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李翰祥有氣無力的聲音,林朝陽面露歉意。
“李導,我真不是故意跟你作對,我也是為了電影好……”
李翰祥擺了擺手,臉上帶著幾分頹唐之色,“我知道,不怪你。其實你說得對,是我說要拍歷史巨片,是我要反映民族苦難,可我一面想著要歷史的厚重感,一面又擺脫不了以前拍片的那些壞習慣。”
“唉!”他嘆了口氣,感覺身體恢復了不少,將身子坐正,望向林朝陽的眼神滿是復雜。
“朝陽……”
之前李翰祥一直都是稱呼林朝陽為“林先生”,突然之間改了稱呼,關系立刻便拉近了。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其實很對,是我太貪心了,既想要吸引更多的觀眾走進電影院、有一個高票房,又想用電影來反映出深刻的歷史教訓和民族悲歌。”
“李導,這不能叫貪心,每個導演都希望拍出叫好又叫座的作品來。
而且高票房和高口碑并不沖突,我們現在在做的不都是為了拍出好電影來嗎?”
剛才李翰祥的狀態可把他嚇了一跳,這會兒他語氣和緩,態度溫和,再不見剛才的桀驁不馴。
老同志不遠千里北上拍片,真讓他給氣噶過去了,別人不追究他的責任,林朝陽自己也過意不去。
“是啊,大家都是為了電影。”李翰祥喃喃說著,眼中聚起了光,看向林朝陽,“你在戲劇創作上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你覺得伱的劇本在哪些地方還可以再完善一下?”
林朝陽聞言立刻警惕了起來。
“完善劇本是導演你的事,我配合你。”
李翰祥的眼睛瞇了起來,這小子也太難搞了!
他低聲威脅道:“你就不怕我解雇你?”
“反正我劇本寫完了,你解雇我可以,稿費得先付了。”林朝陽仍舊是這句話。
李翰祥無奈的仰天長嘆,給自己的電影找了這么個編劇,當真是讓他又愛又恨。
愛的是林朝陽的才華橫溢,劇本寫的又好又快,讓人難以壓抑心中的贊賞;恨的這小子冥頑不靈,恃才傲物,一個編劇居然要當導演的家。
“你小子……”李翰祥咬牙切齒。
林朝陽怕他再噶過去,立馬放軟了口風,道:“反正我劇本都寫完了,你自己想怎么改怎么改唄,別讓我改就行。”
剛才林朝陽跟他據理力爭,李翰祥心里憋著一口氣,想他拍了大半輩子戲了,竟然被一個比他兒子歲數還小的編劇駁的啞口無言,心里除了有林朝陽反對他的不滿,更多的是面子上的掛不住。
這會兒林朝陽變了個態度,說讓他自己改,李翰祥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剛才林朝陽反駁他的那些話,不無道理,他氣憤歸氣憤,但理智總歸是在的,所以只好說道:“你是編劇,我可花了錢的。”
這幫當導演的,可真是矯情!
畢竟是拿錢辦事,林朝陽思忖過后退了一步,說道:“讓我改可以,但劇本結構不能動。”
李翰祥覺得自己已經慢慢摸透了林朝陽的脾氣,這小子是個順毛驢,不能嗆著來,得順著來才行。
“可以,我就是改幾場戲。”李翰祥痛快的答應道。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再交流,林朝陽和李翰祥的關系親近了不少。
不過林朝陽也發現了李翰祥的小心思,時不時的就往劇本里夾帶自己的私貨,兩人為此沒少吵。
這天早上,史寬進到房間之中,林朝陽正因為李翰祥又忍不住給咸豐和慈禧兩個人的感情戲加場而吵的不可開交。
“這電影沒法拍了!知道的你是我請來的編劇,不知道的以為是我請來的活祖宗!”
李翰祥憤怒的摔著劇本,表達對林朝陽的不滿。
林朝陽也不在乎他發脾氣,這幾天他都習慣了,心平氣和的喝了一口茶,等待李翰祥氣消了,再來找他聊劇本。
不僅是林朝陽,史寬也已經習慣了兩人的吵吵鬧鬧,笑呵呵的給李翰祥倒了杯茶。
“消消氣,消消氣。改個劇本而已,這不是配合的挺愉快嘛!”
“你管這叫愉快?這叫愉快?”
李翰祥的眉毛濃密,生起氣來,有倒豎之勢,很有氣勢,他大聲的質問史寬,仿佛是在發泄心中的不滿。
史寬臉上笑嘻嘻,心里麻賣批。
跟我喊什么?你有能耐把那小子收拾明白了啊!
他勸了李翰祥兩句,見對方仍是氣哼哼的樣子,史寬不再理會他,對林朝陽說道:“朝陽,你愛人來了,在你房間呢。”
一聽說陶玉書來了,林朝陽原本平靜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來,“她怎么來了?”
“說是有事,你先去看看吧。”
“好。”林朝陽迫不及待的出了門。
李翰祥看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顯然是心里的氣仍未平息。
史寬忍不住出言調侃道:“怎么樣?給自己挖個坑的滋味不好受吧?”
