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微笑垂眸看向李觀一,他輕聲道:“你胸中的那些東西,不能說出來,說出來的話,天下人還容不得你,那走得太遠了些。”
“說出來天下為敵,沒有人能理解你的。”
“都說當仁不讓于師,可是,連師父都不讓了,徒弟自然更不讓。”
“老師幫你一把,但是我其實也不是在幫你。”
“最后能有幾成機緣,看你。”
李觀一看著他,垂眸,道:“是,弟子知道了。”
論道只不過是手段。
那只是天下大勢表現在外的外在。
天下間的事情從沒有這樣簡單的。
核心并不是以論道決定的,此刻爭斗的是這學宮培育出來的萬名學子,這些學子未必具備有頂尖的大才,卻足以勝任中間段位的職位,是構筑一個勢力的骨骼。
王通笑了笑,看著這個弟子,道:
“大廈將顛,非一木所支也。”
拂袖,從容往前,儒門的氣息升騰而起,儒家學子元神與氣息相連,能成種種妙用,修到后面,不會比武夫差,而此刻,王通徐行,那一股浩然之氣騰起。
程儒龍,朱景勉皆面色微變。
這兩位德高望重,白發蒼蒼的大儒竟然被逼退!
這才三十三歲的儒生一身純粹浩然正氣直逼迫而來。
將他們兩人從蒲團高位上逼的落在地上。
王通踩踏在兩個大儒的位置上,輕聲道:
“兩位,請了。”
李觀一越過老師,他知道的,其實今日是不會論出高下的,就如同文鶴,文靈均,風嘯所說的那樣,學宮是一塊肥肉之肉,天下列國諸侯都要分一杯羹。
大儒都讀書讀出精明的聰明人。
用最初夫子的話語,來偽裝掩飾自己的思想,聚攏了學子們,然后劃分勢力,投靠列國,此刻爭斗的,并不是什么學派和四象,以及對錯。
浩浩天下。
并無對錯。
李觀一自語道:“誰贏他們幫誰。”
他的袖袍翻卷,握著赤霄劍,看著前方的道路,學子們目光還澄澈,注視著李觀一,陳國,應國,皆有百萬大軍軍勢,數萬里之地。
兵強馬壯,金銀滿倉。
卻也在意這萬名學子。
三百年亂世之中,繼承初代儒家夫子的理念,培育而出的學子,怎么可能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亂世的讀書人可是有游學的傳統的。
學宮上萬的學子,都經歷過學宮君子的訓練,皆有入境以上內氣,可以騎射,可以駕馭四匹戰馬驅使的戰車馳騁于戰場之上,而戰列不亂。
懂得天下的律令規則以及歷史,明了政策的變化。
上馬就可以揮舞戈矛,利劍去殺敵。
下馬則可以立刻寫下報告呈送。
于內政可以通曉律法,民間習俗;于后勤可以通曉籌算之術,負責一地之民生。
儒家六藝。
禮、樂、射、御、書、數。
禮為天下列國的法律和規則,樂是引導百姓祭祀的音樂。
射和御,以及默認的劍術,是戰場上廝殺的本領。
書和數,一個是書卷稟報情況,以及政策,另一個是整合部曲所需的學識,因為公羊素王未曾死去,因為程朱兩位大儒尚且沒有真正走到學宮宮主的級別。
在此刻的學宮里,古儒的訓誡仍舊傳播,學宮融匯百家,所有弟子都會修行這六門技藝,當初的初代夫子麾下,只是有三千這樣的學子。
而此刻八百年層層傳承之下,這個級別的學生。
學宮里面,足足有一萬上下。
這是一萬學子。
是一萬上馬就是校尉,下馬則是官員的絕對精英。
文武雙全才是古典學派培育出的人才標準。
諸子昌盛的時代已經是過去。
那最初的榮光早就如同東逝之水一般離去,不再回頭。
