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沙鎮撫久等了。”
周鐵衣人未到,語先至。
沙幼成趕忙站起身來,目光看向風雨長廊,晦暗的天色下,身穿白色蟒服的周鐵衣翩翩而至,頓時有種讓周圍景物都變亮的感覺。
“不敢。”
沙幼成回答道。
重新落座之后,周鐵衣率先開口道,“沙鎮撫一定是在奇怪寧王許久不現身了吧?”
周鐵衣直接點出要害,沙幼成思索了片刻,用喟嘆的語氣說道。
“本官幾次求見寧王,寧王都避而不見,似乎在回避此事,不知道周侯可否為沙某解惑?”
他口中的‘此事’就是湖心書院案。
他修行法門特殊,和絕大多數普通人修行武道不同,沙幼成從小被父母拋棄,被山中一只猿猴撿到,并且撫養長大,而更讓人嘖嘖稱奇地是,這只母猿還撿到了一只天生地養的山岳巨猿幼體撫養。
所以沙幼成從小就和這只山岳巨猿結為兄弟,是真正的親兄弟那種兄弟,之后沙幼成進入人類社會,人們先還不知道沙幼成有一只山岳巨猿兄弟,不過從小被猿猴撫養長大也讓人嘖嘖稱奇,所以有御獸流派知道這件事,專門前來,收沙幼成為徒。
而沙幼成在御獸師的修行上也一日千里,平步青云,同時順利進入西洛州誅神司,為誅神司立下赫赫功勞。
一開始沙幼成憑借自己的實力,還能夠輕松應付神道,但是在一次意外誅殺四品神祇的過程中,沙幼成不得不讓自己的兄弟,那頭山岳巨猿出手,所有人這個時候也知道了沙幼成有一只還沒有‘成熟’的山岳巨猿作為御獸。
各方算計自然接踵而至,想要奪取這頭還沒有進入三品的山岳巨猿。
而在事情還沒有完全爆發之前,沙幼成當機立斷,甚至連天京誅神司的特使都沒有等,直接選擇了進入寧王府,當那晚上他從寧王府出來之后,各方算計也消失不見,同時三年后那頭山岳巨猿徹底成熟。
周鐵衣笑著答道,“自然是寧王不想要在這件事上出力,同時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沙幼成先聽到寧王不想要在湖心書院案上繼續出力的時候眉頭一皺,當時將湖心書院打成神孽可是寧王吩咐自己做的。
現在做到了一半,突然不想要出力了?
這是什么意思,這又對寧王有什么好處,難道儒家捏死自己之后,就會放過寧王,自己作為棄子和利益交換被使用了?
不可能。
沙幼成很快就排除了這個答案,然后他又順著理了一遍現在已經知道的信息,湖心書院案起源于李劍湖三人進京,牽連周家下面的何家……
沙幼成這時反應過來,帶著幾許震驚,看向周鐵衣。
當初湖心書院案的起因是何家在設局,只不過牽連到了寧王府!
寧王沒有追究何家,是因為周家給出了足夠的利益。
鐵路,輪船廠!
沙幼成沉吟片刻,他以前是作為武將行事,所以天生就對鐵路,輪船廠之流的新事物反應慢上半拍,畢竟這和修行也沒有多少關系,反而連墨石都不使用了,但現在看來,寧王甚至愿意放棄被算計的冒犯,都愿意就這兩件事物的面子上和周家,何家達成和解。
也就是說這兩件新的事物真的很重要,自己以后要多加關注。
想清楚這點之后,周鐵衣剛剛那句話就很好理解了,寧王不想要繼續出力,因為他知道被算計了,而周家給出了鐵路,輪船廠的利益,或許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利益,消弭了寧王的怒氣,甚至讓寧王愿意繼續和周家合作。
而寧王不出力,墨石案還在繼續查,所以現在整個案子寧王府這一脈的從屬勢力的主導權就掌握在周鐵衣手中,讓周鐵衣出力,完全解決這件事。
“西洛州鎮撫使沙幼成,聽候督查院使差遣。”
沙幼成站起身,迅速表明態度,從法理上找到周鐵衣指揮自己的理由,同時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那就是公事公辦,出了事就是誅神司整個系統的問題。
周鐵衣聽到沙幼成的回答,擺了擺手,示意沙幼成坐下,“我喜歡和聰明人一起做事。”
沙幼成聽到這話,表情露出謙遜的笑意,至少第一關他通過了。
“周督查使,最近因為湯州府神孽出現,牽連地方豪族,所以人心惶惶,連鎮撫司內也是一樣,特別是最近十天,我格外感覺不安,恐有異動。”
周鐵衣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
