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了。”
太虛幻境之中,有著銀色長發的幻祭司輕聲嘆道。
他秀美的臉上半是喜悅,半是唏噓。
他的目光看向被血色濃霧包裹住,看不清楚容貌,年齡,男女的琯琯。
他之所以同意這次出手,血祭司的攛掇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
試探大夏圣上還有多少實力是另外一部分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他和大夏圣上都需要解開兵冢!
他需要解開兵冢,放出里面被封印的神祇,特別是荒古九神的力量,讓整個神道實力大增,好為爭奪天命積攢足夠的力量。
大夏圣上需要解開兵冢,他就不需要維持更多的力量用來封印兵冢,能夠更加專心致志的修道,快速重新登臨日月之境。
只不過權柄也意味著束縛。
這一點對于神祇如此,對于大夏圣上也如此。
所以他不能夠主動引導此事,只能夠期待有人幫助他打破這個僵局,將他從權柄的束縛之中解脫出來。
所以從開始出手,打破兵冢就是一件十拿九穩的事情,不然幻祭司這種可以安靜布局幾百年的大人物怎么會輕易出手。
從一開始棋局就已經定下了,以兵冢破開為棋盤。
剩下的才是真正的交鋒!
白帝身旁,周鐵衣眼前的場景繼續發生變化。
隨著白帝離開了鎮壓之地,隨著血海尊首的力量開始侵蝕兵冢,隨著百里長的空間裂縫浮現,一位位荒古九神的力量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馴服了幾百年的黃泉支流翻滾,只不過這次黃泉并沒有狂暴地向外擴張,雖然白帝的尸骸已經動搖了,但是鎮壓在黃泉內的黑帝尸骸仍然沒有動彈。
所以生死帝君的力量即使復蘇了一點,但遠遠不到完全突破封印的層次。
不過祂雖然不能夠突破封印,但是卻能夠反過來‘幫助’大夏控制祂的力量。
祂主動收斂自身力量。
下一刻,變化產生。
奔涌不斷地黃泉之水向內坍縮,讓河段枯竭,讓河床顯露,也讓圍著血湖這一段黃泉逐漸消失,露出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
血湖之中,一聲聲嗜血的獸吼響起,那被黃泉困住的血獸們能夠感覺到圍困自己的黃泉消失,釋放出通道,讓它們殺向外界。
不過這時,大夏圣上準備的后手之一出現了。
青金色的菩提林綻放出琉璃色彩。
一道道梵唱聲在菩提林中響起,歌頌死生寂滅之道。
那隔著黃泉的血獸們,本來在嗜血的咆哮著,但是當它們沖進菩提林的時候,當聽到那梵唱聲之后,它們自身狂暴的血氣開始衰落,被死意纏繞,讓它們由生轉死。
這些血獸雖然從外表上看是因為血海尊首的力量而誕生。
但它們的出生,更多的是因為荒古九神之一的地母,祂是生命和孕育的象征,所以鎮壓此處的乃是黃帝尸骸,所以天后才在外面布置了一片由生轉死的尸陀林。
此地乃是幽冥。
生命天然就向著死亡轉變,即使是荒古九神之一的地母,也無法改變這個規則。
但是血獸根本悍不畏死!
即使知道死亡,它們也毫不畏懼地沖向尸陀林。
這時異變再次產生,一層血網從大地脈絡中浮現,僅僅只是幾息的時間,就從兵原通過地幔,蔓延到尸陀林中。
血管般不斷起伏的血網,就像是一張覆蓋在大地上的血紅色菌毯,讓枯寂死滅的兵冢世界內充滿‘勃勃生機’。
這起伏的血幔網絡也從地面開始侵蝕青金色的尸陀林。
那一尊尊被包含在樹木之中,半是解脫,半是痛苦的面容逐漸向著同一張臉轉化。
千萬人一面,血海尊首!
祂張開嘴,喋喋笑道,“叛徒!”
幽冥空中,正在以自身道統之法貫通尸陀林的天后神色一暗,那‘叛徒’之音就像是一柄長槍,直接刺入她的腦海,損害她的梵行。
更為嚴重的是那從地面覆蓋而上的血網,竟然自如開始轉化自己的佛力。
仿佛佛陀的力量不是血海尊首的克星,反倒是血海尊首是佛陀的克星一樣!
青金色的尸陀林覆蓋上一層不詳的暗紅血色,也讓死意空寂的尸陀充滿了一層‘生機’,而正是因為這層生機,所以現在的尸陀林無法完全轉生為死。
沖入尸陀林中的血獸們前仆后繼,又進一步加劇了尸陀林青金色向著血色轉化,只要尸陀林被沖破,那么后果不堪設想!
宣法殿中。
大夏圣上眼中的太陽光輝正在急速晦暗下去,但是他的臉上卻并無笑意,他的目光穿過兵冢,看向白帝尸骸。
但即使是他,也只能夠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輝,看不清楚里面任何一點狀況。
他像是在問面前的大明宮主,又像是在自問,“為什么白帝會動?”
