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和平一愣，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一老一少：
“你們是？”
“我們是從萊茵大學來的。”
林弦如實自報家門，然后將手里的書遞過去：
“陳和平先生，我們此次前來拜訪，主要是想向您請教一些數學問題，也就是這本書上所寫的內容，不知……您是否能幫我們一把。”
“數學？”
聽到數學兩個字，陳和平語氣明顯緩和不少。
他很喜歡搞研究，也很喜歡學習，只是現在這樣的環境讓他完全沒有這種機會，也完全施展不開拳腳。
村子里也一樣，每天大家都在為生計、戰斗、資源而奔波……這并不是一個適合學習和研究的時代，除了黎成經常和他討論一些問題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來請教。
抱著好奇之心，他接過林弦遞來的書，看向封面：
“《宇宙常數導論》？”
翻動幾頁，感覺很復雜，但確實能看懂。
陳和平就這樣站著翻頁，漸漸沉入其中，非常有趣。
他合上書本，讓開半步，邀請林弦和劉楓進屋：
“抱歉，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宇宙常數，看起來好像有些復雜。”
“二位如果不著急的話，不妨進屋喝杯茶、休息一下，讓我把這本書簡單閱讀下。”
這一次，陳和平確實失策了。
《宇宙常數導論》遠比他想象的深奧的多，簡單閱讀不了一點。
一直到晚上飯點，他仍舊沉浸在神秘又浩瀚的數學海洋里，毫無頭緒，但卻沉醉其中。
“開飯咯”
另一邊，臉嫂已經準備好晚餐，喊幾人來吃飯：
“各位，先別在這里研究了，吃完飯再學習吧。林弦，你臉哥把家里埋了好久的酒都拿出來了，準備和你這位知己好好喝一頓呢。”
“那可是我們女兒出生時埋在地下的酒，按照傳統，本來打算等女兒出嫁時再挖出來……可你臉哥見到你實在太激動，現在就揮著鐵鍬在院子里挖，所以只能我來喊你們吃飯了。”
說完，臉嫂又看著陳和平：
“爸，你也一起來吧，我今天做的飯很多，既然城里來了客人，你也過來陪一下吧。”
然而……
已經深陷數學海洋的陳和平，心無旁騖，根本聽不進去。
《宇宙常數導論》這本書，給他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對他而言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飯菜、最好喝的酒，怎么可能舍得離開？
他敷衍擺擺手：
“你們先去吃吧，我不餓。”
隨后，怎么喚也喚不動，他眼睛緊緊盯著《宇宙常數導論》每一行字，從整個世界抽離。
沒辦法。
林弦和劉楓只得留下陳和平在屋子里，跟著臉嫂去吃飯。
路上，劉楓疑惑看著林弦：
“我們真的要在大臉貓家吃飯嗎？是不是不太合適？畢竟……幾個小時前我們還劍拔弩張的。”
“吃唄，有什么啊。”
林弦對大臉貓一家知根知底，輕車熟路：
“他們一家都不是壞人，也都沒什么心眼。況且陳和平對《宇宙常數導論》這么感興趣是好事啊……給他點時間，讓他專心讀讀你這本書，說不定就愿意來萊茵大學幫我們了。”
劉楓點點頭。
也是。
陳和平作為現今攻克宇宙常數42的最后希望，多刷點好感度、乃至刷一下家人的好感度，都是很有必要的。
大臉貓家院子里，已經堆起兩捧土，大臉貓笑呵呵站在坑里，抱出一壇蠟封酒壇，給林弦炫耀：
“老弟你看！正宗的女兒紅！”
林弦輕笑一聲：
“臉哥，等你女兒出嫁時再挖出來才是女兒紅，現在才埋沒幾年呢。”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人生遇知己的大臉貓，只想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來招待林弦：
“這也是我們家里最能拿得出來的酒了，來來來，今天晚上我們三個不醉不歸！”
“我老爸你們就別管了，他一旦進入書呆子狀態，誰都喊不動的。”
被大臉貓拉著進入堂屋。
餐桌上擺滿了飯菜，還有三個酒杯。
林弦有些擔心看著八十多歲高齡的劉楓：
“你還能喝酒嗎？”
劉楓嘆口氣：
