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潮汕地區的獨特烹飪技法,類似于常見的燙或汆煮,但技巧在于白灼牛肉時,適量的調味料來配合和突出食材本身的鮮美。
蔡瀾的白灼牛肉較之一般的家常菜又有些許不同,吃起來口感鮮嫩,味道咸鮮。
這世界上不存在《中華小當家》里隨隨便便就發光的料理,眾口難調,能讓一桌人吃完都叫一聲好的菜肴已經可見功力了。
眾人吃完了蔡瀾的白灼牛肉,就把目光投到了林朝陽的身上,充滿了期待。
對于游走于名利場的他們來說,聚會常有,但這場突然間的廚藝比拼卻是新鮮事,大家興趣盎然的期待著林朝陽的出手。
他要做的是芝麻醬拌腰片,一道典型的下酒菜。
尋常香江人家里,是找不見芝麻醬的,不過張翠英是燕京人,家里不缺這玩意。
洗完了豬腰子,他先用快刀將兩面平片,扔掉腰臊,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證腰片的完整。
然后再用涼水拔出血水,需得反復換水三四次,察看水質清澈,才算是完成。
然后是燒水焯腰片,在這一點上林朝陽和蔡瀾的做法有異曲同工之妙,突出一個鍋大水多,等水大開,腰片下鍋,旋即便用笊籬抄出。
此時腰片將熟未熟,將第一鍋水倒掉,再燒水,重復之前的操作。
腰片焯水兩遍后已熟,卻仍嫩脆,林朝陽用笊籬將腰片倒入盤中時,腰片與陶瓷相碰,竟然有duangduang的彈性,看的周圍人都滿目新奇。
剛才在等水開的時候,林朝陽已經調制好了拌料,芝麻醬、豆瓣醬、蔥末、姜末、蒜米,往擠干了水分的腰片里一澆。
攪拌均勻后,一道芝麻醬拌腰片便做好了。
林朝陽做菜時,廚房里站滿了人,大家全程圍觀,等菜好了,也不用端到桌上,一人拿雙筷子就要嘗。
蔡瀾卻攔住他們,讓每人都喝了口水清理一下口腔里的余味。
“被你這一弄,都快趕上錄電視節目了。”
李翰祥說了一句,然后夾了兩片腰片放進嘴里,牙齒咬合,緊實嫩滑的口感通過牙齒與骨骼的傳遞在耳膜間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
這種聲音聽在旁人耳中并不大,卻也十分清晰,李翰祥不斷的咀嚼,只覺得嫩爽鮮滑,香、咸、甜、辣,口感異常的豐富。
大家看著他滿嘴油光,嘴里不斷傳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不禁口舌生津,忍不住動起了筷子,廚房里一時間盡是嘎吱嘎吱的咀嚼聲。
“嗯好吃!”
“不錯不錯,我還是第一次這么吃腰片,味道真不賴。”
李翰祥夾了兩口腰片,還想再夾,林朝陽卻端起了盤子。
“別光吃,好歹給個評價啊!”
眾人立馬齊聲叫好。
剛才蔡瀾的白灼牛肉,大家都說好,就李翰祥嫌味道寡淡,這樣一算,林朝陽等于是以一票之差贏得了這場廚藝比試。
李翰祥裝腔拿調的朗聲道:“我宣布,本屆美食家大賽的最終獲勝者是……”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岳華、狄龍等人立刻會意的模仿起電視里那專門吊觀眾胃口的鼓點聲。
“當當當當……”
林朝陽與蔡瀾相視一笑,搖了搖頭。
“他就是……林朝陽!”
