沒錯。”
她看了一眼李真喻身上的飯盒,“回頭給他們少打點飯,別讓他們吃太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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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這句話,她攥著劇本,腳步輕快的離開。
李真喻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個好人都沒有。
反正也快不了,他干脆也不著急了,慢悠悠步行到食堂吃了頓飽飯,再依次給大家打了飯,又慢悠悠的回到了宿舍。
剛才他們一小群戲劇愛好者八個人,五男三女,男生分散的住在西南樓的三層,李真喻和李路楊是一個宿舍的,都住在322。
他給大家送完了飯,回到宿舍,把飯盒放到李路楊的床頭。
“路楊,吃飯了。”
此時的李路楊似乎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手上的劇本中,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聲音。
李真喻對此倒不意外,下午他們幾個人抱著劇本在辦公室就已經先睹為快,他連第一幕都沒看完,但心神卻已經被牢牢的吸引住,要不是得給大家帶飯,他是真不想去食堂了。
這會兒終于沒事了,他把鞋一脫,往床上一躺,捧起了劇本,再次進入那跌宕起伏的劇中世界。
“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真喻正沉迷的時候,耳邊突然炸出一個聲音,把他驚醒。
他扭頭看過去,只見李路楊不知什么時候從床上坐了起來,瞪著一雙眼睛,滿臉亢奮,激動的拍著床。
“‘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好一個許靈均!”
他的聲音慷慨激昂,到最激動處忍不住光著腳下了地,雙手捧著劇本,眼神中充滿了虔誠,嘴里喃喃自語:
“老舍在世也不過如此了!老舍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李真喻被李路楊的表現嚇了一跳,不過他倒是可以理解的,若不是被李路楊打斷,這會兒他也應該沉醉于許靈均所塑造的時代悲歡當中不可自拔。
他搖了搖頭,正準備繼續看劇本,不想李路楊可能是自己說著不過癮,竟然過來一把揪住了他。
“真喻,別看了,咱們來聊聊劇本。”
聊個錘子!
你是看完了,我還沒看完呢!
他惡狠狠的看向李路楊,“不許說話,敢透露后面半個字,以后沒飯吃!”
李真喻的兇狠態度總算是讓李路楊恢復了幾分理智,他嘟嘟囔囔的坐回了床邊,又把鞋穿上。
這會兒才看到床頭的飯,也顧不上涼不涼,扒拉著就往嘴里塞。
一邊塞還一邊盯著李真喻,就想看他什么時候能看完,兩人好交流一番感受。
他飯還沒吃完呢,就聽見宿舍的門咣當一聲被人沖開,剛才的幾個同學站在門口,手舉著劇本。
“杰作!杰作啊!”
李路楊嘴上沾著飯粒不耽誤他咧開嘴,大家果然都是有眼光的。
他把飯盒一甩,“沒錯,這是當之無愧的杰作!”
幾個人好像地下黨對上了接頭暗號,一下子就聚在了一起,高聲談論著劇本,眼放金光,神采飛揚。
李真喻被幾人攪得根本看不進去劇本,聽著幾人不斷的劇透他還沒看過的內容,一臉的生無可戀。
早知道就不帶飯了,餓死你們這幫龜孫兒!
燕師大,工6樓,師大教職工家屬樓之一,依舊是筒子樓。
晚飯還沒吃呢,夜幕就已經降臨。等黃會琳刷碗的時候,外面已經黑漆漆一片。
她雙手通紅的抱著碗從外面水房回來,把手放在暖氣上烤了烤,注意到丈夫正聚精會神的坐在床頭看她帶回來的劇本。
緩了好一會兒,她走了過來,問道:“看得怎么樣?”
她的丈夫邵武也是燕師大的老師,并且還發表了一些,在文學創作上頗有造詣。
邵武愣愣的抬起頭,“這是誰寫的?”
“中文系學生家屬寫的。”
“學生家屬?”因為這個答案,邵武又是一愣,怎么還跟學生家屬扯上關系了。
“陶玉書你記得吧?”
邵武立刻便想起了妻子時不時就會掛在嘴邊的學生,不過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前段時間妻子帶回來的新聞,陶玉書的丈夫竟然是寫出了《牧馬人》《小鞋子》的許靈均。
“你是說……許靈均?”邵武滿臉訝異的問道。
黃會琳點了點頭,解釋道:“前些天燕大的學生們不是搞了個話劇嗎?在燕京這幾所大學里帶起了一股風潮來,個個學校都要搞話劇。”
邵武笑著問道:“你不是說許靈均是燕大的嗎?咱們燕師大學生搞話劇請他出手,豈不是助他人威風?”
黃會琳笑的輕松,“三十六計有一計叫美人計。”
夫妻倆互相調侃一句,哈哈笑了出來。
玩笑過后,邵武才說道:“劇本才剛看了一幕,寫的很有味道,給我的感覺像《茶館》。”
黃會琳臉色詫異,她對丈夫的性格很清楚,很少有這么直接夸獎一部作品的時候。
而且《茶館》作為老舍先生在話劇舞臺上的代表作,是中國現代話劇無可逾越的巔峰之一,早已成為無數讀者和觀眾心目中的經典。
邵武只看了一幕便給出這樣的評價,自然讓黃會琳感到驚訝。
“評價這么高?”
“我只是說像,起承轉合,我看他這個劇本起承都做的非常好,后面要是能一直保持這個水準,那可真是不一般了!”
黃會琳被丈夫說的心頭癢癢,“我先看看!”
說罷將劇本奪了過來,邵武看著妻子,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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