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歸玩笑,林朝陽還是很人道的,特地請蘆安·瓦爾特吃了頓大餐,又休息了一晚后,才去見了羅恩·伍德魯夫。
羅恩·伍德魯夫四十歲出頭,長相英俊,一頭淺棕色的長發,留著兩撇小胡子,身著牛仔服,腳蹬蛇皮靴,看上去桀驁不馴,確實有幾分牛仔本色。
只可惜他似乎被病魔折磨的不輕,身形瘦弱,林朝陽對比電影中的馬修·麥康納和眼前的羅恩·伍德魯夫,確實是高度還原。
林朝陽的審視目光讓羅恩·伍德魯夫很不舒服,覺得他的眼神中藏著對病人的歧視。
因而很不客氣的質問道:「中國佬,你在看什么?」
林朝陽并未因他的粗魯質問而動怒,淡然說道:「我在看我書中的主人公!」
人這東西吧,不怕你罵,就怕夸。
到羅恩·伍德魯夫這個階段,對于很多物質上事情都看開了,反倒是對以前并不在意的精神追求充滿了渴求。
「書中的主人公」,林朝陽的一句話差點把他釣成翹嘴。
他故作矜持,「我看過你的《楚門的世界》,寫的還不錯。」
「謝謝。看來你很愛看書?」
林朝陽的提問打開了話題,羅恩·伍德魯夫說:「得病之后,為了自救我看了很多書,有些是醫學類的,有些是。」
「醫學類的讀物可以幫你了解自己的病情,是用來撫平精神上的痛苦,
你讀的都是偏勵志類的內容吧?」
沒人喜歡被人看破心思,羅恩·伍德魯夫有些惱怒的說道:「別自作聰明!」
「我只是在想象你的心路歷程,畢竟像你這樣敢于和絕癥堅決抗爭的人可不多。
前幾天我在哥大做了個演講,題目就叫《做自己的英雄》·——
又來了!又來了!
林朝陽和羅恩·伍德魯夫的談話,坐在隔壁的蘆安·瓦爾特聽的清清楚楚。
真是狡猾的林,竟然使用這種花言巧語來哄騙一個純樸的牛仔。
蘆安·瓦爾特邊吐槽著,邊聽著兩人的對談,不知不覺之間也走進了羅恩·
伍德魯夫的故事當中。
德克薩斯州,達拉斯城的牛仔競技賽如往常一般熱鬧,藍天白云,人山人海,眾聲鼎沸,夾雜著騎牛競技特有的喧鬧、淫聲浪語、奇異的響聲。
這嘈雜的一切逐漸湮沒···
封閉的場地里,瀟灑的牛仔騎在一頭公牛身上,隨著牛的跳躍,騎士的身體上下顛簸。
仿佛狂浪中的扁舟,卻始終牢牢掌握著主動權。
羅恩·伍德魯夫身著牛仔服,腳證蛇皮靴,頭戴一頂滿是塵土的牛仔帽,鼻梁上架著飛行員墨鏡,正在和一名妙齡女子瘋狂躁動。
透過牛欄的木柵欄縫隙,他向場地內看去,公牛正拼命的甩脫背上的牛仔。
牛仔被甩向地面,重重的摔下,羅恩·伍德魯夫沒有收到絲毫影響·—·
林朝陽和羅恩·伍德魯夫的談話,或者說是采訪持續了三天,從最開始的警惕猜疑到平靜陳述,再到最后的敞開心扉。
羅恩·伍德魯夫的態度變化非常大,令蘆安·瓦爾特這個旁聽者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在采訪的最后,羅恩·伍德魯夫向林朝陽露出了他堅強外表下最脆弱的一面。
「林,你說,我能活多久?」羅恩·伍德魯夫的問題背后似乎藏著一絲祈求可林朝陽并沒有像他最開始那樣以悅耳的話來麻痹他,反而毫不留情的說道:「誰知道呢?也許明年,也許下個月,也許明天。」
聽到這話時,蘆安·瓦爾特不由得擔心,以羅恩·伍德魯夫那樣的暴脾氣說不定要跟林朝陽干一架。
他可是個行走的病毒倉!
