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頂,姬家議事殿中。
姬家支脈極多,除姬云歌一脈相熟的那幾位兄弟,正陪同姬云歌走完最后的路程外,其余的長老跟分支,都聚集到此。
先前他們想去看望姬云歌,畢竟后者是他們姬家戰神,明面上得尊敬,但家主姬道辛阻止了他們,姬道辛看出,姬云歌能夠在身死道消之際返回家族,憑的只是對家族某些事物的眷念。
至于龐雜人等,未必能讓他入心,反倒會礙事。
為姬家征戰一生,這臨終前,姬道辛希望他能以自己喜愛的方式,清清靜靜地離開,不沾染這些俗事。
此刻,一些長老跟各分支長輩聚集,商議姬云歌歸來的事。
“可惜,云歌戰神即將消散,否則,此子將云歌戰神的英魂送回,也算是為我姬家立大功!”
“云歌要讓此子入姬家,只怕是要壞規矩了。”
“當初看在十三爺的面子上,沒有重罰姬青青,她身為嫡女,卻犯下重罪,如今只是囚禁千年,從輕發落,如今再讓她的兒子入族,只怕會是吾族衰敗的征兆啊!”
“沒錯,一旦破這先例,將來其他天驕迎娶外族,又該如何處置?”
眾人議論紛紛,大多持反對意見,他們中有些人出言煽動,都是暗中以姬青淵為首的派系。
自姬青淵接連突破四立境,成為姬家新的戰神,便有不少人交好于他。
在姬道心旁邊的藤椅上,一位鬢發雪白的老者端坐,眉宇間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正是姬青淵。
他眼神淡漠,似是并未參與爭議,但他的到來,僅是開場的一句反對的話,便讓那些簇擁者明白他的心意,為其沖鋒發難。
“此事我已經應允云歌,他是我姬家戰神,為姬家征戰辛勞半生,如今能夠魂歸故里,難道不值得感謝那少年么?”
姬道辛神色平靜,道:“況且,青青的事已經翻篇,無需再議,那少年體內有青青血脈,卻是外族,按常規,確實應當處死,但他不惜冒著被處死的危險,將云歌護送回來,此份心意,諸位也需好好考量。”
“家主,那少年此舉,不過是想挾護送之功,來加入我姬家罷了。”
一位長老說道:“如此用心,一目了然。”
“沒錯,想借我姬家資源騰飛,簡直是癡心妄想!”
有脾氣較為暴躁的長老說道,其爺爺一輩也曾輝煌過。
“各位,先前云歌戰神說過,那少年乃是驚世之姿,我姬家若真能得此天驕,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人群里也有姬云歌這一脈的人前來商討。
“哼,我姬家不缺天驕,有我姬家資源栽培,哪怕只是稍有慧光的天才,也能培養成天驕,何需這種半血的雜種?”
先前那脾氣暴躁的長老冷哼道。
這毫不客氣的辱罵一出,有幾人臉色頓變,神色慍怒。
他們都是姬云歌這脈,姬青青的孩子,也算是他們的小輩,血脈更親。
不過,姬家禁絕通婚,為此處死或囚禁的人,不在少數,那些出身尋常者,被辱罵的更難聽,他們雖然惱怒,也知道為此事發怒只會激怒更多人。
“退一步來說,就算讓他加入姬家,那他是算庶出,還是嫡系?”有長老詢問道。
聞言,一些爭論的人都是將目光看向姬道辛。
先前爭論的話,也都悄然安靜了些。
姬道辛神色平靜,淡淡掃了眼姬青淵,知道這話才是對方要來聲討的真正原因。
姬家雖然遇到外敵,能夠一致對外,但萬年來積壓在家族內的矛盾,也是剪不斷理還亂,尤其因血脈和圣骨的原因,嫡庶的待遇差別極大。
例如庶出,則只能居住于圣山外的浮空島嶼上。
即便是姬青淵這等戰神人物,也是如此,不可入住圣山。
包括其名字中的青字輩,明明位高權重,卻平白比同齡的嫡系要矮一頭。
這也是因為姬家庶出的整體分布,都處于姬家的中下層,而嫡系則掌握上層實權,普遍實力也更強。
姬青淵雖強,如今成為戰神,但終究是庶出一脈,難逃出身的瑕疵。