“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也很久……沒有這樣有家庭氛圍的吃頓飯了。”
他的話。
讓林弦收起笑容。
一陣心疼涌起。
是啊。
這一百多年的時光，都是劉楓強撐過來的。
沒有家人、
沒有朋友、
沒有希望。
這樣的精神壓力下，他更是孤獨一人，每日飯菜都在食堂解決。
或許從更早開始。
從柒柒離開他開始。
他就失去了這種家庭的感覺……一家人其樂融融圍在桌子前，有說有笑的吃飯，對劉楓而言就是世界上最奢侈的愿望。
“那就喝點吧，放松放松。”
林弦拍拍他的肩膀：
“今天給自己放個假，也慶祝我們成功找到陳和平，找到了希望。”
臉嫂的手藝還是那么好，包的餃子還是那么好吃。
林弦一口一個吃著餃子。
仍舊是老味道。
數百年前，第二夢境里的味道，總算在現實中吃到了。
劉楓久違端起酒杯。
一杯一杯和大臉貓碰杯喝酒，沉默不語。
就這樣。
一杯，一杯，又一杯。
劉楓眼鏡上蒙起霧氣，看不到他的眼神。
“想什么呢？”
林弦覺察到劉楓情緒有些不對勁兒，關心問道。
“在想柒柒。”
劉楓聲音低沉：
“在想高文。”
又握著酒杯，低下頭：
“在想黃雀，安晴，英珺，小虞兮，高陽……那些離開我們，再也見不到的伙伴們。”
說罷。
仰頭又將一口酒干下，臉變得更紅：
“我這次，好說歹說是找到你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該怎么辦。”
“林弦，不瞞你說，我一直在擔心，如果我們最終沒能成功拯救這一切，那么多人的犧牲，我們拋棄那么多……到底是為了什么？”
“你和我不一樣，你有著愛你的人，有著幸福的家庭，還有剛出生的小女兒，結果就這樣抱了一下就永遠離開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最終面對滅世白光無能為力，你會后悔嗎？”
他抬起頭。
年邁的臉龐，通過起有霧氣的眼鏡看著林弦：
“你會后悔……當年沒有留下來，陪英珺和虞兮度過一生嗎？”
林弦握著酒杯。
搓了兩圈：
“說實話，會后悔的。”
他如實答道：
“如果真到那一刻，肯定會后悔的。我虧欠她們母女倆太多太多……即便英珺的信里說，她們過了幸福的一生，但我并沒有盡到父親和丈夫的責任。”
“可是，在那最后一秒來臨之前，我都不會后悔。”
林弦給劉楓酒杯倒滿酒，和他碰杯，看著他的眼睛：
“英珺對我永遠這么信任，永遠這么堅定，我不會讓她失望的；正如當初柒柒堅信你的《宇宙常數導論》是正確的一樣……哪怕全世界都否定你，一個女孩也愿意把一生賭在你身上，奇跡般讓唯一一本著作埋藏600年時間，送到陳和平的手里。”
“所以，劉楓，打起精神來！”
林弦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拍拍劉楓肩膀：
“相信我，相信柒柒，相信陳和平，也同時……相信你自己！”
這頓飯吃的很久。
劉楓漸漸喝上頭，暈暈乎乎，說了很多聽不清的話，躺在木制沙發上睡著了。
看得出來，這一百多年，劉楓壓力實在太大了。
大臉貓還是那么豪爽，拉著林弦稱兄道弟，大談哲學。
林弦則是很關心陳和平那邊的進度，在月亮升至半空時，再度來到陳和平所在的小院，推門而入。
“太深奧了。”
陳和平還是那個姿勢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但同時，也太神奇了……抱歉林先生，我恐怕一時半會是弄不懂了，這不是什么簡單的數學問題。是一種……是一種我從來沒接觸過的領域。”
“沒問題。”
林弦直接應下。
來之前他也有心理準備，任是陳和平再怎么天才，半天時間弄懂宇宙常數42也是不現實的。
要知道。
在第二夢境里，他可是足足研究了三十多年時間，才有所大成。
“那這些資料，也一并留給你吧。”
林弦從背包里拿出厚厚兩冊資料：
“這是這些年來，我們萊茵大學研究宇宙常數的全部成果，本來是不想打亂你思路，想等你看完后再和你好好交流的。”
“但現在看來，早晚給你也是無所謂的事情，我們相信你的智慧，只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的更遠、而不是被帶到歪路上。”