就在蘆安·瓦爾特猶豫著倆人干起來后他要不要出手幫忙的時候,隔壁屋子的氣氛卻出奇的平靜。
「呵呵·—.」羅恩·伍德魯夫笑起來如同超期服役的破舊風箱,刺耳又粗獷,但并沒有憤怒。
「你這家伙,真是一點也不留情面啊!素材都到手了是吧?」
林朝陽沒有回答羅恩伍德魯夫,而是問他:「羅恩,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
「人這一生要經歷三次死亡。」
「三次死亡?什么意思?」羅恩·伍德魯夫問。
「第一次死亡是指生物學上的死亡。這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規律,生命體征在某一刻悄然熄滅。
盡管生命的體征消失,但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不會立刻消散,那些與親人、朋友和陌生人共同度過的時光和共同創造的回憶會永遠留在他們的心中。
第二次死亡是社會學意義上的死亡。葬禮是一場莊重的告別儀式,標志著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社會角色的結束。
我們不再是兒子、女兒、丈夫、妻子、朋友、同事,這些身份標簽被一一摘下。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的存在毫無價值。相反,我們在生命中扮演的各種角色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豐富多彩·..」
林朝陽說話的語氣低緩,慢騰騰的,但每一個字卻好像烙鐵一般,刻進了蘆安·瓦爾特的心里。
他相信,此刻的羅恩·伍德魯夫也是一樣的感受。
「第三次死亡—第三次死亡啊,是當這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也離世時,仿佛一切都回歸了虛無。」
當林朝陽說完了這些話,寂靜的氛圍持續了一會兒,羅恩·伍德魯夫悵然的聲音響起。
「真是毫無意義的生命啊!」
「不!」林朝陽說。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我們曾經存在過,才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哪些被我們愛過的人,因我們而改變的命運,我們留下的思想和藝術作品,
都將在時間的長河中繼續流淌。」
林朝陽的話并不慷慨激昂,卻聽得蘆安·瓦爾特心中熱流涌過,感受著陽光般的溫暖的同時,也對人生充滿了信心和期望。
可另一間屋子里,羅恩·伍德魯夫的反應沉默,良久后,他說:「如果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該有多好啊!」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清醒與遺憾。
「羅恩,你跟蘭登書屋提的那些條件,目的無非是想讓更多的人記住你。
這幾天我們之間的談話也許不會給你帶來什么改變,但你應該相信。
也許一年以后,也許三五年之后,這個世界上知道你名字的人,一定會比現在多十倍、百倍、千倍、萬倍!」
聽著林朝陽的話,羅恩·伍德魯夫再次發出了笑聲,這次他的笑聲里多了些暢快。
「也許吧,真期待看到那一天吶。」
采訪結束了,房門響起吱嘎的聲音,林朝陽出現在蘆安·瓦爾特眼前,他正想說話。
林朝陽卻突然轉回頭,問道:「羅恩,為什么這本書的銷量一定要是530萬冊呢?」
「因為《老人與海》。」屋內傳來羅恩·伍德魯夫的聲音。
林朝陽了然的笑了笑,然后走出了屋子,蘆安·瓦爾特跟上他的腳步。
這會兒正是傍晚,夕陽正燃燒著余暉墜入遠處的山谷。
蘆安·瓦爾特問:「林,他說的《老人與海》,是指銷量嗎?」
「應該是,你回頭去查查不就知道了嗎?他屋里確實有一本《老人與海》。」
蘆安·瓦爾特喃喃道:「原來如此。”
在他愣神的功夫,林朝陽已經走出了幾步,他連忙追上去。
上了車,蘆安·瓦爾特小心翼翼的問:「你說,咱們要不要去醫院檢查檢查?」
「是應該去一趟。」
這幾天跟羅恩·伍德魯夫接觸時林朝陽表現的安之若素,穩如泰山,蘆安·
瓦爾特還以為他根本沒把這些危險放在心上,甚至做好了被林朝陽呵斥大驚小怪的準備。
沒想到林朝陽卻答應的這么痛快,他驚訝的指著林朝陽。
「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小心駛得萬年船。」
「前幾天你們中國的古話可不是這么說的!」
「別廢話,開車!」
去醫院走了一遭,確定平安無事,兩人解了心頭的負擔。
跟來時一樣,回去仍舊是蘆安·瓦爾特開車,不過這次他沒有抱怨,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甚至覺得挺榮幸。
因為這幾天他幾乎一字不落的聽了林朝陽跟羅恩·伍德魯夫的談話,感覺自已在做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
回程的路上,他興致勃勃的跟林朝陽討論這部新書應該如何落筆,如何布局,如何塑造人物.—..直到林朝陽不耐煩。
「開你的車吧,一個編輯,哪那么多話!」
蘆安·瓦爾特頓時出離憤怒。
好好好,職業歧視是吧?這回我非告到聯合國不可!