而此刻的學宮,已是諸子百家時代,古典學派留在此地的最后一股力量了,在儒家和縱橫家的夫子里,有天下難得的謀士,兵家的夫子,不乏足以登上名將榜的將軍。
此地學子,雖只萬人,卻可破數萬大軍。
而且他們彼此之間是同窗,同袍,是同一學派的同道。
還保留有學宮里純粹的理想主義,這一萬人為核心,每一個人率領三五十人,足以在瞬間拉出數十萬大軍,只有再有名將負責統帥,稍加訓練,則可不亂,進退有度。
可以說,只需要幾年就可以拉出五十萬軍勢的人才框架。
這是中原這二十年內絕大部分的精英儲備。
諸子百家最后的榮光。
一萬人下限全部在基準線上的全方位文武全才。
這才是陳國和應國都要來這里的原因。
任何一位雄主都會明白,這代表著什么。
學宮學子入天下之后,百年之內,學宮不可能如同過往那樣,純粹地去訓練年輕一輩,讓他們專心地修行技藝,有些事情,打開口子容易,想要回去就很難了。
得學宮者,可得天下之一端。
在這個時候,陳鼎業和姜萬象不約而同得抬了下頭,他們的目光帶著審視,注視著那邊安靜坐著的公羊素王,這位出身貧寒的素王年少的時候,要給富戶世家抄書才能看到書。
為了求知可以跋涉百里,只求一句話之要解。
詢問之后,轉身就會回去家中。
出身貧寒的公羊素王,遏制住不同學派之間的爭斗,卻也數次地拒絕了陳國,應國邀請他出仕之事,就是為了在這亂世之中,維持住學宮的存在。
天下的人才都會來學宮進修,學習儒家六藝,學習百家之法,這許多年來,他竟然能壓得住這許多的學派紛爭,硬生生讓大部分的學子安心修習,如此一代代累積,才有此刻的積累。
竟然讓學宮的學子入了天下。
你在賭什么?
是赤霄劍的出現,讓你決定賭一次嗎?
陳鼎業和姜萬象都在想著。
李觀一一步一步走上了諸侯們的高位,他注視著姜萬象,陳鼎業,然后坐在了另外一個位置上,金絲冠,猩紅麒麟云紋戰袍,且是文武袖,一側戰袍,一側露出甲胄。
端酒祝姬子昌,而后獨飲。
諸侯有諸侯的立場,儒生有儒生的執著。
他看到王通眼中的決意了,他意識到老師想要做的事情。
風嘯喝了口酒,看著天空漩渦變化,呢喃道:“完犢子,真的要完犢子,我本來以為就是要出事了,但是主公進去之后,這事情比我想到的還要更大。”
“順勢而為,逆勢而動。”
“乘隙插足,扼其主機,漸之進也。”
風嘯喝了口酒,呢喃道:
“為人驅使者為奴,為人尊處者為客,不能立足者為暫客,能立足者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為賤客,能主事則可漸握機要,而為主矣。”
“主公勢弱,列國勢強。”
“主公來此中州如同客人拜訪,第一步站穩腳跟,就是占據客位;第二步乘隙;第三步插足;第四步握機;第五步可以轉而為主。”
“如此,已算是插足了,王通夫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是,反客為主的機會來了。”
風嘯狠狠地喝了口酒,正要此刻,他忽然眼睛了一下。
仿佛看到虛空之中,一只小玄龜飛出來了。
風嘯愣住,他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嗯?玄龜?”
風嘯終于開始懷疑自己,呢喃道:“我喝多了?”
“終于喝壞了腦袋么?”
