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坐在下方的王相茹臉色蒼白道。
他身邊的夫君,李鳳華也從蒼州率軍趕赴回來,先前鎮守青州的大戰中,險些隕落,如今身負重傷,還未痊愈,看上去氣色萎靡。
李蕭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而是盯著李天罡。
李天罡臉色難看,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李家竟會走到此等絕境。
「我這就去請先祖祭血!」
李天罡微微咬了咬后槽牙,起身說道。
他看了眼李蕭然,想對這位四叔說些什么,但對方的眼神極其冰冷,看著他如看待陌生人,這讓他心中感到一陣刺痛。
他知道原因。
先前帶妻子姬青青回來時,他也跟眾人坦白告知了李昊的消息,他沒能將李昊帶回,并且李昊因他而死。
這消息讓李牧休跟李蕭然等人都懵了,那日神將府內爆發出陣陣怒吼,山河院的幾間屋子都被拍碎了,只有那少年曾經居住的一間卻是完好無損。
一夜過后,李牧休似是蒼老了十幾歲,再也沒跟李天罡多說半句,李蕭然見到李天罡,也是眼神冰冷,如見外人,這讓李天罡感到心痛。
李天罡向前走,李蕭然只是微微側身讓過,彼此沒言語。
其余人都是默然,已經習慣,這些日子李蕭然來找李天罡,都只是因涼州戰報的事,且每次都是語氣冰冷。
那日得知李昊死訊,山河院內爆發的事,他們都歷歷在目,那位脾氣最火爆,跟李昊感情最深的老爺子,不顧違反李家神魂誓約受傷,給李天罡狠狠扇了幾個巴掌,自己也咳血了。
要知道,那時妖魔還在進攻青州,還需那位二叔坐鎮。
直到那時,他們才知道這位二叔跟那個孩子的感情有多深,才能讓他悲憤到甚至將整個大局都不顧。
不過,當時悲痛的不僅僅是李牧休,她們中不少人也是心神黯然,雖然那孩子不是自家的,但畢竟是李家的血脈,是李家的榮光,但因當初的一些誤會,如今卻再也無法挽回和彌補了。
「這次先祖血引,看看你那寶貝兒女,會不會回來!」
賀劍蘭看向王相茹,眼神冰冷。
若在往日,她還顧三份情面,顧自己是大夫人的位置,避免傳出去被人說自己依仗大媳婦身份欺壓其他弟媳。
而且這些弟媳背后的宗族,也在朝中為官,人多口雜。
但自從得知李昊死去,加上如今青州的事,她心中克制的諸多怒氣,已經無法再掩飾了。
那件事結束,她事后閑暇之余常常心痛遺恨,也在常常回顧,她覺得與其怪罪那柳月容,其實真正最可恨的,是這王氏對子女的縱容。
王相茹自小就不允許其子女跟隨其他人,在演武場修煉,專橫寵溺,導致其子女跟其他李昊、李元照、李知寧等同輩,毫無情感,關系陌生,也導致其女兒缺乏教養,冒犯到李昊的母親,被李昊憤怒掌摑。
而在那院中矛盾沖突到最大的時候,那李如夢的含淚哭訴,就像是最后推動的助力,徹底將那對父子撕裂,推向對立面。
這里面,有李天罡的離奇偏執,柳月容的愚蠢歹毒,還有王相茹對子女的寵溺嬌慣,一切的一切,導致那場大戰爆發,而最終承受這一切的,卻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賀劍蘭每每想到此處,心中都不忍落淚,恨自己當時不知道在做什么,沒能阻止這一切。
不過原因也是當時的一切都太突兀了,事情一件接一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沒人能預料到結果。
此刻,聽到賀劍蘭冰冷的聲音,王相茹臉色微變,自從李天罡帶回李昊的死訊,如今她在神