李翰祥話音一落,眾人立刻響起陣陣熱烈的掌聲,興高采烈,感覺像是真參加了什么廚藝大賽。
在場十多個男人,年紀最大的都奔六十去了,可鬧起來卻跟一群少年一般。
林朝陽也裝模作樣的站了出來,抬頭挺胸,仿佛等待授獎一般,還沖眾人揮了揮手,再次引來了掌聲如雷。
“誒,不對啊,比拼廚藝為什么要叫‘美食家’,不應該叫‘廚神’嗎?”岳華提出了異議。
李翰祥大手一揮,“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一番笑鬧,聚會的氣氛變得火熱起來。
相比于在內地時與作家朋友們的聚會,與李翰祥等人的聚會和相處更加粗放,話題也更加通俗和接地氣,各有各的好處。
跟去年金像獎后在李翰祥家那日聚會的點頭之交不同,今天的這場聚會林朝陽算是跟這些人真正熟識了起來。
之后的幾日,陶玉書幾乎天天都往駱克道跑,盡管新昆侖影業就是個皮包公司,但在陶玉書眼中仍然有許多可以學習的地方。
既然林朝陽都支持她以后開創自己的事業,她自然不能怠惰,甭管有用沒用,先學習學習總是沒錯的。
而林朝陽則是專注于寫作,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爬格子上。
來到香江有個好處,整天閉門不出,心無旁騖,林朝陽的創作進度重回巔峰,最高的一天寫了一萬兩千字。
照這個速度,再有不到半個月就能完成初稿。
當然了,到時候肯定要修改完善一番。
這天傍晚,他剛從書房出來,陶玉墨說道:“姐夫,有幾封給你的信。”
林朝陽略感意外,他們到香江安頓下來之后才給家里人報了平安,并告知了通訊地址,前后也就一周多點時間,竟然這么快就有信來了。
他接過信,先看了看上面的寄信人和寄信地址,有一封是燕京寄來的,落款是林二春,另外兩封則是轉寄的,一個是國內的、一個是國外的。
他先看了林二春的信,信里都是些家長里短的話題,最關心的就是小冬冬和陶玉書肚子里那個沒出世的小家伙。
另外在信的末尾,林二春又說到了轉寄的那兩封信,都是在林朝陽走后的兩三天內陸續寄到的,因此林二春便一并都給林朝陽轉寄了過來。
國內那封信的寄信人是城出版社的李士非,信的內容沒什么出奇,就是匯報一下《渡舟記》和《闖關東》如今的銷售情況,然后又詢問一番林朝陽新作的創作進度。
后一個目的當然才是李士非此次寫信的重點,林朝陽思考了一下,在回信里跟李士非提了一嘴燕京出版社的事,這種事肯定得提前說一聲,最起碼讓人家有個思想準備。另一封國外的信竟然是近藤直子寄來的,林朝陽拆開信的時候沒注意,首先散落的是幾張照片。
林朝陽撿起來一看,照片的內容有正在翻譯的日語稿件,也有近藤直子和一位中年男子的工作照。
林朝陽又看了信,根據近藤直子的描述,她在回到日本后就把大部分的業余時間都投入到了對日語版《闖關東》翻譯工作中來。
由于工作量和難度都超出了她的預期,近藤直子不得不請到了東京大學文學部的副教授藤井省三前來相助。
兩人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已經將《闖關東》的翻譯完成了大半,預計再有兩個月差不多就能完成全部翻譯工作。
這段時間,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也在利用自己的人脈與東京的各家出版社進行溝通,河出書房在看過了他們兩人翻譯的部分稿件后對《闖關東》產生了一定的興趣。
但因為稿件還沒翻譯完成,河出書房方面不敢確定最終成稿的質量,所以態度稍顯曖昧。
信的最后,近藤直子向林朝陽做了一番保證,說她一定會促成《闖關東》在日本國內的出版。
態度之堅定,讓林朝陽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那可是一部六十多萬字的長篇啊,才三個多月就完成了大半的翻譯,還是利用業余時間,付出的努力和辛苦可以想見。
林朝陽也大概能明白近藤直子的想法,在她眼里,林朝陽將《闖關東》的手稿送給她,無疑是將心血成果都托付給她。
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這就是近藤直子這股堅定態度的由來。
信的最后她還提到了,假設未來日語版《闖關東》翻譯完成,少不得要與出版社正式談判,希望到時候林朝陽可以一定要來東京走一趟,看看京都的紅葉。
林朝陽看完信后給近藤直子回信,表達了一番感謝。
一晃五月到來,林朝陽一家來了大半個月,除了陶玉書經常出門去上班,林朝陽和陶玉墨基本都窩在家里,趁著這天天氣好,他本打算領家人出門逛逛。
不巧家里電話響了起來,是李翰祥打電話來約他喝杯咖啡。
林朝陽知道這肯定是有事了,畢竟還欠著老李的人情,因此林朝陽想也沒想便答應了下來。
兩人把地點約在了公主道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名叫hairculturecafe,翻譯過來大概是發型文化咖啡廳。
等林朝陽到了之后,他才發現李翰祥身邊還坐著一位禿頂、小眼睛,戴著副黑框眼鏡的中年人。
“老李!”