直到那帶著一股內氣,主動顯形的玄龜法相不耐煩,一個巴掌拍打在了風嘯的額頭,把這個小醉鬼打醒了,玄龜晃晃悠悠地轉過身來,背后的龜甲浮現出了金色的光。
龜甲上的紋路組合成為了李觀一的筆跡。
是李觀一讓自己的玄龜法相出來的。
風嘯辨別了下玄龜法相背后紋路組成的文字,臉上的神色一點一點凝重,而后點頭,道:“主公所說的,和我所想,不謀而合,小玄龜告訴主公。”
“風嘯不會讓他失望的。”
風嘯抬起酒壺仰脖要喝。
遲疑了下,還是把酒壺掛在腰間,舔了舔嘴唇,感覺到心臟的激蕩和熱血沸騰的感覺。
騎著馬狂奔而去了。
玄龜法相化氣,重新回到了李觀一的體內。
于是李觀一知道自己方才托可以外出離體的玄龜傳遞的消息,已經確切地傳遞到了,才稍微松了口氣,目光沉靜安寧,注視著這一場論道。
王通夫子本身是儒家公羊一脈頗為受到看重的年輕一輩弟子,頗有賢明,是最開始的時候,越千峰謀劃營救岳帥的時候,請來的天下名士之一。
在學宮之中,兼具三家之流。
而程儒龍,朱景勉不同。
他們吸收了道門的一部分學識,存天理、滅人欲,以天理構成人的本質。
而在他們的理論之中,天道在人身上呈現出來的。
就是三綱五常。
超過這一部分,以及求生所必須的東西之外,就是人欲。
人之欲,與天之理相對立,應斬人欲,存續天理,李觀一注視著王通夫子的這一場大戰,儒家這些夫子們皆有四重天左右的內功,元神之氣更強。
一開始的時候是程儒龍兩人。
但是后來面對著剛健的王通,程儒龍,朱景勉漸漸難以回說,諸學子們也注意著這位一開始被認為,收徒頗多,才通三家,卻沒有形成自己學派的年輕夫子。
這一場論道漸漸變得熾烈起來了。
一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朱景勉和程儒龍兩人。
后來,名家,名墨,縱橫,兵家,道家,一位位名士起身了,他們皆有自己的理念,自己的理由,都有自己的決意,自己的學派,也有自己的弟子,前來和王通論道。
諸子百家,一位位飽讀書卷數十年的大學士都走出來,他們是很聰明的人,知道天下的大道爭鋒,并沒有什么所謂的正確錯誤,知道決定論道輸贏的,應該是勢力。
但是他們也同時有著讀書人的傲氣和傲骨。
王通這樣邀請他們了,他們又怎么可能不來。
即便是再如何鉆進了名利場里面的讀書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心底終究還是有著一股氣在的,這一股氣是在最初讀書的時候升起的追求,只是被世事打磨干凈了。
學宮的學子們匯聚來了。
風嘯和李觀一想到了一起,只是風嘯是想著兵法反客為主,李觀一卻只是,想要讓王通夫子可以盡其所求。
萬人匯聚在這里來看這一場論道。
這里是容納不了這樣許多的弟子的,儒家素王道:
“將墻壁拆了吧。”
“諸子百家,在學宮之中論道說法,哪里需要什么墻壁門戶呢?”于是學子們一起用力,他們拆去了學宮阻攔在論道之處外面的這些墻壁,壁壘,然后進入了論道之地,他們神色恭敬,在靠近之前,就已經躬身行禮,然后找到一個地方,盤膝坐下。
儒門夫子王通,同時應對諸子百家各宗各派。
與其說是論道,其實已經慢慢變成了講學一般的狀態。
王通的學識,他的志向,在和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的大宗碰撞之間慢慢展現出來,李觀一的脊背筆直,安靜看著王通講學。
入夜的時候,學子們捧著燈,燈燭舉起來的時候,這被拆了墻壁的學宮里面,光芒燦爛,如同繁星點點,匯聚成為了一片。
論道一直持續了下去,姜萬象,陳鼎業都沒有離開。
第二日日出的時候,忽而發生了變化,王通夫子駁斥之后,朱景勉的神色忽然幾度大變,他似乎無法再度維系自己的心境,儒家浩然正氣,其實是堅定如武者武道意志般的存在,和元神相結合的產物。
類似于武道的法相,卻又不同。
此刻那朱景勉夫子忽然高呼幾聲,翻身跌倒,他頭頂浩然正氣崩碎了,化作了一股股文氣逸散,朱景勉道心破碎,張口噴出鮮血,倒在地上。
這個時候,眾人駭然,這些往日掌管有學派的大儒名士們才在這一股論道里面,感覺到了一股凜烈的風姿,他們停下來了交談,萬人注視著那位辯倒諸子百家的王通夫子。
以道對道,以佛對佛,以儒對儒。
三教合一的大宗師。
學子們,還有這被以最直接的方式,正面碾碎了的各學派大儒們都神色變化,程儒龍低聲道:“你以一對百,你本身就慧極必傷之根骨,如此耗神,你當真不想要再看十年春秋了嗎?!”