一路舟車勞頓回到紐約,林朝陽和蘆安·瓦爾特先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兩人一見面,蘆安·瓦爾特興奮的說道:「林,還真是,我昨晚回去查了,《老人與海》在美國的銷量還真是530萬冊。」
「是就是唄,你怎么那么驚喜?」
「也沒什么,就是覺得這個數字突然變得很有意義!」
兩人一路閑聊,來到蘭登書屋大樓,本來林朝陽是打算跟杰森·愛潑斯坦聊聊的。
結果半路卻被熱情的阿爾貝托·維塔萊截住了。
他聽說了林朝陽這次的選題很興奮,但凡是有點新聞嗅覺的人都知道,
這樣的題材只要質量在線,幾乎是預定的暢銷書。
如果疊加上林朝陽在讀者群體的號召力和蘭登書屋的宣傳,阿爾貝托·維塔萊樂開了花,他似乎看到了大賣的場景。
為了讓林朝陽能夠全身心的投入到新作的創作中,阿爾貝托·維塔萊特地為他在73街附近安排了一套公寓,可謂下了血本。
跟阿爾貝托·維塔萊聊了幾句場面話,兩人才分開,林朝陽問蘆安·瓦爾特:「你們出版社還有這提供公寓住宿這服務嗎?」
「別做美夢了。這不過是那個家伙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他是看出了你這部新作有大賣的潛力。」蘆安·瓦爾特說。
林朝陽打趣道:「那這部的銷量要是撲街了,他該不會找我要錢吧?」
「都是公司出的錢,他要什么。不過以后你再想要這待遇是不可能了,甚至你以后來公司他都會假裝不認識你。」
「太真實了!」
兩人了幾句,又跟杰森·愛潑斯坦見了面,聊了聊去德州的經過后,蘆安·瓦爾特便借著送林朝陽去公寓的機會翹班了。
上西區是紐約老錢們住的地方,靠立著無數宏偉建筑。
沿百老匯大街向北,過了73街,聳立著一幢布雜藝術風格的建筑,外形恢宏而充滿秩序。
這便是阿爾貝托·維塔萊給林朝陽安排的公寓一一安索尼亞。
整個上西區最大的公寓之一,始建于1904年,有當時世界最大的室內游泳池,大堂噴泉中養著海豹。
這里住過許多舊時的音樂家和作家,比如恩里科·卡魯索、托斯卡尼尼、德萊塞等人。
后世還住過安吉麗娜·茱莉和娜塔麗·波特曼這樣的明星。
阿爾貝托·維塔萊為林朝陽安排的是一套兩室的公寓,110平的面積對于他個人而言已經相當寬了。
「那個家伙雖然很吝嗇,但在有好處的時候腦袋還是很精明的。
安索尼亞這里最出名的就是隔音好,你在這里寫作絕對不需要擔心受到噪音影響。」
參觀了一圈公寓,蘆安·瓦爾特說。
幫著林朝陽安頓好了以后,他便離開了。
臨近傍晚,林朝陽撥通了香江的電話。
他去德州一來一去就是一個多星期,這期間也沒跟家里聯系過。
打了電話,恰好陶玉書正打算到美國來出差,林朝陽便把公寓地址告訴了她。
聊了好一段之后,林朝陽才掛斷了電話,一轉眼他已經出門半個多月,多少有點想家,對陶玉書的到來也格外期盼。
只可惜陶玉書得先去洛杉磯,她這次來美國出差,主要是為了看看《忍者神龜2》的拍攝情況。
去年《忍者神龜》上映大獲成功,林氏影業和新線影業趁熱打鐵。
再度合作開發了《忍者神龜2》,現在電影的拍攝已經接近尾聲,陶玉書這次來就是為了來看看電影的成色。
畢竟這可是林氏影業現在的搖錢樹!
等待陶玉書到來的幾天里,林朝陽沒有急著動筆寫新作,而是想起了他答應羅伯特·戈特利布的專欄文章。
那天他在戈特利布家里人前顯圣,用的其實是《舌尖上的中國》里面的旁白,又夾雜了點自己對中國飲食的個人理解,沒想到效果如此拔群。
既然效果不錯,林朝陽就干脆按照這個路子繼續寫下去。
不過《舌尖上的中國》是紀錄片,有畫面配合旁白,效果更直觀。
他要寫這些內容必須在細節描寫上做的更加極致,還要改正原版旁白當中一些不合如今時宜的地方。
美食文章林朝陽是第一次寫,但看過不少,不管是古代的、現代的,涉獵甚廣。
而且這些年他精研廚藝,這方面的知識儲備確實遠超常人。
最開始寫文章時還有點不適應,沒過多長時間就寫了順手了,平均兩天時間就出一篇文章。
如此五六天時間過去,就在他準備寫第四篇文章的時候。
陶玉書坐著飛機跨越了整個美國,來到了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