他預料之中,確實要通過周鐵衣釋放出一部分白帝的力量。
但那應該只是一部分!
白帝作為五帝之一,他本身殘存的意志會讓他以維系人族為重,所以白帝大部分力量仍然會鎮壓住血海尊首絕大部分力量。
即使血海尊首的力量開始泄露,也只能夠像黃泉一樣,無法完全脫離鎮壓。
這樣自己就能夠爭取到時間,完成轉化,到時候再重新鎮壓血海尊首。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竟然讓這位荒古九神有歸來的趨勢。
眼前的變化出乎他的預料。
白帝意志復蘇后,這位五帝根本不顧及自身鎮壓荒古九神的職責,第一時間就離開了鎮壓,主動釋放出血海尊首的力量,讓兵冢的崩潰提速,讓自己來不及完成轉化。
這變化不是神道那邊引起的,反倒是人類五帝這邊引起的。
大夏圣上臉色陰沉,一如他眼中逐漸晦暗的大日光輝一樣。
兵冢上空。
本來按照右將軍尉遲破軍的指示,李顯應該帶著最精銳的羽林軍陰兵,帶著尸骸長橋前去支援周鐵衣那邊。
但是徒然之間的變化太快,以至于尸骸長橋橫空到一半,兵冢上空就露出巨大的空間裂縫,露出裂縫之外天后的身影。
李顯基本上明白周鐵衣那里出現了巨大的變數,自己現在前去支援,恐怕也無法起到作用,于是他毫不遲疑地駕馭著尸骸長橋,飛向天空中的天后。
巨大的長橋古樸,兩側幽冥之火上一個個魂魄痛苦哀嚎。
這苦難的哀嚎聲傳入天后耳中,反倒是幫她消減了剛剛那聲血海尊首的咆哮。
天后目光凝重,看向駕馭長橋飛來的李顯,下達命令,“你等先去堵住血獸潮!”
“是。”
李顯抱拳道。
尸骸長橋從空中落下,上萬陰兵組成一座軍陣,軍陣之中,陰霧滔天,兵魂交織,形成刀槍劍戟的黑霧,自成空間。
羽林軍的軍陣形成之后,鎮守在兵冢之內的各處陰兵軍營也吹響了號角,一道道陰霧升騰,向著血湖的方向集結,形成大軍,鎮壓住血獸突圍!
大陣在源源不斷陰兵的加入后,越發壯大,形成綿延幾里的陰氣城墻,血獸即使闖入其中,也立馬被大陣絞殺,暫時緩解了尸陀林的危局。
“就是現在!”
最后一處兵冢要地,那被層層陰云覆蓋的天空也出現了變化。
原本死氣沉沉的天空,有了雷霆交織,有了風云攪動,積蓄了足夠天象變化的力量,一聲蒼茫的龍吟聲響起,讓本就開裂的天空露出更大的空隙。
一只龍眸睜開,金燦燦的,像太陽一樣。
霎時間天光變化,日光普照,落在兵冢大地之上。
這天時變化,對于血獸而言,沒有絲毫影響。
但是對于陰兵而言,他們身上就像是被潑了硫酸一樣,陰霧沸騰,劇烈衰弱。
雖然只是一時的變化,但是熾熱燦爛的陽光就像是一柄利劍,從天空劃下,在巨大的陰兵軍陣之中,形成一道豁口。
這一瞬間的豁口讓戰局再生變化,讓血獸重新沖入青金色的尸陀林中,加劇了血海尊首的侵蝕。
那琉璃色的光輝晃動,那空靈自在的氣息消散,充斥著瘋狂,血腥和混亂。
一株株菩提樹上,扭曲的面容都發出桀桀的笑聲,“哪有什么覺悟自在,既然人世皆苦,你們不如與吾融為一體,共享永恒。”
血海尊首的聲音不斷鉆入天后耳中,想要將她也腐蝕同化。
被侵蝕中的天后抬頭,她幽深的眸子看向陽世,那里太虛幻境形成的倒懸玉京山仍然在沖破封印,從那扇巨大的,由無數瞌睡蟲組成的光海門戶中躍出,落入現實的玉京山上。
天后忽然露出笑容,眼中映照著明月,如同佛陀在菩提林下覺悟,“若證菩提,必然光耀幽冥十方,此時不證,更待何時,不修今生,不見來世,我證菩提,就在今朝,不證,死國可乎!”
下一刻,她周身一道道熊熊佛炎環繞升騰,琉璃明凈,頭頂華冠之上那朵大紅牡丹常開不敗!
連血海尊首對于她神識的侵蝕都暫且泯滅。
而這還只是一個開始,恐怖的佛炎燃燒的過程中,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力量,在幽冥之中,發下大宏愿的天后本就是一位大菩薩。
佛門大菩薩,位同一品。
而此時這位一品大菩薩以自身入滅為代價,不證菩提,不見來世!
一道道燦爛明凈的光華以佛炎為中心迸發,與天空中一時間睜開的金色龍眸不相上下,形成一道冉冉升起的明月,從幽冥大地抬升,直接撞向陽世,撞向通天徹地的門戶中,那倒懸的玉京山!