史寬之前本來是幫李翰祥聯系了劇作家楊春彬,可李翰祥是看了林朝陽寫的《天下第一樓》后,力主邀請他為自己的電影撰寫劇本。
現在可好,人是找來了,可那小子的脾氣比李翰祥這個大導演還大。
李翰祥想改點劇本內容,就跟求爺爺告奶奶一樣,屬實是自討苦吃。
面對史寬的挖苦,李翰祥咬著牙,自己要的飯,含著淚也得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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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什么坑?我好著呢!知道嗎?我今天改了他兩場戲!”
說話的時候,李翰祥還不忘伸出手指頭來加重語氣,帶著幾分炫耀之情。
史寬看著李翰祥一個堂堂大導演被林朝陽折磨的因為改了兩場戲都能高興成這個樣子,不禁心中對林朝陽有點佩服。
別的不說,光是能把李翰祥這樣的大導演給磨成這樣,就不是一般人。
“所以說啊,編劇就得聽導演的。”史寬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
李翰祥不爽的瞪著他一眼,真當他聽不出來是不是?
從李翰祥的房間出來,林朝陽急切的回到自己房間。
“朝陽!”
陶玉書一見他便投入到了他懷里,這段時間林朝陽窩在飯店房間里改劇本,單位那邊合拍公司幫忙請了假,夫妻倆一個星期沒見了。
卿卿我我一會兒,林朝陽才問道:“你今天怎么來這了?”
“這幾天家里先是接到了滬上文藝出版社的信,說是想把你的幾部中短篇結集出版,我本來是打算等你回來再告訴你的。
結果昨天人文社的李曙光找過來,說他們也打算出版你那部《賴子的夏天》。
我想干脆來跟你說一下吧,省得耽誤了事。”
人文社要出版《賴子的夏天》這事不出意料,祝昌盛之前還跟他提到過,滬上文藝出版社要給他出集這個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滬上文藝出版社他們怎么說的?”林朝陽問。
陶玉書從兜里掏出信,“你自己看吧。”
滬上文藝出版社創社于五十年代,在全國范圍內都是比較有影響力的大型出版社,《故事會》這份暢銷幾十年的通俗文學雜志便是滬上文藝出版社旗下的刊物。
他們這次來信說想給林朝陽出集,可惜的是林朝陽的《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環》已經跟別的出版社簽了出版合同,暫時沒辦法授權給滬上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
既然是中短篇結集,那作品中就僅有《牧馬人》《秋菊打官司》和《父母愛情》可以出版,說是集未免單薄了一點。
林朝陽當場寫了一封信回給滬上文藝出版社說明情況,婉拒了他們的請求。
至于人文社要出版《賴子的夏天》的請求,林朝陽當場用酒店的電話給人文社的李曙光打了個電話,同意了他們的出版請求,答應這段時間忙完劇本的事之后就去人文社簽合同。
解決完了正事,陶玉書問道:“朝陽,老家那邊現在秋收都完了,現在眼看也要入冬了,爸媽那邊你準備怎么辦?之前你給爸媽寫信,他們也沒個動靜。”
林朝陽最近忙著劇本的事,都快把這事給忘了,他拍了一下腦袋,“你看我這記性。”
他思忖著說道:“他們啊,就怕給我們添麻煩。寫信肯定請不動他們,回老家去接他們,我們又沒這個時間,不行我先打個電話催催他們。”
陶玉書點頭,“也好。”
“對了,大前天李拓還帶人來了呢,看你沒在,失望而歸。”
林朝陽想著李拓興沖沖的帶著人來他家蹭飯,結果卻吃了個閉門羹的場面,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是真把咱們家當食堂了。”
陶玉書笑道:“這說明你的手藝好啊,他們這是認準了你的手藝。”
林朝陽搖頭道:“會的多干的就多。”
“能者多勞嘛!”
兩人聊了一會兒,林朝陽又拿起了電話,這次他是往老家打。
小楊屯沒有電話,只有公社才有,他的電話得經過總機轉接到縣里,再打到公社,直接驚動了公社一把手,林朝陽現在可是全國聞名的作家。
聽說他是要給家里打電話,公社立馬派人通知林二春。
掛了電話便是長時間的等待,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房間里的電話才響了起來。
林朝陽接起電話,便聽見林二春那焦急的聲音。
“朝陽,朝陽啊!出啥事了?”
這年頭遠隔千里的親人聯系一般都是寫信,有急事了就發電報,除非是十萬火急,一般很少打電話。
林朝陽以前都是寫信,這回冷不丁打電話,把林二春嚇了一跳,以為是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趕到了公社。
待他聽說林朝陽打電話是為了讓他們老兩口上京之后,氣得林二春罵罵咧咧。
“就這么點破事值當打電話?我當出什么大事了呢?
上回寫信不是跟你說了嗎,不去,我們老兩口都這么大歲數了,瞎折騰什么!”
林朝陽循序善誘道:“你就不想看看天a門?看看升旗?看看偉大領袖?”
林朝陽的話一下子抓住了林二春的軟肋。
天a門的偉大領袖,對于林二春他們這代人來說是精神圖騰。
“你們倆要是來了,我再帶你們看看人民的會堂,還有故宮……”
林朝陽循序善誘,讓林二春同志根本無力招架。
“那等過年再去。”
“過年都啥時候了?入冬就過來吧,正好我那房子有暖氣。”
林朝陽替林二春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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