將府內的地位,仿佛是成為第二個柳月容,只是柳月容被關押了,而她還在外面,還要時時刻刻看其他人臉色,這讓她心中早就積壓著一團怒火。
「大嫂,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江影跟如夢若是感召到先祖血應,肯定會回來的,除非有什么事牽絆住他們。」
王相茹憤怒地說道。
賀劍蘭冷笑:「那到時就拭目以待吧!」
王相茹聽她話里的嘲諷,怒道:「大嫂是盼望著他們回來一起送死嗎,如今這種情況,他們才天人境都不到,就算回來了,又能有什么用?」
此話一出,其他夫人的臉色也是微變,冷冷地看著她。
自李昊事件過后,她們也都不笨,事后回顧這件大事,都意識到王相茹的女兒當時的污蔑,在那種環境下有多大的殺傷力。
他們一家也算是推動李昊出走的兇手之一,而王相茹對子女的嬌慣,十幾年來也是出了名的,往日她們都是暗暗不喜,頂多彼此互不相干,但如今卻釀成大禍,現在,王相茹這話的問題更大。
「如果都像你這么認為,那所有將士都能散去了,你也可以走。」
賀劍蘭雙目冰寒地看著她。
「我李家血脈,同生共死,跟修為沒關系。」蕭玉靜瞥了眼王相茹,冷漠地說道。
「仙兒身為皇族,都愿跟我李家一同戰守最后一刻,這不是修為的原因。」高卿卿也說道,只是語氣較為含蓄。
姜仙兒是李君夜的未婚妻,只定婚約,但甘愿為李君夜一生守寡,如今青州絕境,先前李牧休提議讓姜仙兒離開,她畢竟是皇家血脈,何況跟李君夜連同房都沒有,僅僅是那一紙婚約,但姜仙兒搖頭拒絕了。
聽到高卿卿的話,王相茹臉色難看,也知道自己失言。
「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聽大嫂的語氣,恨不得看我兒女出事,我王相茹嫁到李家,我就是李家人,就算是城破,我也跟大家一同赴死,各位何必刁難我。」
王相茹咬著牙說道。
眾人看了她一眼,都沒再搭理,話只是憑嘴皮子說,怎么說都行,但真正是否將自己當李家人,是看行動的,至少從她對兒女的嬌慣來看,并沒有這樣。
其兒女對夫家并不親近,反倒對母家,也就是王家更為親近,這都跟王相茹有關。
「娶錯妻,禍三代。」
李蕭然冷哼一聲,瞥了眼低頭沉默的李鳳華,知道對方的處境也不好過。
在場的夫人都是其嫂子,話再難聽他也不好反駁,何況都說的在理。而自己妻子,他也管不住,若維護妻子,便是蠻不講理,若不維護,又顯得不夠男人,若不維護孩子,又失父親職責,處處難做,只能盡顯窩囊的保持沉默。
聽到李蕭然的話,王相茹的臉色變了下,極其難看,這位是長輩,她不敢再頂撞。
李蕭然可是沒有在宗祠立魂的,年輕時名聲極高,如今威嚴更重。
「可惜,那孩子再也回不來了……也好,聽你們所說,李家如此虧待他,他即便活著,也沒有回來的理由,更不應該回來。」
李蕭然背負雙手,目光看著后山宗祠方向,眼神卻是黯然。
其他人聽到李蕭然的話,都是沉默了下來。
確實,即便活著也不應該回來,畢竟那外面叫戰的是兩位太平道境妖魔,誰來都需要單獨迎戰一位太平道境。
如今用先祖血引召集李家所有人歸來,不是寄托里面有能匹敵道境的存在,而是要利用所有人的力量,凝結軍陣,再輔助李家秘庫里的圣心天寶等諸多珍惜資源,殊死一戰。
畢竟,這些寶物在戰斗中不用掉,也會便宜給這些妖魔。
因此,這一戰會戰到李家流盡最后一滴血,耗掉一切李家底蘊。
而這些底蘊加起來,有希望能跟一位太平道境媲美。
這就是三千年傳承的威力!
沒多久,后山宗祠處,一道沖天血陣升起,覆蓋半個神將府。
府內眾多身具李家血脈的人,只覺體內血液躁動,渾身有種沸騰的感覺。
同時,他們感受到那血液中,有一種指引和感召,那是一位先祖以自身的神魂獻祭,以消散為代價,呼喚李家所有的血脈者!