這種嫡庶的差別,早已深入姬家骨髓,而差別往往會帶來偏見和傲慢。
例如某些祖輩是皇親國戚,即便后代流浪,食不果腹,依然會炫耀,自己祖上乃是帝王世家,甚至因此瘋癲,沉溺先祖的榮光,不愿接受早已沒落的現實。
亦或是古老貴族,即便衰微,也依然輕視忽然崛起的豪富商賈,認為其粗俗不堪。
以己長笑其短,乃人性。
即便自身百無一用只剩一副姣好皮囊,也會嘲笑滿腹經綸位及錢權頂端的人,相貌丑陋不如自己,借此聊以自慰。
更別說嫡庶的差別確實極大,實力各方面都有差距,這也是嫡系能牢牢占據上層的緣故。
像姬青淵這種出身庶出卻意外覺醒圣骨的例子,畢竟是極少數,萬年來也不過是第二例。
長久被傲慢對待,難免滋生憤怒和憎恨。
因此,姬道辛對姬青淵的心思早已看破,也能感同身受,但他明白,此乃死局,非圣人不可破。
而他并非圣人,除非那位始祖復生,以圣人傳道之力,才能將局面改寫,否則嫡庶的恩怨,因血脈和圣骨的存在,將永遠存在。
如今,那少年來此,只是姬家嫡庶恩怨的一個缺口罷了。
問題不在少年身上,在這姬青淵的心底,也在姬家萬年來積攢的嫡庶恩怨中。
沉默半晌,姬道辛說道:“他是姬青青的孩子,理應是嫡系,但具體是嫡庶,我們可以視其血脈濃度而定,聽云歌說其有天驕之姿,其體內興許有我姬家圣骨也未知。”
“若是天生圣骨,自當列入嫡系,若是沒有圣骨,且資質尋常,便為庶出,各位看如何?”
聽到他的話,不少長老眼神閃爍,彼此交流。
姬青淵感受到姬道辛的目光,知道他真正在詢問的是自己。
但他神色不動,沒有表態。
“家主,若是庶出的話,那想成我姬家天驕,便得看他自身實力了!”
有長老說道。
“沒錯,護送云歌戰神歸來,頂多只能保他一條小命,沒將他處死就不錯了,私通的外族血脈,也敢來我姬家玷污,意圖可笑!”
“各位是同意他入姬家嗎,我不贊成,就算是庶出,他也不配!”
“外族血脈,若今后跟我姬家庶出成婚,那豈不是血脈更淡薄?”
眾人再次議論起來。
姬道辛見姬青淵無動于衷,眼眸微瞇,臉色略顯陰沉起來,道:
“夠了!”
兩個字說的不重,卻頃刻間讓在場的聲音都寂靜下來。
這些長老們并非無端放矢,也非莽撞,說話都有目的和用心,此刻見逼怒這位家主,也都是臉色微變。
“若是有意見,便以長老大會來投票!”姬道辛臉色冰冷地道。
聽到此話,不少人臉色微變,長老中以嫡系數量為多,若召開大會,姬云歌那脈再出面散人情,最終的決策,只怕可能會讓那少年直接成為嫡系!
他們現在打嘴仗,便是希望直接跳過長老大會,畢竟每次召開長老大會,對姬家也不是好事,影響較大,不少長老要么在閉關,要么鎮守一方,并非全都能趕來。
可一旦大會召開,那些長老便不得不被傳召過來。
姬青淵眼神微瞇了下,緩緩開口道:“諸位,既然家主先前已有決斷,我贊同家主的想法。”
“我姬家以強者唯尊,是嫡是庶,就看那少年是強是弱了!”
“若身具圣骨,將他逐出我姬家,豈不是可笑?傳到其他荒古圣族中,只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既然云歌戰神對他如此青睞,想必也是有過人之處吧,不如讓清霜去考驗一下。”
他先前沒開口,此刻一番話說出,場內安靜了下來。
姬道辛眼眸微凝,對方話里的“強者唯尊”,顯然是意有所指。
后者已是戰神,卻仍背負庶出之名,這是想借機告訴其他人,庶出強者,亦絲毫不遜色嫡系,其目的,是要讓其子孫享受跟嫡系同等待遇!
盡管姬青淵如今已有戰神之名,無人敢當面輕視,但對方此舉,是為他背后成功路上扶持的其他庶出所發聲。
想到這里面的種種,姬道辛心中暗嘆,知道數千年前姬家曾爆發一次的嫡庶之戰,只怕又將出現。
“青淵戰神的話有理,我大荒天妖魔無數,弱肉強食,自古便是強者為尊,弱者俯首!”
“沒錯,是嫡是庶,就看那少年是強是弱了!”
