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水井庭院中,胡文郎一邊聽著周鐵戈將與那和尚斗法的玄妙,一邊落筆于紙上,記錄一二關竅。
寫了半張紙,胡文郎放下筆,拿起幾粒花生嚼了嚼,問道,“現在還剩月余的時間,你準備怎么辦?”
周鐵戈手掌放在腰間的玉玨上握了握,說道,“我這幾日等著那佛性散去。”
胡文郎瞪大眼睛,以他的見識,結合聽到的關竅,大概也能夠猜測出三品道統這個解決辦法,于是驚訝地問道,“你不怕真失了先手啊?你們周府作為勛貴,尉遲家不會袖手旁觀的。”
周鐵戈放開手掌玉玨,笑道,“總不能事事求人,那樣還練什么武道!”
最后一句話,周鐵戈說得尤其肯定。
胡文郎眼珠子一轉,“所以你就想到了我?”
周鐵戈點頭道,“那和尚定下一月余后的天門宮前賭斗,不過真正的戰帖我們雙方還沒有下,所以天時,地利還沒有確定。”
天門宮是四象城通往玉京山的第一重樓閣,分東西南北四天門。
“我以紫霄雷霆煉罡,五月乃是雷霆多發之時,他斷然不會讓我得天時之助,因此會選個大晴天。”
胡文郎點了點頭,“他選時間,地點理應由你來選,所以你要地利?”
周鐵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說道,“不,我要地利和人和!”
胡文郎微微一愣,立馬想通了周鐵戈來找自己的緣由,“你看上了我那本齊小圣大鬧黃泉路了?”
周鐵戈默然不語,因為這本話本乃是胡文郎的成道之基,要不然胡文郎當初也不會冒那么大的風險,去月牙湖古戰場,只為親眼看看真正的黃泉路,好寫下后半段。
而他想要的,就是胡文郎在那段故事里,加上他的事跡,這不是一件小事。
史家有一法門,名為蓋棺定論,以天下人心為筆,以王朝氣運為紙,但凡落下,就算你是絕頂一品,也翻不了身。
小說家雖然比不得史家,但在借助人心這方面,更甚于史家,特別擅長以假亂真,所以歷來被史家呵斥。
胡文郎瞬間明白了周鐵戈的意圖。
兵家法門,首重人和。
若是在戰場上,周鐵戈能夠統帥他在落日關的精銳,莫說是一個神秀和尚,就算是十個,也得避其鋒芒。
但是江湖賭斗,首先就限制了兵家人和的優勢,沒有了人和,兵家也難以施展最強的手段,軍陣。
胡文郎搖晃腦袋,他現在這本齊小圣評話風頭正盛,名滿天京。
若在最新的故事里加上周鐵戈,也不算難事。
只不過天下人都喜歡英雄事,若自己將周鐵戈寫進了書中故事,做了英雄,而周鐵戈又輸給神秀和尚,那他和周鐵戈都平白給神秀和尚做了嫁衣。
“行,不過以后我還要看血海,逛雷池,你得陪我走一趟。”
胡文郎舉起酒杯。
周鐵戈哈哈大笑,同樣舉起酒杯,“一言為定。”
等周鐵戈和胡文郎商議完,周鐵衣才好奇地問道,“小說家怎么幫我們兵家借人和?”
如果這件事可行的話,以他記憶中那些小說,一旦寫出來,豈不是以后都要天下無敵了?
周鐵戈看向胡文郎。
胡文郎笑著對周鐵衣解釋道,“小說家法門唯有兩個道理,一曰搏名,二曰以假亂真。”
“若是正面真刀真槍的比劃,諸子百家中,下三品里,可沒幾個能打的,你以前學儒,估計深有體會。”
周鐵衣微微點頭,就以他了解的儒家法門而言。
儒家九品‘通意’,熟讀百家經典,通曉微言大義。
這個階段也就能夠讓儒生思維更加敏捷,知識儲備增多,說話更讓人信服。
儒門八品‘正心’,以儒門至誠之心審視百家經典,明曉事理。
這個階段儒生也沒有攻擊手段,但是在精神,神魂類的防御能力極大增強,還能反彈精神,神魂攻擊。
曾經有一記載,一八品儒生外放到嶺南做官,那里多巫蠱之術,鄉紳不服教化,請巫婆以魘鎮之術害之,儒生半夜頭痛欲裂,于是起身通讀儒家經典,俄頃,病情好轉,翌日,巫婆七竅流血死在家中,鄉紳于是畏服。
儒門七品‘修身’,這個階段儒生能夠修行騎射,禮樂書畫等百家手段。
這個階段的儒生才算有了攻擊手段,只不過各有偏向,但就算那些最擅長騎射的,也難以和武修七品正面較量。
“我們小說家出自儒家,只不過前輩們不努力,只能做個小官,收集收集風土民情,水文地理,九品修行法門倒是和儒家一樣,都是‘通義’,但是很難過八品‘正心’這一關。”
“于是就另辟蹊徑,既然已經看書看迷糊了,無法得到儒門所謂的至誠之心,那索性就做個魔怔人,自己寫一套道理來,所以小說家八品名為‘立書’。”
周鐵衣聽得有趣,打岔笑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太上有立德,其后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儒家三品好像才是‘立言’。”
“這不就對了嗎?”胡文郎吐槽說道,“就是因為比不上儒家的老爺們,才只敢稱之為‘立書’,只不過我們立下的書,和儒家老爺們一旦立言就天地相賀,萬人影從不一樣,只能夠自己走街串巷,去傳播道理。”
“所以小說家七品‘登臺’。”
周鐵衣聯想到青衣坊二樓的露臺,問道,“那些說書人有很多都是小說家的修行者?”
胡文郎笑道,“也可以是唱戲的,反正就是怎么搏名怎么來,誰讓我們前輩們不努力呢。”
見胡文郎自己說得可憐,周鐵戈打斷話頭,認真教導弟弟起來,“你可不要小瞧了小說家,他們脫胎于儒家,所以七品‘登臺’和儒門‘修身’差不多,會的東西極多,指不定哪個法門就能夠讓你著了道。”
“就比如伱眼前這家伙,一手口技模仿千鬼呼嘯,當初在月牙湖可是騙得兩個五品迷失方向,錯入了黃泉路。”
“那哪能啊,還不是你以雷霆罡氣頂在前面,驅離了陰氣,讓他們誤以為我們走的那一條才是陽間道。”
胡文郎依舊笑瞇瞇的,一點都不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