轟隆一聲!
那倒懸的玉京山猛烈地晃動起來,連那參天門戶也如同流螢一般開始崩解,太虛幻境與真實玉京山的聯系被裹上了一層佛炎的‘空’,太虛幻境中玉京山的崩潰,不能夠再完全反應到真實的玉京山之中。
幻祭司站起身來,在神國之中,他的目光所到即所見。
他穿越空間,與撞入山峰內的天后對視。
“你瘋了,就算以寂滅之法獲得力量,伱也不可能在神國之中擊殺我!”
渾身被佛炎裹住,熊熊燃燒的天后神色臉上恬淡的笑容不變,“我沒瘋,我只是在證道。”
幻祭司帶著挑釁的目光指向真實的玉京山,玉京山那重巒疊嶂的金瓦朱墻內,那道宏大的氣息仍然在在迅速衰落,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
他嗤笑道,“死了何來證道?”
天后肅然答道,“證道是過程,不是結果,即使我失敗了,也可以保全玉京山,何樂而不為?”
正在觀察整個戰局的周鐵衣目光一沉,眼前的局勢演化出乎預料,他看向旁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白帝尸骸,甚至他不確定這位人族五帝現在是敵是友。
是不是常年被大夏當做壓艙石,所以那殘存的意志對人類由愛生恨?
周鐵衣看向白帝的時候,白帝尸骸也看向了他,那沒有一點血肉的白玉骷髏頭上看不清楚任何表情,無法分辨出喜怒哀樂。
但是僅僅一句話,就讓周鐵衣心中的警覺提升到了極致。
“我可以幫你篡奪血海尊首的力量。”
周鐵衣瞬間心中發毛。
白帝怎么知道自己有篡神神通?
難道他僅僅只是手掌搭在自己肩膀上,就能夠明晰自己的過去,或者說能夠探查自己內心所思所想,能夠知曉自己的一切記憶?
但應該沒有那么簡單,自己的篡神神通包含了遁一的特性,連荒古九神的力量都能夠篡奪。
白帝雖然厲害,但是他當初畢竟沒有真正登臨日月之境。
一個個雜亂的念頭如同氣泡般升騰起來。
白帝第二句話傳來。
“如果你不出手,那么局勢拖延下去,其余觀戰的勢力很有可能會加入戰局,讓最終的情況超出掌控,到時候就算是血獸進入人間,黃泉逆流翻涌,將千里沃土化為廢墟也不奇怪。”
周鐵衣屏住雜亂的思緒,瞬間做出了判斷,“怎么出手?”
“這簡單,你篡奪我的力量,我引導血海尊首的力量就行。”
周鐵衣甚至能夠從白帝這句話中聽出一些輕松寫意的笑聲。
他手掌反過來搭在白帝如玉的尸骸上。
神通篡神。
這是周鐵衣使用篡神最為艱難的一次,他就像是握住一條奔涌的大河,即使自己的神通能夠輕易開墾出河流水道。
但那滔天的力量從水道上灌來,如排山倒海一樣,能夠輕易將他這具肉身撐爆!
白帝伸出手掌,將那枚黑色的虎符按入周鐵衣身體之中,虎符入體,就像是給周鐵衣身體挖了一個巨大的暗河,那滔天灌注過來的力量涌入暗河之中,幽深玄冥,空曠無際。
而另外一邊,周鐵衣篡神神通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白帝身后,那粘連的血肉脈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迅速干癟,在風中化為清灰。
尸陀林中,一張張還沒有轉化完的血海尊首的臉迅速消退,重新化作普通僧人,不過在退化的過程中,他們的怨恨,惡毒近乎形成了實質,這是源自幾千年前被背叛的痛苦。
“叛徒!”
那如地幔般的血網成片枯萎衰敗,讓兵冢大地重新由生機轉化為死寂。
局勢從此開始倒轉。
周鐵衣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自身那枚虎符的變化,就聽到身邊的白帝繼續開口道。
“我聽聞你善射?”
周鐵衣會意,他此時也顧不得白帝為什么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了。
他伸出手掌,在源源不斷地篡奪血海尊首的力量下,有虎符和白帝作為調節,他自身的力量也近乎源源不斷。
無窮無盡的五炁從四面八方匯聚。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朝拜君主!
青赤黃白黑五色構建成為了一片潮汐的海洋。
下一刻,海洋在周鐵衣手中化為一柄五色長弓。
白帝取出一截手骨,笑道,“好弓不能沒有好箭,可以此射之。”
周鐵衣拉開弓弦,將白帝的手骨搭在弓上,他的目光看向四野。
恐怖的威壓如同從天而降,壓在每一個被周鐵衣目光望見的事物上。
這一瞬間,周鐵衣真正明白了一句話。
巡狩天下,百無禁忌!
他拉弓如滿月,心里嘆息一聲,最終選擇了天空中,那座倒懸的,巨大的玉京山。
會挽雕弓如滿月,向天望,射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