沙幼成果然是聰明人,怪不得當初山岳巨猿的事情暴露之后,他連誅神司的特使都沒有等,直接進寧王府獲得庇護。
因為一兩天的等待,在政斗中就足夠要命了。
而這次的政斗也一樣。
湖心書院案到現在為止,從書面上已經確定了湖心書院學子后的地方豪族牽扯到了神道,這是事實,但推論可以從輕從重去解釋,而解釋權掌握在誅神司手中。
儒家現在沒有辦法對天京誅神司動手,因為誅神司里面有自己坐鎮,有大夏圣上看著,但是湯州府地方鎮撫司儒家可以動手。
解決不了問題,那么就解決制造問題的人。
這一點對案件也一樣。
查不清楚案件,那就改變查案的人,控制湯州府鎮撫司,控制沙幼成這個鎮撫使,讓他主動去翻案。
這段時間鄧振全來湯州府暗查,這么久了,也勾結好利益關系,梳理好鎮撫司官員,說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回去鎮撫司衙門的路上,沙幼成就被控制起來了。
周鐵衣頷首。
沙幼成剛面露喜色,結果聽周鐵衣說道,“確實有異動,本侯預感神孽或再次對湯州府百姓出手,這實在是令人不安啊。”
沙幼成一愣,我們剛剛不是在討論怎么應對儒家的事情嗎,怎么突然就扯到神孽了?我話里不是這個意思啊,難道是周鐵衣理解錯了。
他看向一臉心憂天下的周鐵衣。
不對,周鐵衣肯定沒有理解錯自己的意思,只不過是自己沒有理解周鐵衣的意思罷了。
周鐵衣端起茶水說道,“如此風雨之秋,神孽暗伏,沙鎮撫不回鎮撫司坐鎮,反倒是在寧王府和我這里久留,難免留下口舌。”
周鐵衣端茶送客,沙幼成無奈之下,只能夠帶著困惑,走出寧王府客院,外面一輛馬車駛出,駕車的人身材高大,身披斗笠,遮擋住全部的面容,只不過露出執馬鞭的手毛茸茸的。
沙幼成上了車,馬車在風雨中緩緩前行。
車廂內,沙幼成想了想,還是沒有完全理解周鐵衣的話,于是他對著外面喊道,“老二,你進來給我分析分析。”
“哎,大哥。”
外面的山岳巨猿取下斗笠,麻利地進入車廂之內,馬匹沒有人駕馭,仍然能夠自如行走。
沙幼成將今天的談話和山岳巨猿說了一番,等山岳巨猿思考了片刻,他才問道,“你說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山岳巨猿想了一會兒,“大哥,如果,我說如果儒家在抓你的時候,神孽突然對湯州府出手,而鎮撫司內亂,派不出人手,導致百姓受難,最后還可以坐實湯州府的儒家勾結神孽,你說這個罪過,足不足以讓整個儒家脫一層皮?”
沙幼成抬頭,眼中精光一閃,而后沉聲道,“他們之間的爭斗真的要弄得百姓受難嗎?”
剛剛自己兄弟提出來的可能確實足以讓周鐵衣設計一番。
只不過此計會不會太狠毒了。
他看向車廂外,回想周鐵衣的話語,秋雨!湯州府乃三江匯聚之地,本來就容易受洪澇災害,如果這個時機神孽出手,鎮撫司沒有有效阻止……
他沉聲道,“速速回鎮撫司!”
反倒是山岳巨猿笑道,“大哥,也不急于這一時了,你還沒有問我,為什么做出這樣的判斷呢?”
沙幼成露出苦笑,“上面坐著的衣冠禽獸們連你這只真正的禽獸都比不了。”
山岳巨猿和沙幼成從小長大,沙幼成又為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以至于現在都沒有辦法入三品,所以兩兄弟之間,幾乎是無話不說,這種玩笑也經常開。
山岳巨猿撓了撓頭,“畢竟在大哥的幫助下,我這只禽獸都學了圣人的道理,自然也是圣人門徒。”
而后他神色整肅,“今年夏季,神道刻意延后了云雨,導致如今秋雨連綿,除了這之外,我這一個月明顯感覺到湯州府的一些地勢出現了異動,特別是這十幾天,變化越來越大,如果加上暴雨,很有可能直接形成澇災。”
沙幼成神色凝重,“神孽已經出手了?哪里的地勢變化?”
他當然信自己兄弟的話,不僅因為山岳巨猿對于地脈,地勢變化的感知遠超三品,幾乎可以達到二品的層次,而且因為自己的‘突發奇想’,讓自家兄弟暗中能夠修行儒家法門,如今已經借助大夏官印,成就儒家五品‘安民’,配合安民之法,足以感知湯州府絕大部分地勢。
只不過因為自己讓禽獸修行圣人之道太過于驚世駭俗,甚至可以說是欺君,所以自家兄弟一直沒有展現出儒家法門。
山岳巨猿沉聲道,“平津渡。”