“米高!”
“林生!”
雙方互相打了個招呼。
米高是許觀文的英文名字,按照內地的音譯習慣,應該是“邁克爾”才對,大家都這么叫,林朝陽也入鄉隨俗的跟著這么叫他。
寒暄了幾句,李翰祥說道:“今天其實是米高找你,就是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件事。”
林朝陽在看到許觀文時就已經猜到了李翰祥今天約他來的目的,他笑著問道:“我聽說米高你不是在拍《神勇雙響炮之智勇三寶》嗎?里面影星云集,大賣應該不成問題吧?”
“票房應該會不錯的。”
提到票房,許觀文看上去很有信心,但臉上并沒有什么興奮之意。
“票房大賣還不開心?”
許觀文擺了擺手,“票房失利我可能會心焦,但票房成功對我來說已經沒什么感覺了。”
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可能有點狂,但從許觀文口中說出,卻毫無違和感。
十多年來,他早已用一部又一部叫好又叫座的電影征服了遍布東亞的電影觀眾,是香江電影界當之無愧的喜劇之王。
許觀文說完這話沒有理會林朝陽的反應,繼續說道:
“年輕的時候,我就想買一塊金勞力士。后來,金勞力士變成了賓士。但是又能吃多少?能喝多少?能用多少呢?
銀行里的存款,多一個零和少一個零,對我來說分別已經不大了。
我今年四十三歲了,觀眾愛看我演喜劇,可我又能再演幾年呢?
我演不動了,我不想在未來的哪一天讓觀眾看著銀幕上裝瘋賣傻的我,滿臉嫌棄。”
說到這里,許觀文的臉上寫滿了落寞。
作為香江影壇近年來首屈一指的當紅明星,人們只看到了他的光鮮亮麗,可他的心路歷程無人知曉。
許觀文是家中老大,他成名后一心帶著幾個弟弟出人頭地,如今三個弟弟都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這些年許家四兄弟文武英杰的名頭傳遍了香江。
兄弟們翅膀硬了,許觀文也果斷的選擇了放手。
以前他這個大哥演電影,肯定都有弟弟們的位置,但現在,許觀文已經很久沒有跟弟弟們合作過了。
許觀文絮絮叨叨的訴說著心里話,林朝陽和李翰祥就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林生,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找你嗎?”許觀文突然問了林朝陽一句。
“為什么?”
許觀文自嘲的笑了笑,“我們香江人,你說勢利也好,現實也罷,我要是跟那個電影人說這些話,他們只會覺得我矯情。但你不同……”
許觀文看向林朝陽的眼神滿是欣賞,“你是作家,我相信你是懂我的。”
林朝陽笑了笑,他不知道許觀文的這句話是出自真心的,還是一種恭維。
在他看來,許觀文有那種身為藝術家的自戀,自戀在他人看來當然不是好事,但對于許多從事藝術工作的人來說,卻是一種想要成功就必須具備的特質。
“米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就算是我跟你合作,也不見得能獲得你想要的成功吧?”
林朝陽的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許觀文想要轉型,憑什么非得認準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