陰陽家的大宗主中天北極,給王通下過判詞。
說他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好生修養的話,可以活過四十歲,之后約莫就可以活到了個一甲子,但是若是不加以收斂,王通的壽數不會長。
王通夫子回答道:“我聞有舍生取義者也。”
儒門這一句任何人都能說出來,五歲小童兒也能侃侃而談的話語,在這個時候卻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了,文字里面的分量,唯獨在某些關鍵時候才會展露。
儒家的凌冽和剛烈就在這里了。
程儒龍臉色大變。
那邊的李觀一忽然起身,這少年諸侯緩聲道:“論道,至此為止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王通夫子的身上。
《皇極經世書》的澤天一卦,讓李觀一可以感知到生機,他感知到了夫子的生機抵達極致,就在即將衰落的時候開口止住,他終究只是個少年人,他希望親近的人得償所愿。
他希望親近的人得償所愿之后,還可以活下去。
李觀一伸出手,端起了一杯酒。
猩紅色的戰袍翻卷,姜萬象微笑看著他,倒是沒有阻攔。
陳鼎業垂眸。
他們有數萬里的疆域,他們有三百年的國祚和積累,這會讓他們有一種君王的雍容,論道只是天下大勢角逐,呈現于臺面上的一種表現方式罷了。
真正看重的還是大勢和國力。
就算是王通夫子辯駁了諸子百家,可是大儒攜學派弟子入兩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了不得,姜萬象尊這王通夫子為天下的大才,給他個大名號,卻也罷了。
有甚么用?
他帶著一種看晚輩的愉快從容,注視著李觀一,好奇這小子要做什么,哈哈,大不了,展露豪雄的氣魄,多拉幾個人去,卻也無妨!
而諸子百家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少年諸侯的身上,李觀一緩步走出,他的腳步落在空中,元氣散開,化作了火焰托舉。
赤霄劍鳴嘯,他身邊赤龍緩緩盤旋,李觀一走到了夫子的身旁,以皇極經世書為王通療傷,而后舉起酒杯,敬這學宮諸位弟子,而后站在了王通夫子身前。
夫子微笑道:“并不曾有諸侯下場的。”
李觀一回答道:“今日您就見到了。”
有中年男子喝罵道:“李觀一,太平公之子,汝也是世家,所說的話語,不過只是想要帶著諸多學子入你的麾下,做你的臣子罷了,權臣,奪取天下之心,何等明顯!”
風嘯嘴角一咧了咧。
這可不只李觀一,陳國,應國都是這個想法。
李觀一直接回答道:“諸位可以不入江南,不爭天下,只是百姓存活于世,民智不開,學宮不是爭霸天下之力,學宮,本就該去教化天下。”
他舉起手中盛滿了酒的杯盞,朗聲道:“敢問學宮諸子,可還記得最初夫子,可還記得天下游學?敢問諸位,可還記得有教無類?”
“《禮》曰: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
“學宮諸子,是在中州富貴之地讀書,還是要行走于天下?”
陳鼎業,姜萬象面色驟變。
猛然起身。
而后徐緩坐下。
姜萬象苦笑:“這小子,要掘了根子啊!”他有些后悔方才為什么沒有把這小子壓住了,李觀一太年少了,他下意識把李觀一當做了子侄輩,于是被那鋒芒刺傷了。
萬人學子只見那金冠赤袍的秦武侯踱步而行于學宮。
“李觀一今日來學宮,不是請一家一派。”
“李觀一以一杯酒,敬八百年學宮風流。”
“敬夫子有教無類,敬諸子百家爭鳴。”
“李觀一斗膽,請學宮出世!”
“如先古諸子,游學天下,教化萬民!”