不少庶出的高層,立刻都出言發聲,將姬青淵的話復述一遍,便感覺到暢快。
嫡系亦有弱小者,庶出亦有強者,但庶出的強者在嫡系面前,卻始終感覺矮了一頭,這種苦悶憤怒的感覺,早就讓他們很憋屈了。
原本那些跟姬云歌和姬青淵都不沾邊的姬家高層,還想開口,想從“客觀”角度來討論,但看到姬青淵已經家主達成共識,便知道沒再探討的必要了。
“既如此……”
姬道辛正要開口,忽然議事殿外一道身影沖來,駐足到門口:
“稟報家主,山下出事了。”
“嗯?”
姬道辛微怔,神念迅速籠罩,沒有詢問,而是直接探查。
“什么事?”
旁邊的長老卻不敢如此肆無忌憚釋放神念,覆蓋整座圣山,疑惑詢問道。
“姬羽焚天驕跟那位外來人打起來了!”
稟報消息的親衛連忙道。
聞言,眾人都是一愣,對視一眼,一位庶出長輩問道:“你說的那外來人,是送云歌戰神回來的那位少年嗎?”
“沒錯,是他。”親衛點頭。
“簡直豈有此理!”
“剛來居然就敢跟我姬家天驕動手,太猖狂了!”
“也好,讓姬羽焚教訓教訓他,省得不知天高地厚,我姬家豈是隨便能撒野的地方?”
不少人都憤怒起來。
姬青淵起身,察覺到姬道辛在用神念探查,但他不是姬道辛,也非姬家嫡系,雖是戰神身份,也不能在這圣山冒然探查各處,當即微微拱手道:
“本想讓清霜去考驗一下,現在似乎不用了,我先去瞧瞧這位天驕如何,嫡系的半血,應該也十分強大吧。”
說著,淡淡一笑,道別家主,朝殿外離去。
隨他起身,其他人也都沒再耽擱,跟家主紛紛道別,動身前去觀望好戲。
“那孩子……”
幾位姬云歌這脈的人,也是臉色微變,沒想到那孩子如此沖動,他們迅速起身道別,匆忙趕去,避免對方吃大苦頭。
其他人看了看姬道辛,卻見對方臉上竟露出一絲微訝的神色,并未阻止姬青淵等人的離去。
嘭地一聲!
一道身影陡然飛了出去,撞破了迎客殿的門板,滾落到殿外的街道上。
旁邊,一位負手而立的少年,臉色微變,有些陰沉地看向前方。
門口外,姬伯端也是臉色一變,顧不得去攙扶那滾落出來的少年,迅速跑到殿內幾人中間:
“各位,都消消氣,這里是迎客殿,不得動武。”
“滾開!”
那負手而立的少年直接說道。
姬伯端臉色一變,有些難看。
少年卻沒理他,而是目光緊緊盯著前方安然端坐的少年,他先前讓自己身邊的追道者動手,也是懶得臟自己的手,沒想到對方的實力不俗,竟輕松將這位追道者打敗。
少年正是姬羽焚,姬家天驕之一,他看自己年齡跟李昊相仿,才想前來教訓一番,畢竟這樣也不算被說欺負人。
在他身邊的追道者,也是姬家天才,只是離天驕還差了一些,便選擇追隨天驕,將來等天驕扶搖直上時,這些追道者也將得到好處,有可能提拔到成為姬家高層。
“看來還真有點東西,難怪敢這么猖狂,以為憑這樣,就能擠進我們姬家了么?”
姬羽焚雙目冰冷地道。
他大步朝李昊走來,想親自出手教訓李昊。
“羽焚少爺,您不能壞了規矩……”
姬伯端連忙上前阻攔。
“滾!”
姬羽焚驀然爆發氣勢,小小年紀,竟是散發出三不朽境的氣息,而且攀升至頂峰,達到不衰境!
他一聲怒喝,將姬伯端震退,隨后如龍行虎步般踏出,站到了李昊面前。
“現在改姓,然后滾出姬家,還來得及!”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眼前端坐的少年。
李昊手里端著的招待客人的茶杯,這才停頓了一下。
“你是哪位?”
李昊轉頭看向他。
“你無需知道我是誰,你也不配知道!”姬羽焚眼神冰冷。
李昊淡淡地收回目光,仰頭將杯里的茶水喝完,才道:
“我問你是誰,并不是真的想了解你是誰,只是想說,伱是什么東西,憑什么來管我姓什么?”
“憑這里是姬家,憑你是個雜種,不配姓姬!”
