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作家訪問團出發時間在4月27日,4月26日便要到新僑飯店集合。
臨出發前一天,陶玉成突然跑過來找到林朝陽,偷偷塞給了他三張大團結,囑咐林朝陽幫他帶一套金庸的《天龍八部》回來。
自七十年代開始,香江的武俠小說就陸續開始傳入內地。
一開始是流行手抄本,也有偷偷夾帶過關的,到七十年代末時開始有地方小型出版社開始嘗試出版香江武俠小說。
當然了,這種出版屬于官方盜版。
這些官方盜版武俠小說通常印刷量并不大,但定價極貴,在純文學作品單冊定價八毛一塊的時候,它們的定價是三四塊,算是地方出版社創收的一種手段。
這些官方盜版武俠小說培養出了國內最早的武俠小說迷,陶玉成便是其中之一。
林朝陽握著錢,心里有些為難。
大舅哥好不容易張回嘴,就是一整套金庸小說都給他帶回來林朝陽也不心疼,可問題在于現在入境有規定,出版物可不好往回帶。
當然了,不好帶并不是說就帶不了,而是他也沒過去過,不知道回來之后這方面查的嚴不嚴,怕買了帶不回來。
林朝陽跟陶玉成解釋了一下情況,他有些失望,“還有這說道呢?那算了。”
林朝陽說道:“也不是一定帶不回來,回頭我試試。”
“不用了,真帶不回來,那錢不是白花了嗎?”
陶玉成既怕錢白花了,也怕給林朝陽添麻煩,想了想干脆的放棄了這個想法,小心翼翼的將那三十塊錢藏進了鞋底。
起身見林朝陽正一臉驚奇的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希文、希武長大了,家里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我跟你嫂子要錢現在也不像以前好要了,這錢是我好不容易攢的。”
林朝陽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畢竟這事他以前也干過。
男人嘛,誰能沒點小金庫?
只是他想起當年他剛跟陶玉書結婚時大舅哥的瀟灑姿態,再看現在的大舅哥,難免有些唏噓。
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啊!
等陶玉成走后,陶玉書問林朝陽,“大哥來干嘛?”
“問問我《棋圣》什么時候拍,想推薦個他們學校的學生。”
林朝陽隨口扯了個謊,大舅哥現在的家庭地位不如從前了,攢點零花錢不容易,他怕自己要是說了實話,回頭陶玉書一不小心就透露給大嫂趙麗。
聽著他的話,陶玉書并沒有起疑,仍是專心的給他收拾行李。
“好了,少帶幾件衣服吧,就去個把星期,又不是幾個月。”
次日一早,林朝陽提著行李來到新僑飯店集合。
本次赴香江訪問的作家團一行十五人,團長是老作家肖軍,另有一位文協的工作人員和兩名WS人員隨行。
林朝陽是燕京本地的,算是來的比較晚的,很多外地作家都是提前一兩天到的。
代表團里沒幾個熟人,最熟悉的是鄧友枚,因為汪曾琪和林津嵐的緣故,兩人一見面很是親熱的聊了幾句。
再然后是幾位在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茅盾文學獎等獎項的授獎大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叢維熙、李國文等人。
“朝陽同志好,您還記得我嗎?”金瑩性格開朗,見面先跟林朝陽握了個手,笑容爽朗的問道。
“有印象,有印象,金瑩吧?”
80年林朝陽去中央文學講習所給第五期學員們講課時,她是學員之一。
金瑩笑著點了點頭,“上個月去你們家吃飯,還遺憾沒見著您呢,沒想到這么快就見面了。”
剛剛過去的三月份,金瑩憑借作品《哦,香雪》獲得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授獎大會后的文化沙龍她自然也有參與。
兩人寒暄了幾句,林朝陽又與其他人打了個招呼,剩下的這些人基本就沒他認識的了,不過閑聊幾句,總能談到熟人,畢竟文壇就這么大。
到了下午,代表團成員都到齊了。
兩位WS人員將大家召集到一起,宣貫了一番外出的WS紀律,然后又簡單的介紹了一番此行的大致安排。
期間提到了外出的外匯補助,標準是每人每天10港元,此行一共8天,也就是80港元。
如果以現在內地的收入水平而言,這個補助標準不算低了,但大家去的是香江,要是想用這些錢往回買東西回來,真買不了什么。
翌日上午,眾人隨團來到首都機場,登上了飛往香江的飛機。
經過幾個小時的飛行,飛機抵達香江啟德機場,眾人隨著隊伍下了飛機,出了通道后竟然發現有一群香江媒體早已等候在這里,一見著代表團眾人便熱情的上前包圍住了眾人。
團里的幾個年輕人見到這陣勢一開始有些懵,等旁邊的老同志悄悄說了幾句大家才明白過來。
原來這些記者都來自于香江的ZY媒體,包括了《大公報》《文匯報》《香江商報》多家知名報紙。
內地作家代表團訪問香江是受香江的霍先生和濠江的馬先生兩位愛國企業家的盛情邀請,所以這些記者對代表團的圍堵,除了有自身立場的原因,也有這兩位企業家的面子在。
說起來,代表團一行作家十五人,真正在香江有名氣的還要數肖軍。
老同志成名于三十年代,與女作家肖紅的感情史也被傳誦一時。
肖紅在香江名氣不小,當年她出走香江后不久便因病去世。
所以香江的媒體們,自然對肖軍也很感興趣。
因此記者們采訪第一個抓住的就是肖軍,然后還很有敬業精神的拿著事先得到的名單對人,挨個采訪。
林朝陽躲在人群里,被《大公報》的記者逮著也問了幾句。
“這位先生,請問您是……”
“許靈均。”林朝陽報上了筆名。
記者聞言眼前一亮,“是寫《梵高之死》的許靈均嗎?”