血引之陣,以先祖魂祭,這便是絕境時才會用上的手段。
賀劍蘭等夫人都是外嫁進來的媳婦,感受不到,但他們卻看到李蕭然的身上,似乎燃起神焰,因李蕭然的修為強大,當血脈被呼喚時,氣息隨之波動起來
廳內,先前還有些怒氣的眾人,此刻都有種悲涼從心頭涌來。
她們感受到那院外一道道李家血脈所散發出的氣息,無論嫡庶都有,如螢火之光,在整個神將府內各處點亮。
這就是最后的光芒!
「先祖在呼喚..."
院內,李元照跟李知寧等人,抬頭望去,看到那宗祠處傳來的沖天血陣。
他們感受到血脈中的呼喚,伸手撫摸著胸口,眼中露出愴然之色,但很快又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如他們一樣,演武場和其他等各院中,不少李家子弟,都是抬頭望去,血脈中的呼喚,讓他們明白,李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無量山,梵天凈土世界。
延綿的山脈,層巒疊嶂,縹緲的云霧籠罩,仿佛人間圣地。
此刻,其中幾座雄偉的山峰中。
「我的身體……」
「父親說,這是先祖血引,先祖在呼喚我…」
「家族有難么?」
無量山的內門弟子山峰中,幾位李家庶出血脈弟子也都拜師無量山,在這里修行。
此刻,他們都感受到身體發燙發熱,似乎有一種呼喚和指引,這感覺難以形容,沒有言語的呼喚,卻讓他們有種急切和悲涼的感覺。
「不行,我要回家!」
「師傅,我要下山!」
這幾位庶出子弟,雖不及嫡系天驕,但在無量山的內門弟子中也算是天才,都是有望成為宗師的存在。
至于三不朽境,除了悟性外,還較為看機緣。
此刻,他們都是迅速奔赴山門,跟自己師傅說明原因,便收拾行李,趕赴下山。
在無量山的靈境中,佛主清修居住之地。
巍峨的靈山上,一道少年身影盤腿而坐,身披雪白的袈裟,看上去虔誠而空靈。
忽然,其眼眸睜開,低頭望去,感受到胸口心臟滾熱。
「這是,血脈指引?」
少年微怔,臉色頓變,什么情況,家族居然會用先祖血引來呼喚他?
他顧不得繼續修煉,迅速起身,朝靈山頂的佛殿趕去。
等來到佛殿前,他迅速稟明要見佛主,沒等兩位護法傳訊,佛主的聲音已經從里面傳來,讓少年進去。
李乾風當即迅速跑進佛殿,看到殿堂上高坐的佛主,立刻跪下朝拜,道:「師尊,我李家有難,我想下山。」
佛主神色慈悲,徐徐說道:「乾坤護法莫急,你雖已踏入天人境,但在這場浩劫中,你的修為還是太低了,即便此行下山回去,也不過是為李家,多添一縷亡魂罷了。」
李乾風怔住,身體一顫,他何嘗不知道,家族逼出先祖血引這樣的手段,必定是大
難,他這樣的修為回去,也只能盡到微弱的綿薄之力。
「師尊,還請您出手相助,為我李家解難!」
李乾風急忙跪伏,急切地說道。
佛主溫聲道:「你們李家氣數未盡,尚有一線生機,不會有事的,你在這里安生修行便是。」
李乾風抬頭看著他,怔道:「但家族大難,我,我……」
「你若不心靜,如何能夠超脫?」
佛主道:「你二十歲已經達到天人境大圓滿,有此成就,實屬不易,是你日夜苦修所得,只要你血脈仍在,李家便不會滅,此次李家遇險,也是你的機會,等災難過去,你可下山返回,必定繼承真龍之位,帶領李家重建廢墟。」
李乾風愣住,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但我母親……」
「我會派普濟菩薩,將你母親接來,順帶替李家度化這場劫難。」
佛主溫聲道:「你的心思不應該在這上面,六根清凈,你尚未徹底斬斷凡塵,如何能達三不朽?你該提前明悟自己的道心,追逐你真正所想所求的東西,那只能是一物,為此你必須舍棄龐雜一切。」
「記住,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李乾風怔了片刻,感覺到體內滾熱的血液,似乎漸漸沉寂下去,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
「弟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