姬羽焚憤怒地道。
李昊眼眸微微閃過一抹冷光,他看了眼這滿臉怒容的少年,隨即,緩緩地將茶杯放下,慢慢地站起身來。
姬羽焚沒有急于出手,不愿偷襲。
身為天驕,他有自己的驕傲。
他雙目憤怒地看著原先坐著比他矮,此刻站起來卻比他高一節的李昊,對方的年齡不如他,但個頭比他更高。
這讓姬羽焚的臉色有些難看了起來。
“看來姬家的家訓,普遍不怎么樣。”李昊輕聲說道。
旋即沒等眼前少年發怒,啪地一聲,驀然一道響亮的耳光聲出現。
姬羽焚的腦袋歪到一旁,腦子嗡嗡作響,嘴邊是鮮血噴灑,他修煉的《鯤羽寶體》竟被李昊一巴掌打破了。
“勉為其難,替你父母教育一下你。”
李昊目光冷漠,隨后抬頭看向迎客殿外,感受到那一道道圍觀的氣息,冷聲道:
“這是誰家的孩子,莫非要我當場擊斃了,才肯來領尸么!”
聽到李昊的話,殿外的眾人都是震驚,他們不少人通過神魂看到了此景,姬羽焚年齡跟李昊相仿,居然被李昊一巴掌扇臉了!
“你,你!”
此刻,姬羽焚也反應過來,滿臉不可思議,但隨即而來的卻是渾身血液都似乎直沖顱頂,有種要爆炸的感覺。
“你找死!!”
他發出咆哮,渾身氣息驟然鼓蕩,剎那間,其血肉竟膨脹,發出咔咔作響聲。
在其背后,一道古老的兇獸鯤鵬虛影浮現,蘊含著極其兇悍狂暴的威勢。
但還沒等他爆發出手,隨之而來的是第二道巴掌聲。
這次將他的腦袋直接拍到了李昊腳下的石板中,深深磕砸進去!
那鯤鵬虛影也隨之被巴掌拍散,化作虛影。
“怎么,非要被我打死才罷休?”
李昊收回手掌,冷冽的目光緩緩掃向外面。
先前趕來圍觀的眾人,差點沒驚叫出聲,難以置信,這少年居然抬手間就將姬羽焚鎮壓了,而且兩巴掌扇昏!
旁邊的姬伯端震驚地瞪大眼,有些錯愕。
雖然知道李昊將姬云歌護送回來,但以姬云歌的實力,誰護送誰還不一定呢。
而這少年的年齡,怎么看都才十五六歲,即便是姬家天驕,像姬羽焚,屬于天驕中年齡最小的幾位,十五歲達到不衰境,如今十七歲雖然還是不衰境,但隨時有可能領悟道心。
可此刻,竟然被李昊輕松給擊敗了?
“好猖狂的口氣!”
殿外的高空中,幾道身影浮現,渾身都散發出磅礴的氣息,沒有掩藏。
他們衣卓非凡,氣宇軒昂,眼眸冷冽,都是姬家各支脈的天驕。
“這里是姬家,居然敢隨意傷人,是從你母親那里偷學的我姬家功法么,既然如此,也別怪我以大欺小不客氣了!”
其中一位青年踏出,渾身的威勢驀然展露,赫然是四立境的氣息。
遠近趕來圍觀的眾人,都是吃驚不已。
“那是姬明闕,在天驕中都算是強者。”
“剛剛那外來小子打敗了姬羽焚天驕,好像也挺強!”
“沒點手段,云歌戰神也不會如此盛贊吧,說他必成我姬家天驕,看來確實有實力。”
“不過,這人當我姬家是他以前待的破地方嗎,即便是天驕,在我姬家也得趴著,服服帖帖!”
“我覺得,此人護送云歌戰神歸來,畢竟是對我姬家有功,這樣對待,會不會不太好?”
不少人的神魂飛出,遠遠觀望此處,議論紛紛。
李昊微微皺眉,沒想到這姬家的排外如此強烈,他本以為大多數人都會如姬云歌那樣,通情達理,看來姬云歌只是姬家的少部分人。
“云歌戰神說你是天驕是吧,既然如此,想入我姬家,跟我等并列,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名叫姬明闕的青年眼眸冷冽,站在虛空中俯視著李昊,他比姬羽焚要成熟,在上面還未發話怎么處置李昊前,沒有冒然以自身的不滿為理由發難。
“跟你等并列,豈不是辱我?”
李昊靜靜地說道。
“你找死!”
姬明闕微怔一下,眼眸中寒光驟然大放,本以為他們已經足夠驕傲,結果眼前這少年居然更猖狂!
“若能擋下我這一槍,我便認可你!”
他驀然出手,長槍翻出,赫然有天地空間。
槍芒凝聚,蘊含著武道極義的真威,恐怖的槍勢凝聚成一點,驟然朝李昊揮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