陳和平兩眼發光。
他趕忙接過去，快速翻閱：
“天啊，你們都已經算出宇宙常數的答案了！42……這是什么意義呢？”
“我們也不知道。”
林弦攤攤手：
“這也是我們想請你幫助的事情。”
陳和平還在翻閱資料。
他看得出來，這些資料絕非幾年、幾十年能完成的成果，很有可能是數個世紀的漫長積累！
竟然把如此珍貴的研究成果毫無保留送給自己，陳和平著實感受到林弦的誠意。
“我會盡力的。”
他點點頭，鄭重承諾道：
“給我一個月時間！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隨后，林弦和劉楓就離開了。
因為已經獲得信任，這次直升機直接飛進村莊，將兩人接走；林弦和陳和平約定，一個月后再來拜訪。
等待的時間，過的很慢，也過的很快。
但令林弦沒想到的是……
一個月后赴約來到村莊，剛下飛機，就被大臉貓氣急敗壞罵一頓：
“都怪你們！害的我父親走火入魔了！”
“啊？”
林弦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
“呸，你還好意思說！”
大臉貓嗤之以鼻：
“就一個月前，你們給我父親留下幾本破書，就走了。從那之后，我父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都窩在他的房間里搞研究！”
“他以前雖然也是書呆子，但從沒像這次這般反常過，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誰也不讓進、神神叨叨的、上次還把我女兒給嚇哭了！跟個鬼一樣！”
聽到這熟悉的描述。
林弦和劉楓相視一眼。
“臉哥。”
林弦拉住大臉貓胖胳膊：
“現在你父親就在房間里嗎？”
“當然在啊！”
大臉貓冷哼一聲：
“他已經和那個房間融為一體了，不過你們過去找他，他這走火入魔的樣子也不一定給你開門。”
“反正這一個月，我和我媽是從來沒進過他書房，怎么敲門也不給開，吃飯都在里面吃，也就上廁所的時候舍得出來一次。”
林弦擺擺手：
“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三人快步來到陳和平家小院，大臉貓母親正在院子里喂豬，打個招呼后他們直奔二樓。
二樓一共有四個房間，陳和平的書房就在最中間位置。
林弦輕輕敲擊房門……
吱呀。
卻不想，房門竟然沒有反鎖，被林弦敲出一條門縫。
“嘿！邪門了！”
大臉貓在后面撓撓頭：
“這么多天，我爸的房門都反鎖著，從沒打開過，今天真是太陽西邊出來了！”
這一刻。
林弦手掌按在門板上。
時空交錯。
宛如再度回到第二夢境的盛夏，那個破舊落后的舊東海市。
“呼……”
林弦深吸一口氣。
用力推開房門——
“啊啊啊啊啊！！！！”
大臉貓嚇的一陣嚎叫。
只見……
在這陳列老舊的狹小房間里。
墻上、
天花板、
地板、
床單、
木椅、
桌子、
乃至每一張散落在地的演草紙上、
全都寫滿了大大小小密集排列的數字42！
目之所及，全是42。
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犄角旮旯、任何一個能寫字的地方都沒放過！
大的42里面，寫著小的42；
小的42里面，還用更細的筆跡寫著更小的42；
哪怕是最小的42里，都仍舊有細如蚊足、但絕對不相交、不相連、不重疊的42！
大臉貓臉色煞白，噗通一聲滑倒。
劉楓也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
他此前只聽林弦講過，但今日親眼目睹，密密麻麻的震撼感直沖腦門。
林弦走進去。
發現一個月不見的陳和平，正蹲在墻邊，鼻子貼著墻壁，用近到令人發指的距離、死死盯著墻縫里寫滿的42。
然后……
轉過頭。
這位頭發胡子邋遢至極的男人雙目無神，像是看著林弦，又像是看著林弦身后的空氣。
干裂的嘴唇張開，聲音沙啞：
“42……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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