林朝陽有些意外的點了點頭,笑著問道:“你看過我的書?”
香江中文大學出版社是一家非盈利性質的出版社,因為出版的多是學術性質的著作,他們在圖書發行方面向來是不會花費什么心思的。
引進《梵高之死》后只印刷了一萬冊,主打一個酒香不怕巷子深。
林朝陽跟《大公報》的記者聊了幾句,才知道《梵高之死》在香江發行上市后口碑不俗,有不少文化界人士都對這部小說贊譽有加。
但因為發行量少,這種影響也僅限于文化界當中。
記者們的采訪持續了十多分鐘,眾人便登上了大巴車到酒店辦理入住。
酒店是雙人房,林朝陽被分配和李國文住在一間房間。
剛到酒店,因為有WS紀律在,大家都不好出門,代表團里的幾個年輕人都很興奮,挨個房間串門。
等到晚上,代表團成員們又被大巴車拉到了位于清水灣的鄉村俱樂部。
今天晚上香江方面由《大公報》和《新晚報》做東,在這里為內地作家代表團舉行招待宴。
鄉村俱樂部名為“鄉村”,實際上卻是一處度假勝地,俱樂部占地超過130公頃,在香江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龐大的占地面積足以說明這處度假村的含金量。
其中不僅有高爾夫球場、網球場、健身房、壁球場、籃球場等多處活動和娛樂設施,還有酒店和餐廳,歷來是香江社會名流娛樂、社交的重要場所。
大家到了鄉村俱樂部,頗有一種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的感覺,看哪兒都新奇。
晚宴的規格很高,來的都是香江文化界、新聞界和商界的知名人士,商界的代表人物是霍先生,他也是這次內地作家代表團訪問香江的促成者。
新聞界的代表人物自然少不了《大公報》和《新晚報》的話事人,再就是新華社香江分社的社長張同志。
另外還有一個讓林朝陽意外的人,是代表《明報》出席的金庸。
其他還有如徐四民、胡菊人、趙令揚、安子介、韓素音文化界人士等人。
今天的場合可以說是大佬云集,能出席便已經表明了這些人的立場,而且其中不少人都與代表團的成員們有交集。
比如《大公報》的副主編李宗瀛就和代表團成員之一葉君健有舊,葉君健又與享譽海外的女作家韓素音是燕京大學的同學。
“1933年我們倆都在燕大讀書,那時候還一起商量過要當醫生。誰能想到,最后醫生沒當成,全都走上了寫作道路。”
韓素音父親是中國第一代庚款留學生,母親是比利時人,因此她是混血兒,五官立體精致。
盡管如今已經年過花甲,但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她臉上帶著幾分緬懷的神色訴說著當年的往事,言語間充滿了唏噓。
她與葉君健回憶了一會兒往事,忍不住問起了燕京大學如今的情況,葉君健笑著說道:“我都離開燕大多少年了,哪里知道呦!”
他說著話,將目光對準了林朝陽,“你還是問問年輕人吧,朝陽同志剛好在燕大工作。”
韓素音好奇的看向林朝陽,今天在場的賓客有近三十人,除了開場一番介紹,大多數時候大家連人名都對不上。
兩人互相點頭致意,寒暄了兩句,韓素音問:“林先生在燕大教什么?”
“我可不夠格在燕大教書,我是燕大圖書館管理員。”林朝陽笑呵呵的說道。
聽到林朝陽的自我介紹,韓素音詢問圖書館如今的情況,他簡單介紹過后,韓素音感嘆了一句,“比我們那時候條件可好多了。”
她又問:“我記得那時候圖書館有個管理員叫金克莯,自學起來很刻苦呢!”
林朝陽回應道:“金伯伯現在是東語系教授,學識過人。”
韓素音點點頭,“他當年就很聰明。”
有了共同熟悉的人物,韓素音的談性被林朝陽勾了出來,陸陸續續又問了他好幾個問題。
一旁的葉君健提醒她道:“朝陽跟我們還有點淵源呢。”
“什么淵源?”
“他岳父是陶敬法。”
“陶敬法?”
韓素音回憶了片刻,皺著眉頭,艱難的想了起來,“陶敬法好像是歷史系的吧?”
“是啊,比我們小了幾屆。”
韓素音笑了起來,“原來是老同學的女婿,真沒想到能在這里見面。”
她又問林朝陽,“我看你年紀也不大……”
韓素音三十年代燕大畢業后先赴比利時留學,逐漸對文學產生興趣。七七事變后回國,嫁給了果黨軍官唐保黃,1941年開始發表小說。
后唐保黃赴英國當外交官,她隨丈夫前往英國,45年內戰爆發,唐保黃回國參戰,她卻留在了英國攻讀醫學博士學位。
48年唐保黃戰死后,她回到香江從醫,邂逅了記者伊里奧·馬克,將這段感情經歷寫成了作品《瑰寶》,在美國出版后引發了不小的反響,這部小說的成功也奠定了韓素音在歐美文壇的地位。
后來小說還被好萊塢改編成了電影《生死戀》,在1956年的奧斯卡金像獎上獲得了三項大獎。
之后她又有兩段婚姻,現在的丈夫是印度人陸文星,前些年為修復中印關系還做了許多工作。
現在的她常年定居印度,嚴格意義上來說屬于國際友人,所以并沒有聽說過林朝陽的名字,也不了解他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