他眼中的并不是一個人才,一堆人才,李觀一來此,就是為了將封閉的學宮打開,而一開始,只有那位公羊素王看到了這一點,那少年抬起頭,看著那些學子們,輕聲道:
“學習他們。”
“成為他們。”
“然后……”
秦武侯手中之酒落在了學宮的地面上,輕聲說出了四個字,只是四個字,就可以激蕩起來所有年輕的,還懷揣著理想的血液。
“超越他們。”
王通夫子看著李觀一,他垂眸笑了笑,他其實看到了許多的弊病在,李觀一想要走的道路,希望以才選士,希望能夠讓百姓讀書,開智,一步一步走。
但是學宮里面已經被大儒把握,他們有自己的理念,學派,浩然正氣所在之處,就算是百姓讀書明智,最后也會被他們影響到,自然而然地匯入不同的某個學派里。
學宮應該純粹。
現在的學宮內部,則如世家門閥一般,依靠著把持學子,在天下擁有名望,汲取學子的血液,成就自己一個人的地位,那不該是學宮,不是諸子百家。
八百年,積累了太多的弊病。
這弊病是伴隨著舉薦制,如同毒一樣蔓延在學宮內部的。
在舉薦制更換為科舉之前,必須要抹去這些遺留之毒。
新的時代之前,學宮應該重新干凈,雖然再度過去幾百年,就一定會積累新的弊病,但是,莫怕,莫怕。
來者,無窮。
至人天隱,其次地隱,其次名隱。
王通當為大事,弟子入天下,天下不知我名。
王通夫子抬起頭,看著公羊素王,素王注視著這位最看重的晚輩,怔住,旋即立刻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眼底悲苦,嘆息,王通微笑拱了拱手,往前一步。
他眸子微垂,不緊不慢:“之前王通回答你們的問題。”
“現在是我要問你們了。”
“大儒,名士,求名利嗎?”
這個時代的百家名士一時無言以對。
王通笑了笑,眼底似乎有了一絲絲遺憾,道:
“最初的時候,夫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我那時候覺得夫子所言甚是,可是后來在這天下走過一遭,卻發現有了新的想法。”
“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
“知道,行道,最后安于道。”
程儒龍面色大變,道:“王通,你要做什么!”
王通回答道:“儒家要成儒教,學宮也成腌臜,我見諸位文氣鼎盛如同氣運,仔細看來,汲取的卻是這學宮諸學子之氣運。”
“汝等圣人不滅,學子不能出頭,皆被汝等吸血取運。”
“老而不死是為賊。”
“人人成龍,諸位卻就是那魚躍龍門之前的關隘,尊師重道?”
三十三歲的儒生踏前半步,朗聲道:
“何為尊師重道?”
“弟子不必不如師,弟子超越老師,才是尊師,重道。”
“而非執牛耳叩首請安,不是唯諸位大儒夫子馬首是瞻,不是上下尊卑有別,汝等所渴望的,只是弟子對你們叩首罷了。”
“不過,如此些微問題,也不過只是灰塵落葉。”
“拂去便是了。”
拂去?!
諸子百家大宗有半數面色大變。
王通道:“論道已畢,王通今日就碎了諸位的文氣鼎盛,滅一滅學派世家的風采,學宮若入天下,就不該是如此之模樣,看了讓人恥笑。”
“放心,我會先斷我自己的。”
王通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終于有了幾分年輕的意氣風發,踏前一步,浩然正氣沖天而起。
于是儒門古道之中,一股更為磅礴的浩然正氣沖天而起,化作利劍,諸子百家之下的各大學派,那積蓄氣運而成就的文氣華彩開始異樣的變化,似乎要散開似的。
卻也有純粹歸于自己意志的那些真正的大儒。
有劍鳴聲音炸開,恢弘肅穆。
儒門古道里,一把把劍飛出來,就連公羊素王手中的劍也飛出,落在這年輕的儒生之前。
德仁義。
修德。
求仁。
取義。
儒生持劍而行,看著李觀一,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這些我都做不到了。”
“但是第三個,我可試為之。”
他笑了笑,夫子手持劍,踱步徐行。
天空都陰沉著壓制下來了,風起云涌,一股浩然正氣自學宮每一位學子身上沖天而起,化作一柄長劍,王通雙手持劍,斬過天空,就像是斬斷了約束在年輕學子身上的鎖鏈。
先以論道破其心中神,再以浩然氣破其身上鎖。
于是門閥可被伐。
于是學子可出世也。
清脆的破碎聲連綿不絕。
于是諸多所謂學派頭頂華光,層層崩散。
一道道被層層汲取的文氣流轉入了那些學子體內,這一幕氣息的變化,混著劍鳴聲音,悠長不絕,激蕩著學宮之中一處青銅鐘,鐘鳴悠長不絕,似乎自千年前傳來。
王通手持素王劍,劍刃抵著地面,儒生袖袍翻卷,溫和道:“為往圣繼絕學。”
“革故,鼎新。”
“繼往,開來。”
“八百年枷鎖已斷,學海無涯,再無拘束,諸位——”
“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